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作品名称:轮胎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18-06-19 10:39:11 字数:3509
食品的廉价让我对这家小卖部心生好感,对这家小卖部的主人同样心生好感,梳着三七分的老者,精神矍铄,面容慈祥,嘴角始终挂着善良的微笑,感觉和蔼可亲。
“请问老大爷,我迷路了,想问问您,老袁家怎么走?”我拎着购买的东西,非常礼貌地询问。
“老袁家?哪个老袁家?”老者愣了愣说。
“……就是那个包工程的老袁呀。”我实在是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职称介绍袁舅,我更加不知道袁舅在村子里的影响力如何。总之,我怕,我怕老者回复我“不知道”这三个字,那我就彻底迷路了。
老者目光向上,似在冥想。而适才在门口一直蜷着身子的那条土狗,此时则悄无声息地跑到我脚边,左嗅嗅右闻闻,好像它能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分辨出我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似的。
“哦,你说的是那个雇了不少工人搞装卸的老袁吧。”老者突然说道。
“对,对,就是他!”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面甭提多高兴了。遥远的家,总算近在咫尺了。
“我知道,我知道。”老者说。
“那最好了,老大爷,请你告诉我,我就是他雇的工人,这不刚干完活儿嘛,回来就找不到家了。”我说。
“哎哟嗬,看你年纪也不大呀,咋还能把家给忘了呢。”老者善意地调侃我一句。
我除了露出自嘲的讪笑,还能怎么样呢?
“没事,没事,我这就告诉你怎么走。出了门,一直向北走。”老者从柜台里出来,拽着我的手,来到门口,为我指路。
“北?北在哪儿?”我讪讪地问,我都找不到北了。
“你就顺着这条道简直走就对了,啥时候你看到一个岔口,右拐就到了。”老者说。
“谢啦,老大爷,真的是太感谢你啦。”我握着老者的手,不住道谢。
“哎哟,这有啥的,应该的嘛,赶紧走吧,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老者说。
“是,是,我这就走。真的是太感谢啦。”我又一阵子道谢。
可当我松开老者的手,准备依照老者的指引回家时,却看见那条土狗再次跑到我脚边,然而这次可没刚刚那么友善,它先是冲我哼哼两声,之后便是一顿狂吠,像是我欺负了它家主人似的。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条其貌不扬,其名不大,却威风凛凛、英勇护主的狗子。
“叫唤什么!给我一边呆着去!”老者狠狠地批评了土狗两句,这条土狗听得懂主人的训话,这才弃我而去,跑回门口,安安静静地趴下,继续蜷着身子休息。
我跟老者挥手道别,踏上返家的路程。漆黑的夜,艰难的路,从陌生到熟悉,我对它的记忆一点一点清晰明朗,“妈呀,敢情这条路我这两天一直在走,咋就记不住了呢。”
行到岔口处,右拐,最里面,即是袁舅的家。从前院到后院,这次应该不需要再打听了吧,这要是再打听,我就不是路痴了,我就成病人了。
回到熟悉的小屋,里面的灯竟然点着,只是“大个”却不在屋里。
此时的我没兴趣管“大个”,我什么兴趣都没有,就连写日记的兴趣都没有了,我只想尽快脱掉身上的衣裤,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通通脱掉,然后拿毛巾用力擦拭全身,让全身干爽,再换上平常穿的衣裤。
倒在床上,多么轻松的动作,多么幸福的动作啊。我趴在床上,盖上厚厚的被子,又摸了摸额头,发觉已不似之前那般滚烫了。我可不敢大言不惭自己有自动祛病的本领,不过从小食用母乳,始终百病不沾的我,身体上的优越感还是值得吹嘘的。
我一边吃着买来的东西,一边玩弄手机,发现手机上有很多未读消息,其中最吸引我注意的是母亲发来的,还有那位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网友姐姐发来的。
我跟母亲聊了许多,并把我今天的经历三言两语告知于她。母亲闻听,心中定是十分难过,从她发过来的消息就能看出来,“回来吧,我在家等你呢。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啥也不用,我没事,瘦了很多,哈哈。”我回复说。
我从不会为自己惨淡的、不公的遭遇或经历怨天尤人、呵壁问天,我觉得这些都是应该的,恰如我一直秉信并坚持的观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打造自己,磨砺自己,提升自己。
至于我一贯乐观的态度,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坦然释怀,同时也是为了让母亲安心。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为什么还要在回味的时候满腹牢骚地诉苦、不平、愤懑、怨恨呢?夹杂太多的悲苦与愁怨,那就不是在向母亲倾诉,而是在向母亲发出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难道我不是你亲生的吗?”
我从来不跟母亲讲这样的话,我从来不希望让母亲为我做些什么,我只求不给母亲带去压力,给她感觉我之所以混成这样,全都是拜她所赐。身为堂堂七尺男儿,真若萌生此种想法,心中定是会愧疚难安的。
我以我的开朗、洒脱,又与母亲聊了会儿,得知她很想念我,这就足够了。
而后,我又与网友姐姐聊了许多。跟她聊天的语气自然不同于跟母亲,诚然我还是不会过多地倾诉自己的遭遇。我从来不喜欢把自己定义为是乞求别人帮助、乞求别人施舍、乞求别人怜悯的废物。谁不希望自己是英雄呢?即便受苦受累,也要把自己塑造成为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荣辱自担,苦乐自谈。
网友姐姐还是很关心我的,起码跟我讲了很多开解我的话。对此,我不禁哑然失笑,心性使然,又何须旁人的开解呢?
