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张杰新发愁卖瓜难 徐周宇凭空嚼舌根

　　徐国涛注意到王俊芬脸色不似往常。要在平时，王俊芬一见到他，满脸的春光烂漫，说出话来也是鸟语花香，而今天的脸色比数九寒天还要冷峻，她这是怎么了？徐国涛想问，但他深知和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的脾性，你越是急，她越是吊你胃口，与其这样还不如不问，要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憋不住，给你兜个底朝天。
　　王俊芬抱起一个瓜放进水池里，想先给西瓜降降温，她这样做已经习惯了，因为徐国涛说过，夏天吃西瓜，不能放冰箱冻，冰箱里冻过的西瓜与自然降温的西瓜味道不一样，西瓜放进水池里用凉水冰一冰再吃，最爽口也最解渴。
　　她坚信不疑，在生活中，徐国涛的话对她来说永远都是真理。一个最简单的现象就是有时她买衣服回来，自己喜欢得不得了，只要徐国涛说声不满意，她任凭送人，也不再穿第二水了，她对徐国涛的爱已经变成了依附，变成了灵魂。
　　“张杰新满园的瓜都熟了，要是卖不出去还真让人焦心。”王俊芬忍不住了，终于开口了。
　　但她说的话徐国涛知道不是正题，就也借着她的话题回答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给下村的徐国红打了电话，让徐国红给想办法，徐国红说下村刚搬去，移民新村少了原来老家的树荫，显得格外热，下村人习惯了在老家时一出门就能用丹江水冲凉解暑的自然生态，很多人热得受不了，要是能把丹江滩道的西瓜运到那里，不但能让移民老乡吃到原汁原味的老家西瓜，还能为多少人缓解乡愁，增添凉爽。那里市面上外地的瓜很俏，移民们吃着，总觉得少一味，如果老家的瓜运到那里，销路不是问题。他负责在下村联系几个瓜贩子，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联系业务的。”
　　王俊芬纳闷：“他哥哥张晓新不也在下村吗？找到张晓新不更直接吗？”
　　徐国涛接过王俊芬扔过来的湿毛巾，开始擦身子：“陈月华的爹点蚊香时燃着了沙发，无缘无故让徐国存把命都搭上了，老爷子自知理屈，也一病不起，躺在医院里，家里乱成了一团乱麻，张晓新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有心来管张杰新的闲事？”
　　王俊芬黯然神伤：“唉，徐国存这一走，可怜了杨俊红了。世界上咋有这么多可怜的女人呢？”
　　徐国涛：“有一个杨俊红就让人惋惜得不得了，还敢有几个这样的女人？”
　　王俊芬开始愤慨起来：“孙丰勤就也是这样一个活守寡的女人，遇到你们徐家那个挨千刀的，害了孙丰勤不说，还把咱们也拽到了审判台上，我今天是没找到他，我要见了他，看我不撕烂他的嘴才怪！”
　　徐国涛惊问：“怎么回事儿？”
　　王俊芬柳眉倒竖：“还不是因为咱帮丰勤嫂犁了地买了化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原来，王俊芬洗衣服的时候，孙丰勤来家，见了王俊芬抱住就哭，王俊芬急忙问她是怎么回事儿，孙丰勤断断续续说，徐周宇这个王八蛋闯进家门，不分青红皂白要回来和她一起过日子，她不同意，两个人话不投机，开始吵起来，徐周宇没理强辩三分，厚颜无耻质问他是不是和徐国涛不干不净，要不然为什么徐国涛帮她种地买化肥，孙丰勤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无赖会无耻到这个地步，偷偷从小儿子小兵嘴里套话，以此来要挟孙丰勤。孙丰勤气得浑身哆嗦，大骂徐周宇良心让狗吃了。
