第八章、邵伯古镇

　　董连声忽然想起他在大明寺嗅闻过的一种佛香，那是堂主悟清长老的秘香之一，轻易不拿出来示人的。这种香就有一种凉森森的感觉，一般人看多了电视剧，都知道方丈大名，其他岗位就不懂了。要知道在寺院里除了方丈以外，管理层还设有四大班首，分别是首座、西堂、后堂和堂主。他们算是是方丈的助手，辅佐方丈的工作。班首一般都由受戒时间较长、威望较高的僧人担任，与方丈共同组成掌管寺院大事的最高五人核心班子。　
　　这位悟清长老就擅长制香，除了大明寺长老，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听说他原来是一个游方和尚，曾经在浙江普陀山多年，那里是观音菩萨的道场，据他自己介绍观音菩萨每年三个香会期：农历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分别是菩萨诞辰、出家、得道的时间，这其中之一的头香为他所制，董连声也是机缘巧合，正好有一位贵人在大明寺还愿，悟清长老拿出他珍藏多年的沉香焚化祈福，他有缘得闻。当时就是这种清凉感，同时还有其他几种味道。
　　他闭上眼睛欣赏冷香丸，又继续问王蓉：我曾经在大明寺遇到过一种香，也有这种寒气逼人的感觉，你知道是什么香吗？
　　蓉眼睛眨动，在手机上打下两个字：沉香！
　　董连声表示不懂，怎么沉香居然会有寒气呢？王蓉很认真的在屏幕上打着字，也算是给董站长普及香料知识，车子慢慢的驶进了邵伯古镇。　
　　董连声扶着王蓉走下车来，这个时候虽然已经是初秋，但是中午时空气中不免有些燥热，冷香丸的作用就充分显示了出来。董连声丝毫没有那种被炙烤的感觉，反而觉得处处凉风。
　　邵伯镇是古运河的船闸所在地，因此年代久远。古镇上有一条南北三里长的古石条街，依稀能穿越到清代以前的一些古老回忆，老街上居民生活娴静，还有几个人穿戴着民族服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少数民族，现在古街之外，已经有了一些明显很现代的街巷，据说也有老街和新街的说法。但不变的是古运河、古石条街、老巷子、老房子及这个镇的标志物大铁牛。
　　董连声拉着王蓉先是信步游走在邵伯老街上，依稀可见千疮百孔的青砖，新刷的白墙上更衬托一些岁月的悠远，长长的石板路顷刻间就会让心情沉静下来，恢复单纯的本性。董连声想找人打听一下卖花妇人，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王蓉则低着头在手机上飞速打着字，应该是普及香道的基本知识。
　　他们漫不经心就走到了那座有名的大铁牛跟前，董连声是个喜欢研究文化的人，他跑过去看关于这铁牛的介绍：民间传闻，贯通南北的大运河是条水龙。龙王的力量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掌控。于是，人们建龙王庙，时时进香叩拜。同时，人们也在想，一物降一物，谁能降住龙王爷呢？经讨论，方案产生了，这就是“九牛二虎一只鸡”。理由如下：其一，以力制力。牛是牲畜中力量最大的，而虎号为百兽之王，是野兽中力量最大的。龙颜大怒的时候，通过九牛二虎的洪荒之力，拉拉胳膊扯扯腿，阻止龙王爷发功闹水灾。鸡与吉谐音，意思就是万事大吉。事实上，用的是壁虎，而非猛虎。现扬州湾头的壁虎坝，就是其中一虎所在地。这是因为，壁虎不仅有虎之威名，而且还有另一项超强力量，那就是脚的吸力，以致爬墙走壁，如履平地。民间盛传，每到危急时刻，壁虎身形暴长，四只脚紧紧吸住堤坝，以保坝体不溃。
　　其二，相生相克。左青龙右白虎，青龙在东，属木。所以，从五行上看，运河本为水性属木。克木者，金也。克水者，土也。牛属土，用铁铸，是为金；壁虎用汉白玉刻制，玉石为金。金鸡报晓，鸡为金，用汉白玉制，金上加金。据说，第一个这样做的，是明朝的风水大师刘伯温。在运河沿岸真正铸造并完成部署，则是康熙四十年间的事。只不过后来历经近代百年的战乱，现在这十二样东西都不在最原始的点上了，而且鸡飞虎跑牛走，多有散失，只剩下这一只铁牛很无奈的守卫着大运河，董连声觉得自己现在的工作就和这个老牛一样，忠实的执行自己的使命。
