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孤独
作品名称:快乐笔记 作者:若冲君 发布时间:2018-06-15 20:56:06 字数:9904
汪芷萱和冯晓兰晚上九点半才回到唐权家中。两人开门进屋,见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吸着烟,屋里面没有开灯。她们打开灯,换上鞋走进客厅,来到沙发前坐下,一起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不说话?参禅呢?看你头顶上烟雾缭绕的样子,都快成仙了你。”汪芷萱微笑着用一支手在唐权额前扇了扇。
唐权掐灭了手中的香烟说道:“在想点事儿。你们先把窗户打开,通通风,放放‘仙气’。”
汪芷萱起身打开了窗户又坐了回来。冯晓兰给众人倒上茶水,向唐权问道:“晚上吃饭了没,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
仔细打量了一下她们,唐权忍不住“哈哈”大笑:“吃什么饭,放着你们两个又大又漂亮的红苹果不吃,岂不是不解风情暴殄天物?”海滨市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为她们的俏脸画上了几片红云,甫一回家的温暖仍不忍将这迷人的色彩随意抹去。两个女孩儿笑靥如花地并排坐在沙发上,若是每人头上再披上个红盖头,肩部以上就像极了一对待嫁的姐妹花。
互望了一眼,汪芷萱和冯晓兰均都双手抚脸忍俊不禁。唐权坏笑着说道:“你俩把手拿开,我还没看够呢。”看着两个如花似玉、顾盼生辉的俏佳人,他心中不由一荡。
汪芷萱娇笑着给了唐权胳膊一记粉拳,说:“你这个贪心的家伙,又要看又要吃的,瞧我们一会儿怎么收拾你。”想到自己这句话容易引起歧义,玉颊上的那两片红云顿时变得更加娇艳,她急忙两手轻轻揉脸以掩饰自己心中的羞涩。
“秀色可餐哦,以后你饿了看看我们就好,这么好养活的男人如今可是珍稀品种了。”冯晓兰闻言也笑着说道。她初来北方,又是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冰城的魅力,冰雪大世界公园里童话般瑰奇美妙的景象让这个四川女孩儿如痴如醉、如梦似幻,激动兴奋的心情回到唐权家中仍未能完全平复。
“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唐权赞道。看着两个女孩巧笑嫣然地用葱白小手搓弄着粉颊,闻着她们身上传来的馥郁芬芳、如兰似麝的气息,他一时间心神竟然有些恍惚。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馨香气他以前并未在她们身上闻到过,想是两人在汪家汪芷萱的闺房中叽叽咕咕的战果。渐渐地,两个女孩儿说话的声音在他的耳中变得轻微起来,跟心跳一样的细不可闻,她们的容颜在他的眼中也好像越来越模糊,竟令他分不出来哪一个是谁,只那一丝丝直欲醉人的幽香通过他的鼻息浸润着他的脑海,令他如饮甘饴般地陶然其中。那味道来自汪家的香水,是老白送给汪芷萱的礼物,两个女孩儿临出门前在汪芷萱的闺房中试喷了一次。这是一种法国香水,它有着一种夺魄勾魂令人不知其归宿的魅力。男人有时会说自己不喜欢香水味,不过是由于女人香水没有选对。
