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冷香丸

　　不过王蓉的残疾终于阻碍了她的发展，那天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没问好这个月中聚雪出在什么区域，这种花花期极短，阴历七月十五前后二三天的时间，这一束花很显然有点含苞待放，其实卖花人一般都喜欢这种状态下的花，那些已经开败的花对她们毫无意义，但对于制香却是最好的原料，这也是总把花形容成一缕香魂的缘故。
　　王母和女儿沟通了很久，最后也没弄明白这花究竟来源于何方，好在知道那个曾经陪女儿的男人和卖花人交流过，她打着手势问道：“这花多少钱？”
　　王蓉对钱没多少概念，只记得董连声从钱包里掏出不少红色票子，一百元的钞票她还是认识的，但是有多少她并没记住，不过好像很多，她用手比划了一下，王母点点头：七八千块钱买不贵，这东西有价无市，要是能买到出再多的钱也愿意。不过那种花树在哪儿呢？《香草经》提到的那种树只是简单的写了“每枝七叶，每干八枝”，至于高矮形状都没提，也许只有在产花的时候才能找到。
　　王蓉摇摇头，她掏出手机眯着眼睛笑了，从昨天分手后，王蓉就已经和董连声建立了短信联系，他俩现在基本上几分钟就要说点什么的，董连声好脾气，王蓉也温柔有加，貌似二人已经谈起了恋爱。她问道：昨天那些花在哪里摘的？我妈问呢！
　　王母看女儿的神情就有点内疚。其实她很为女儿操心，从相貌上说王蓉绝对是典型的江南美女，但她的聋哑却严重妨碍了个人条件，最重要的是在她们家一直属于“重女轻男”，似乎男人只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没有一般夫妻那种相濡以沫，此外毋庸说明的一点是肯做上门女婿的男人也并没有很优秀的人，至少从男人特有的那种傲气上都欠缺一些，几乎都是唯唯诺诺的人物，她当初的丈夫就是一个复读多年的落榜生，在她心目里从来不认为男人和女人会产生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这个观念影响了她和大女儿的感情，现在小女儿好像有了喜欢的男人，但她觉得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按照王母当初的盘算，王蓉要是找一个各方面条件很一般的男人做丈夫，趁自己现在身体还好的时候可以帮助女儿控制住他，等王蓉有了孩子可以分一笔家财给这个男人。这几乎有点借种的意思，也许她觉得王家家业的继承和《香草经》的后继有人才最重要，爱自己的孩子反而退居其次，只是王蓉太纯洁了，她几乎不懂人情世故，整天就沉浸在一部《红楼梦》里。只是昨天女儿生日上忽然遇到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男人，马上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昨晚上制完香已经到了凌晨，这种香气就是要夺日月精华的，阴历七月十五本来就是鬼门大开的时候，因此乾坤壶在月光下奕奕闪动，女儿则用手机拍照后对着屏幕笑，这其实就说明另外有一个人也在看着这幅场景，这让王母觉得秘密被外人看到的同时，也担心王蓉会不会走火入魔。
　　几乎就在王蓉发出短信的同时，董连声已经回了，速度超越了光速。上边是两个字：邵伯！
　　一天之后，董连声陪伴着王蓉去了邵伯镇。说起来这也算是出差，王母对那种月中聚雪是志在必得的，否则她可舍不得让宝贝女儿陪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男人。她已经从营业员那里初步了解了这个老男人，而且商铺里都有摄像头，看着董连声举手投足间总有点呆呆的气质，王母并不喜欢，但是她又想找到那株树买下来，这对于王家未来的生意很重要！
　　王蓉哪里知道母亲的想法，她只是有种淡淡的喜悦，董连声的出现以及那天对她的呵护可以说打开了王蓉的芳心。她已经从董连声身上气味变化，察觉出这个男人是单身，只是她并不太懂男人，就是想能有他陪伴自己走在街上，会有安全感！她发出的邀请很简单：我想去邵伯再买那种花，用它提炼香精，你能陪我吗？
　　董连声当然是有求必应，他也喜欢上了这个清澈透明的女子。尤其是王蓉身上那种不可思议的香气，总不自觉地把他包裹起来，这真的有点不可思议。在董连声读大学的时候，他是谈过恋爱的，当时的女朋友是四川人，虽然后来并没有修成正果，但那个女子也有一种清幽的香气，后来他结婚的时候妻子就是一个平平庸庸的南京人了，他们谈了两年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最后也成了家，但是他发现那种让人蛊惑灵魂的香气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道这有没有科学道理，但是味道相投是真有其事的！不过王蓉身上的香气有点千变万化，这让董连声满是好奇，他想继续追随一下这位纯洁温柔的女孩，看看她到底有多少秘密！
　　董连声先到他的水文观测站上报了一组数据，然后就又跑到东关大街来找王蓉。这次他们约的地方在东关街西首的泰州路上，那里有个仿古的亭子，王蓉坐在里边等他，对面就是东关街那座高高的城楼，据说历史上南来北往的客人都要从这座城门走进扬州，因此这个亭子起名叫做迎客亭。很多归来的游子都是在这里第一时间见到迎接自己的亲人，亭子里雕刻着一些唐诗宋词，在董连声没来之前，王蓉已经读了一遍，很多都是她背诵过的，比如柳永的“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从前并没有多少伤感的情绪，但现在王蓉读起来想到那个即将赶来的男子，心里居然有几分酸楚。她忽然想起自己读的红楼梦中这样一句话：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自己这般娇弱，会不会被这位大哥哥嫌弃呢？