　　“卑鄙，无耻，下流！小人之见！”徐国涛一听，肺都气炸了，“这个鳖孙，侮辱我行，欺负孙丰勤这样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你冷静一下，吃过午饭，我到大柳树下说说这事，让人们都知道知道他徐周宇是个什么货色，看他脸往哪儿放！”王俊芬抬高了声音，“我男人的人品我知道，他凭空嚼舌根，向你头上泼污水，我咽不下这口气！”
　　徐国涛见王俊芬情绪高涨起来，自己反倒冷静了不少，沉稳地说：“心里没冷病，不怕喝凉水，和这号人一般见识，低咱身份，动静闹大了，徐周宇下不来台事小，咱也会给丰勤嫂的伤口上撒盐。不扯那么多了，一会儿你把瓜切开，给三爷送个中块过去。”
　　王俊芬背过身子，声音有些酸涩：“送过去也怕他吃不了。”
　　徐国涛瞪着眼睛看王俊芬：“他不是最爱吃西瓜吗？”
　　“你有没有仔细细看看三爷，又黑又瘦，无论他煮的方便面还是我给他端过去的面糊糊，一大半都糟蹋了。”王俊芬接着把徐松林的现状以及徐松林的担忧说给了徐国涛，她总认为自己没主见，做决策拿主意的全靠徐国涛，可以说，徐国涛就是她的胆，她的魂，她的主心骨，她心里的一句话就是“她的身子是徐国涛的，徐国涛的脑子是她的”，即便有时候徐国涛说的是错话，她也认为是金石玉言，难怪年轻时要死心塌地地和徐国涛在一起，直到现在还无怨无悔。
　　徐国涛慌了神，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不行，得送他去医院，误了病情，咱后悔都晚了。”
　　王俊芬急忙说：“可别，我向他保证过不让你们弟兄几个知道。你最好还是拿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要让他配合，又不能让他有顾虑。”
　　“这又不是别的事，能拿什么主意呢？”徐国涛一脸严肃，擦了一把汗，定了定神说，“要么这样吧，我找王医生问问情况，再一个就是我得给老大、老二打个电话商量商量。”
　　“我看行！这种病不是三朝两夕得下的，也不是三朝两夕治得了的。”王俊芬有些哽咽，“说实话，当我听三爷说‘三爷还能多给你们看几天门’这句话时，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三爷还说出给咱看门的话来，我的心都碎了。”
　　徐国涛：“刚好上村的地该种的都种完了，能喘口气了，我歇歇就去找王医生。”
　　王俊芬：“下村人走了，今年种地真快。今年我哥家的地没让你种，你在我哥面前是不是说啥外话了？”
　　“没有啊，怎么了？”徐国涛惊疑。
　　王俊芬有些吞吐：“我总觉得从今年春上开始，他见我态度明显不一样，我又猜不出我哪一点得罪了他。往年种地他跟催魂似的，今年我看他没来找咱，就打电话问他，他说不用我管，昨天我才知道他从外地请了人给他种了地，我还以为是你什么时候说话不注意，冲撞了他。”
　　“冲撞别人也不会冲撞他，住在一个村子里，和他闹点动静来，还不很快传遍村里的角角落落？他脸没处放，我也丢不起这个人，我更不能让你在夹缝里左右为难。”
　　王俊芬听到这里，一阵激动，说：“其实，我哥这个人对咱们不赖。听孙丰勤说，她和徐周宇吵嘴时，我哥就在院墙外，听见徐周宇说出不三不四的话来，眼珠子都红了，随手掂了根木棍要揍徐周宇，他一边追一边大喊，‘你怎样欺负你家的孤儿寡母我管不着，徐国涛就是再不正经，轮得到我王大头收拾他也轮不着你这个狼心狗肺的陈世美来对他造谣污蔑，徐周宇，我要是再听见你说我妹夫半个破字，我不把你揍个半死我就不姓王！’”
　　徐国涛苦笑了一下，说：“一码归一码，你是不知道船弯在那里，但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听说咱要集约土地，他有抵触，甘愿被人当枪使。”
　　王俊芬急忙辩解：“你那是瞎猜，我哥不使唤别人就不错了，还能被谁当枪使？他是担心忙天你给别人家种地怕你累着，你不但不领情，还要瞎琢磨。”