　王蓉终于打完了手机里的字，那是关于沉香的分析，董连声于是和王蓉交换，让王蓉看关于铁牛介绍，他自己则看手机里的文字。
　　说起沉香，董连声并不陌生，在南京上班时就曾经有同事手里挂着一付沉香手串，动不动就给他灌输一些关于香料的知识，更不用说曾经亲自在大明寺嗅闻到沉香为主料制成的佛香凝重感，悟清长老可谓制香高手，一经点燃他亲手制作的那种那种大气磅礴的香，就能感觉与众不同，那位贵人也是香道高手，曾经简单评判过大明寺的这种镇寺之宝。
　　那种香气和常闻到的花香有种本质的区别，他在王蓉家的店铺里见过那千变万化的花香，甚至能让人沉湎于梦幻之中，但佛香正好相反，他的香气反而让人超凡脱俗，能从红尘中清醒过来，就像一般人念经可以让人昏昏欲睡，但真正的高僧却让人醍醐灌顶，会领悟一下“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的境界。
　　那种香一经点燃，就会觉得全身似乎都能呼吸，进入到身体后攒集到一起，慢慢幽幽直上，有一种淡淡的甜味冲入头部的太阳穴和百会穴，立刻有精神为之一振的愉悦；据说心善者会觉得是一种蜂蜜的甜味萦绕，令人感受到香味沉稳踏实，甜感醇厚，而且香气会从百会穴下行至咽喉部，满口生津、心神宁静的作用；性格坚韧者则是感觉一种寒气逼人的凉意，当然这种凉意也掺在甜味之中，二者有点像是双龙戏珠，总体就类似薄荷发出的清凉香气。细细品味，就和刚才冷香丸那种感觉，香气进入身体后眼睛周围，丝丝清新的凉意就好像春雪拂面，令人有通心窍醒神之感。甜、凉两味相互交融，凉味隐于甜味之后，清幽舒爽，淡淡体现，给人以品香的愉悦感。董连声就已经感觉到了凉意。
　　只是当时那位贵人评点的时候，说这种佛香尚有部分辛麻感。这已经超越了嗅觉的感念，香气也有点实体化，这种感觉只有在真正的品香高手中才能体味一二，香能通神并不简单的是个传说，而是确有此事，悟清长老解释说他在普陀上曾经得到过奇缘，才有了这种造化，也许只有奇楠香才可以带点这种麻辣的味道。
　　邵伯古镇有一种很悠扬的美，似乎幽深到历史中去的古老巷子。走进去能穿越到长袍马褂的年代，就连里边有人咳嗽都带着韵味，一些青砖都已经被风雨打碎了边角，斜倚在阳光里若有所思的看着走过来的这一对男女，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和笑语盈盈的美少女携着手慢慢地往前移动着，就像历尽漂泊归来的游子。有几只燕子从屋檐下惊起，它们却并不惊慌，只是围着它俩转了一圈有飞回原处，呢喃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声音，董连声有点着急，恨不能早找到那个卖花的妇人，可是因为到中午的缘故，他俩走过的巷子里空荡荡的，但若有如无能嗅闻到一些带点辣味的气息，那应该是旁边新街上的龙虾摊子。
　　说起龙虾来，全国出名的自然是盱眙龙虾，但是在真正懂得淮扬美食的人却把邵伯龙虾当作全国最好的，苏浙沪的极品食客更是公认比盱眙更优秀的小龙虾产地在邵伯。要知道邵伯是长江、京杭大运河以及淮河的三水交汇之地，境内更有艾菱湖、渌洋湖、邵伯湖、星荡湖、蘅丝湖，五湖环绕。清澈的湖水、茂密的水草，因此这里的龙虾肉质鲜美。每年的六到八月是邵伯龙虾长得最为“丰腴”的时候，肉质不老不松，恰到好处，董连声在南京工作时吃过这种龙虾，他是那种喜欢美食的人，对于这种龙虾最大的感觉就是它不添加任何香料，这是其他地方龙虾都做不到，它的味道有一种纯净的天然，这有点像是王蓉制作的香件，嗅闻起来都是那种原味，而不是掺杂混合的工艺品，而是岁月原初的感觉，很多东西经过加工也许很有成熟感，但往往失去了那种让生命感动的东西。
　　王蓉眉头微蹙，邵伯古巷已经走了大半，仍是没有她想要找到的那种味道，从道理上来说那种白兰花不会在新区，首先因为那边都是商业地带，新加盖的建筑是不可能有这种万里无一的白兰花，那种有灵气的花一般都无法移植，在王蓉心目里花和人一样是有尊严的，这种月中聚雪本事就属于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应该喜欢清静古雅的环境，而在那种人声鼎沸的龙虾商业街它是根本没有生存空间的，她鼻息里也能感觉到那边偶尔传过来的味道，食料之香王蓉也懂，但是它和自己追求的草木之香就如同林黛玉和刘姥姥的区别。