汪芷萱和冯晓兰一边说笑一边心照不宣地观察着唐权的反应,揣度着他对这种香水味道的感觉。她们不知道,她们此时此刻在唐权的眼中就只是女人,是两个很美的女人,是两个没有姓名的女人而已。悠悠然,她们已化作一股向他扑面而来的风,那风就像一汪金秋深山中的温泉,叫人见到它就忍不住想要全身心地浸入其中。他的心里此时就漾着一汪这样的温泉。他明白自己的这种感觉,这是一种令自己蠢蠢欲动的纯纯的性欲。肚子里忽然“咕”的一声响动把唐权从恍惚中拉回。他摇了下头,脸上浮现出邪邪的像是在使坏的笑容跟她们开着玩笑:“唉,六根不净还参什么禅。你们两个,把小手伸过来一人让我摸一下,我就给你们念一首情诗听听。”
“去你的!”“想得美!”两个女孩各自回了他一句,然后心有灵犀地互望了一眼,“呵呵”笑着拉手起身去厨房给他弄吃的。唐权见状调笑她们道:“别都走了啊,留下来一个陪陪我,咱不摸手了还不行吗?实在不行,我让你们摸摸?”两人没有理会唐权,径直走到厨房不停悄声嬉笑低语。棚顶的灯光把她们的身影投在了地板上,那两个身影不停晃动时长时短,看上去仿佛是在另一个时空中进行着图谋不轨的密谈。女人总是有很多秘密的,否则她们就没有那么可爱了。
这几天汪芷萱和冯晓兰都住在唐权的家里,这种阴盛阳衰的环境往往会让他变得尴尬起来,时常被她们两个联起手来捉弄得心猿意马心痒难搔。后来唐权想起莎翁的“软弱者,你的名字就是‘女人’”这句名言,琢磨着与其这样被动地被她们调戏,自己不如直接争取主动,用一种较猥琐的方式反过来去调戏她们,如此一来,与两个女孩在身体上偶有的接触就显得更加自然一些而不会太过暧昧,他似乎也更容易把持得住自己。结果,他愈是露骨地向她们表达自己的色欲,她们反而愈是自矜起来。正如雨果所说,“被人揭下面具是一种失败,自己揭下面具却是一种胜利”,很多事情被动去做和主动去做的效果会截然不同,这是境界的差别。
男女相处时,男人总是扮演着进攻的角色,女人总是扮演着防守的角色,这是中国几千年文化的传承和积淀,早已根深蒂固,一旦本末倒置乾坤扭转,极易张弛无度一泻千里。令女人心仪的男人若总是保持着一本正经的绅士之风不主动勾搭自己,女人表面上会笑心中会不快;他若是色迷迷地主动勾搭自己,则女人表面上会不快心中会笑。她们是如此古怪得有趣又矛盾得美丽,是造物主最成功的得意之作,是令人为之惊艳为之叹服的伟大神迹!
听着汪芷萱她们在厨房里窃窃私语,唐权计谋得逞般地笑了一下,腹中饥饿感带来的微痛令他随即稍稍皱了下眉头。“身体这东西总是恩怨分明的,谁冷落了它,它就会向谁采取报复行动。”他抚了抚肚子嘀咕一句,呷了口茶水,点燃一支烟继续琢磨起来。刘虎和柳青青明天就会动身去湖南益阳,自己倒可以考虑带冯晓兰去长沙待几天,那里距重庆又近她返校也方便一些。可是这个季节湖南的那种湿冷天气实在是让人难过,怎么也要过了农历二月二以后才会转暖。思来想去,唐权决定还是在海河待一段时间,然后去北京过元宵节陪陪家人之后再考虑出行。至于冯晓兰,随她自己的意愿就好。
两个女孩儿给唐权做了一碗土豆茄子肉丝热汤面,又弄了一小碟糖蒜和一小碟腌萝卜条,分别坐在他的两侧笑吟吟地看着他慢慢吃着。“芷萱,今天我在你家的表现还过得去吧?”唐权问道。
汪芷萱点了点头说:“算你卖力了,我猜我爸他们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呢,你说的那些东西肯定把他们给震住了。”
“我说的那一套都是吓唬人的,听起来挺有道理却未必有什么用处。有人说生活才是最大的学问,这方面他们完全可以做我的老师。”唐权吃了一口面接着说道,“等他们回过味儿来也就了然了。”
趁他低头吃面的功夫,汪芷萱用一根手指刮了一下他的耳朵,笑道:“回过味儿来照样说不过你,跟我和晓兰你还谦虚个什么劲儿?你说到‘邮差’的时候把我们给笑坏了,我爸以后在家里还不知会怎样得意呢!”