　　徐国涛：“但愿是我多心。杨金贵是啥人？他现在和杨金贵打得火热，你哥就是根带刺的黄瓜，遇到杨金贵这号人，也会被刮掉刺皮拍碎当下饭菜。”
　　徐国涛说得没错，杨金贵廉价从王大头手里弄了很多上档次不上档次的搬迁区的旧东西，但王大头也落得了一定的好处，最直接的是王大头现在在不明不白地种着杨金贵的责任田。
　　杨金贵有六个人的责任田，他当然不会扶犁种地了，也不会把地送给别人白种。开始几年，他和徐天益讲定，他的六个人的责任田由徐天益耕种，公粮、提留款和特产税都由徐天益交，义务工由徐天益代劳，收入按三七分成，他三徐天益七。徐天益种了没几年见各种农用物资飞速膨胀，而粮价却止步不前，风调雨顺时种庄稼是高投入低收益，遇到天干雨涝甚至会血本无回，扳着指头细细一算，种他的地还倒贴功夫倒贴钱，就又把地交给了杨金贵。杨金贵在上村和下村没有找到第二个下家，他的地开始荒了起来，长满了蒿草。
　　路过杨金贵地头的人看着原来肥得流油的土地成了荒场，没有一个不在背后嚼舌根子的。习惯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把土地看成了命根子，喜欢看到的是五谷丰登，每当见到土地资源被浪费的时候，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张泰昌等几个上了岁数的人不止一次说杨金贵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爷爷杨进图在大跃进时饿得全身浮肿，没想到却遇到了这样的不肖子孙。
　　后来，国家免除了公粮、提留款、特产税和义务工，也曾有人想对这些地块重新开垦，但考虑到杨金贵的为人，生怕杨金贵会以此为筹码，打其他方面的主意，所以，杨金贵的地一直是村里人放牛、放羊的好去处。
　　这可坑苦了两边的地邻，野草的种子年年朝两边飞落，野草的根也不时向两边蔓延，这且不说，牛、羊趁人不注意，也不时到两边吃庄稼，杨金贵的责任田一边靠着徐天益家，一边挨着王大头，开始时两家是抱怨，接着开始骂杨金贵，实在忍无可忍了，王大头就约徐天益去县城找杨金贵。
　　“杨掌柜，你看你的责任田多好啊，种啥长啥，你找人犁犁，种点粮食或经济作物，每年都能见点收入，你说是不是？”别看平时王大头说话不着调，关键时候说话也很委婉。
　　“我也想种，可就是忙得抽不开身。”杨金贵瞪着绿豆眼说，“想把它租出去，可又遇不到下家，如果你两家愿意种，租金咱们好商量。”
　　徐天益吃过了租地的亏，听到了这里，急了，说出话来直来直去：“你误会了，我们来找你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你的地荒着，野草种子到处乱飞，弄得我们每年总要比别人家多除两三次草，茅草根年年除年年有。”
　　杨金贵一声冷笑：“原来是你们合伙向我兴师问罪来了。我想问你们，我没工夫种地犯了哪家王法？中国和越南毗邻，越南的蒲公英种子飞过国界线飞到咱中国，咱中国还能为此找越南讨说法？”
　　见杨金贵这样胡搅蛮缠，王大头也耐不住了：“杨掌柜，我承认，这些年你赚了个盆满钵盈，不在乎每年地里那仨核桃俩枣的收入，可我们要吃要喝要生存，要向土地要粮食，你的地荒着，村里人就把牛羊赶到地里，一不留神，牛羊就常进我们地里吃庄稼，让人看着心疼哩。”
　　杨金贵依然皮笑肉不笑，振振有词：“谁家牛羊吃了你们的庄稼你们就向谁要赔偿，反正我杨金贵没养牛羊，不会借别人家的牛羊到你们的责任田里吃庄稼吧。大头，说话得够个来回，你想想，每年春上容易爆发禽流感，禽流感是由候鸟带来的，一旦我国出现了疫情，是不是我国政府要追究候鸟是哪个国家的国籍？再者说了，这些年政府禁烧秸秆，你们有没有把秸秆朝我的地里堆过？你们的红薯秧子、南瓜龙头有没有朝我地里蔓延过？你们什么时候见我杨金贵找过你们后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