　　小镇并不大，他俩这般旖旎前行，老街南北有三里左右，和东关街长度很相似，里边东西巷道如篦，由近万条石铺成，在邵伯老街的出口处就是乾隆皇帝登过的“大码头”，它与镇江的“小码头”和扬州的“御码头”称为江南三大码头。素有“镇江小马头，邵伯大马头”的美称。董连声感觉这样和一位美女走在青石板路上，仿佛时光在倒流。回头看一眼走过的幽深，已经看不到来路，只有脚下细细的纹理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王蓉忽然眼睛亮了一下，她指着前方的一棵树，然后转头对董连声眨了眨眼睛，董连声忙看过去，这难道就是王蓉来找的那颗树吗？　
　　这棵树前边挂着一个牌子，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上边的字，只是树上遍布白花。虽然董连声不太懂花香，但是很显然并不是上次他买的花篮里的品种，这种花开得要大方很多，而且风一吹，顿时袅袅婷婷地散布在空中，就像是白色的羽毛，上次董连声看的那种白兰花要细致温柔很多，他用手机写道：这不是上次的花呀。　　
　　王蓉点点头：这种花也很难得，花开能做六朝香，它叫甘棠花。　
　　董连声笑了，他看了看王蓉的手机点点头，这种花的花香有点甜腻，好像是某种水果的味觉。　
　　就在这时，远处走过去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董连声正在和王蓉用手机交流并未感觉，但王蓉却浑身震了一下，猛地看了过去，不错，这个妇人正是上次卖给他们花的人。　
　　董连声后来被请出了佛堂，对于那种香的感触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回忆，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不过从那以后也明白沉香是香中极品，而奇楠香则是极品之中的极品。
　现在看王蓉手机上关于沉香的介绍，果不其然也是重点讲了沉香的来历。只是专业性多一些，王蓉最后说她们研制的香料和沉香关系并不大，王家制香走的是香草系的路数，而以沉香为主的佛香则是香木系，香水系主要有花香、水果香、草药香等香味。香木系有沉香、檀香等木香香料，闻起来会多多少少有些寺院的感觉。这类香多用来供奉和祭祀罢了。
　　董连声点点头，他看了看王蓉，小女人很认真地看着那尊铁牛，只是看她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什么。董连声把她手机放到王蓉手袋里，然后很认真地给铁牛鞠了个躬。王蓉眨眨眼睛，指着铁牛腹部，然后又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董连声没能明白她的意思，只好微笑，王蓉用手机写道：里边有东西！　
　　董连声笑了：这铁牛肚子里当然有东西，弄不好当时故人铸造牛的时候曾经给它暗藏过什么镇水的宝物，只是根本取不出来罢了。只是王蓉怎么能知道呢？
　　在这里磨蹭了大约半个小时，二人才又往前走起来，董连声很认真地打听着卖花妇人的消息，只是问过几个人都说不知道。王蓉一直用手拉着他亦步亦趋，不过看她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董连声的打听，而是全神贯注地审视着周围，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鼻翅一动一动，王蓉的目的是想凭借自己的嗅觉找到那株月中聚雪的白兰树，只是，她能如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