以往的经历、见闻,不比这三天的轮胎工作丰富多彩吗?已然心静如水,心硬如石了,再若执迷不悟,岂非自寻烦恼?
我常说自己有病,而且还是重病,属于癌症的范畴。哪三种癌?懒癌、馋癌、穷癌,这三种癌,足以表明我的心境。所以,任何的言语,入我耳朵,进我心房,都无济于事。
聊也聊得差不多了,吃也吃得差不多了,趴也趴得差不多了,缓也缓得差不多了,可见我还不算老,体力恢复极快,疲惫感、痛楚感,凭吃一项,已然消弭于无形喽。
抽根烟,想静一静,却听到隔壁袁舅那屋好不吵闹,声音很杂。然我自知管不了,也只能暂且忍耐了。
过了没两分钟,“大个”回来了,没有在他那间大屋停留,而是径直来到我这间小屋里。
未等我询问何事,“大个”则率先开言,“老袁找你过去。”
“老袁?啥事儿啊?”我问。
“还能啥事,老袁那屋正炖鸡呢,让我招呼你过去吃。”
“你跟他说,我吃过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那可不行,老袁说了,你必须得过去。”
我一听,不禁叹了口气,遂将还剩下大半根的香烟扔进烟灰缸,踩着拖鞋,跟“大个”一同过去袁舅那屋。
一进屋,我一看,嚯,三五个人围在圆桌前,桌上有几样小菜,还有不少酒,啤的、白的,都有。锅里正冒着热气,不消说,定是在炖鸡。
袁舅正在注视着锅里的一举一动,见我来了,很是高兴,“来了。”一句简单的问候。
“啊,来了。”我说。
“都是熟人,别客气,找个凳子,坐下,一会儿咱们可有大餐哟。”袁舅说。
“炖鸡,不错。”我说。
“不光有鸡,还有土豆,还有蘑菇呢。”袁舅说。
聚餐的情况我不想赘述,他们都是酒人,我呢,则滴酒不沾,倒不是我不能喝,实在是因为我不想喝。炖鸡,我一口没碰,可能是怕反胃,毕竟那东西太油腻了。我就只吃了一碗水煮挂面,配上大酱和小菜,暖暖我的胃。
袁舅也好,其他人也好,看我像是在看异类。
“咋不吃鸡肉呢?”袁舅问我。
“我刚才吃过了,现在根本就不饿,吃点儿面条挺好。对了,袁舅,于哥(于子龙)回来了吗?”我说。
“没呀,他给我打电话了,说他今天晚上加班。”袁舅说。
“是,我知道,刘冰跟他说的。我只是想问,他家孩子呢?”我说。
“子龙跟我说,让我把他儿子送到他邻居家,他求邻居家给他儿子做饭了,他嫌我做的饭不好吃,怕他儿子饿着。”袁舅说。
“哦。”我应了一声。
我喜欢饭局,但却十分讨厌酒局。饭局会很快,三口两口,吃饱喝足,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多好。酒局则不然,一个字,拉,东北话,就是磨叽的意思。你言我语,有用的话,没用的话,车轱辘话,一大堆,听着都烦,看着更烦。
我很想走,但碍于袁舅的面子,也只能继续如坐针毡,嘴里叼着烟,左看看,右瞧瞧,险些打起盹来。
幸亏,他们所谈的话题有所改变,从讲一些生活琐屑到工作经验上去了。我这才知道,敢情除了我之外,袁舅所请之人,都是干瓶装水的。
他们讲着讲着,就讲到了装卸瓶装水的经验。其中“大个”就说,他以前搬成箱的瓶装水是抱着搬,一趟三箱,可抱了没两趟,胳膊就酸了,抱不动了。而真正懂得搬运的,是背着搬,腰上系着宽厚的皮带,有一个人在你身后帮着码放,最下方的两箱瓶装水的共同的一角整齐地卡在腰眼处的皮带上,然后摞三摞,这样一次性就能搬至少六箱瓶装水,要是你个头大的话,能搬八箱,也不是问题。这么搬运有个最大的好处,省时,更省力,腿部、背部、腰部、共同受力,总比抱着搬单靠双臂用力,自然事半功倍。
卑微的工作,也是有很多经验可以汲取的,在工作中寻找经验,找到秘诀,而不是一味蛮力瞎干,这样才能以较小的损耗换取较大的回报。
正如“大个”自嘲的那样,抱着搬运,跟人家背着搬运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人家一干,干大半天,工作相对轻松,挣钱还多。自己呢,来回走个两三趟,累得气喘吁吁,胳膊酸胀,干不动了,累得要死,还挣不着几个钱,弄不好还会耽误装卸进度。
嘿,总算是碰到一次不致令我昏昏欲睡,恨不得掀翻桌子,拍拍屁股走人的酒局了,甚好,甚喜,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