　　董连声的水文站离这里并不远，他匆匆忙忙走过来时，远远一眼就看到那个女子正在亭子里发呆，忽然心就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他快步跑过去，便顺手发了一个短信：我来了！王蓉抬起头来，董连声发现她居然脸上有泪痕，不免大惊，他不会手语，只好再次发短信：你怎么了？
　　王蓉脸上浮现出来一丝笑意，董连声却感觉到了空气中又多了一种暖洋洋的味道，不是花的那种独有的甜腻味道，而是有点烟火味的草香。就像一缕稍微被拔下来的青草放到炉火旁熏烤，被挤压出一种绿色的味道，它和春天野生河豚被烹饪后的香气也有几分想象，这大概就是红尘吧。王蓉手机回道：没什么，我一直在等你！
　　这句等你她说得很自然，一下子让董连声心里浮现出某种被依赖的感觉，他写道：我来晚了，对不起！
　　王蓉没有继续用手机回复，而是轻轻摇了摇头，笑了，她很自然地挽着董连声的胳膊，又点了点头，这是准备出发的节奏！她忽然觉察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眼睛往远处马路对面的二层楼上看去，那里人影一闪，王蓉知道那是母亲。
　　扬州到邵伯大约四十公里左右的路程，原本可以打车的，但王蓉喜欢陪着董连声坐公交车，那样有一种融入市井的新鲜感。她几乎没怎么坐过公交车，即使去瓜洲别院，也都是家里安排车接送，这一坐上公交车，心里忽然有一种喜滋滋的满足感，很自然和董连声挨得很近，被他身上那股男人气熏陶了。
　　扬州到邵伯坐公交车的话需要倒车，董连声感觉自己好像护送小朋友上学的家长。他不厌其烦地用手机介绍着车窗外的风景，王蓉很认真看着，虽然她听不到声音，但是她的嗅觉实在是太过于灵敏，每当外边有新鲜景色时都要伸出头去仔细观望，这让董连声很是害怕，使劲拉着这位有点太好奇的妹妹。
　　邵伯隶属于江都市，这里本就是大运河船闸所在位置，因此遍地都有湖水荡漾。现在阴历七月份，正是满地荷花的季节，曾经不少人认为荷花没有香味，其实这是绝对错误的，除了雌雄蕊芯全部瓣化或泡化的品种无香味外，大多荷花品种多有深浅不同的香味。这种很奇妙的香味，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不仔细闻会觉得好像水面上泛起的鱼腥味道，因此有人说不好闻，但是当习惯以后会觉得很馨香扑鼻。
　　董连声很喜欢荷花，这种花在文化传承上有其独特地位。儒、释、道三家，于荷都怀着深厚感情，都不遗余力地宣喻荷花的品质。自从周敦颐爱莲说一出，更是被渲染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特色，在民间荷花则被赋予了浓烈的情爱色彩，无论歌谣、年画、衣食、建筑、装饰、风俗还是春宫，莲、藕无处不在。只是可惜荷花的香气毕竟有点灵类，制香名家王蓉同学并不感冒，也许只是欣赏它的颜色吧。
　　董连声问道：是不是荷花不能制香？
　　王蓉的回复很复杂：冷香丸要用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炮制，你知道冷香丸的典故吗？
　　董连声自然知道，那是红楼梦中很大的一副篇幅，他曾经听他的一位老师介绍过：宝钗患了一种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犯时出现喘嗽等症状。一个和尚给宝钗说了个“海上仙方儿”，这种药就叫“冷香丸”。自打宝钗服用后，倒也灵验。书中记载冷香丸是将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钱加蜂蜜、白糖等调和，制作成龙眼大丸药，放入器皿中埋于花树根下。发病时，用黄柏十二分煎汤送服一丸即可。
　　董连声回复道：历着炎凉，知著甘苦，虽离别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谓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
　　这段话是他读红楼批注的时候记下来的，现在用得正是恰当，更是用冷香丸比喻王蓉的身世。王蓉看他一眼，眼波流转里全是温柔。
　　王蓉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木制的盒子，这个木盒并不大，长短各有10厘米左右，厚度却并不薄，她轻轻按了一下上边的机关，木盒子最上边一层打开了，上边就是晶莹明亮的几粒白色药丸。王蓉对他一笑，举起手机，屏幕上有三个字：冷香丸。
　　董连声这次真的有点惊讶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冷香丸吗？
　　王蓉点点头，用自己纤纤素手拿起一粒。董连声有点害怕，这可是药呀，我可不想薛宝钗一样身体里边有热毒。但是看女子很认真的样子却不好拒绝，忙伸出双手做出捧的姿势，王蓉摇摇头，指了指他的嘴巴，董连声哭丧着脸伸出舌头，就觉得一点冰爽气息搁在了自己舌头上，他闭上嘴巴，就觉得那股凉爽从上而下，慢慢向身体里边扩散而去，他瞪大了眼睛，王蓉这药丸好神奇呀，似乎浑身上下有种冰爽爽的感觉。另外他自己不知道，他的身上也居然有了些许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
　　据说红楼梦中写道：薛宝钗吃了冷香丸后，身上就有了一种幽幽的香气。此香神秘，隐蔽，深长，静谧，色重，有着绵绵的甜，却又浓烈而寒气逼人。让人不禁想起现代作家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其中写道：“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薛宝钗身上冷香丸的这种冷香，也有些渺茫，和林黛玉身上的天生暖香相比，此香是冷的，可爱又可畏。没想到这种传说中的香居然被王蓉研发了出来，这才有点意思，不过他是一个男人，也就是享受一下冰凉的感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