冯晓兰也用手指弹了弹唐权的另一个耳朵笑着说道:“我就是让你讲这些东西给讲晕的,你可是答应过要对我负责的哟。”
唐权缩了缩脖子,坏笑着左右看了看,说道:“咱玩点大人的游戏好不好?今晚咱们三个在一张床上睡,谁先睡着谁负责明天做饭收拾屋子,还得端茶送水伺候赢的两个人,敢不敢打赌?”两个女孩听完一起娇羞地啐了唐权一口,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连续两天,所有的家务活都是冯晓兰一个人做的。
农历大年初七,微风,大雪。黄历上说今日宜出行、嫁娶,忌祭祀、安门。传说女娲初创世,在造出了鸡狗猪羊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所以这一天是人类的生日,在东北人们称这天为“人日子”,有吃面条的习俗。
天一下雪,城市里面的人仿佛都变成了诗人,勾起无数或真或假的浓情蜜意、离愁别绪,因为海滨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唐权也不例外。他很清楚地记得,一年前那个女孩曾对他说过,天有时会下雪是因为她偶尔会伤心,是她的眼泪化成了无数晶莹剔透的雪花。那天是她的生日,在他回海滨前与她告别的一刻,他的脸上有她的眼泪在慢慢地风干。从那以后她没有再为他送过别。一年前的那次分离似乎给这场雪抛来了一抹惆怅,今天他清楚地知道,她又想他了;而他,也正想着她。“墨君,你还好吗?”
今天是春节长假的最后一天。唐权的初中同学聚会订于当日晚六点。孔增友正在海滨,给唐权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参加,唐权只说知道了却没有明确会不会去。他现在愈来愈不喜欢参加此类聚会。优越突出的精神思想不适合在泛泛和平庸的社交聚会中表达,否则就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因为在这种特定的场合过于优秀的人往往会令人感到厌恶,就好像烟花之于色盲,美女之于太监。三五知交好友把酒言欢,大家无遮无拦地畅所欲言是唐权的喜好,那会给人一种放飞灵魂的快感。他正处于最青春的年代,也是最美好的时光,这是人生中想象力为最丰富的阶段。泛滥的模式化的社交活动,会严重浪费人生中最宝贵的时间和精力,限制甚至破坏想象力的自由舒展。缺乏想象力的人是可悲的。想象可发现万物之同。没有了想象力也就没有了幽默感,平凡的生活就会显得又臭又长,像封建社会里老太太的裹脚步;幽默地看待人生,会令人觉得时光短暂却蚀骨销魂,像年青女人的迷你裙。
“夜听疏疏还密密,晓看整整复斜斜。”汪芷萱低声吟道。客厅的落地窗前,她和唐权比肩而立一起观赏着雪景。
“风回共作婆娑舞,天巧能开顷刻花。”唐权应了她一句。诗是他们两人心与心的语言,优美的诗句会瞬间把他们自然地融为一体,结合成一个灵魂、一个头脑、一个以同样物质构成的世界。
“你们两个在那里卿卿我我的,要我一个人收拾屋子。”冯晓兰正擦着地板,见两人站在窗前诗情画意地赏雪,当然无法泰然处之,有些不满地发了句牢骚。她一边干活一边心里暗自腹诽着:“昨天怎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呢?先人板板儿哦!”
“愿赌服输噢!”唐权回头看了冯晓兰一眼笑道,“先休息一下吧,过来看看雪,今天风小雪大,如此盛景在北方也是难得一见的。”
三个人依偎在一起共同观赏着漫天飞舞的“顷刻花”。天上看不到太阳,但并不妨碍她们感受阳光的美好。此时的阳光轻柔温和,慈悲地普惠着众生,赐万物以亮彩。这景象给人的是一种朦胧舒缓的幸福感,那是对最细腻幽芳的温馨在身体里弥散的完美诠释。“你今晚不是有个同学聚会吗?”汪芷萱向唐权问道。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唐权笑了笑,“时间,你是如此的美丽!停止吧,让我可以籍由真理的力量于有生之年征服万物!”
“又打哑谜!”冯晓兰笑道,“就喜欢说这些玄的,昨晚就是被你说晕了才先睡着的。”她对宗教哲学了解不多,唐权昨晚讲的一些东西令她昏昏欲睡,最终输了赌局。三个人昨晚在唐权的床上打赌谁先睡着,自然要找些话题聊聊以免尴尬。唐权提议聊些信仰方面的东西,好令自己不致欲火焚身而兽性大发,把两个女孩搞得啼笑皆非。他问她们两人怎么看待“善有善报”这个问题,两人说来说去都未曾脱离佛家的因果之道。唐权跟她们讲,有一种唯心的观点认为上帝有的时候之所以不会奖励好人,是因为他已经让好人成为了好人,这就是对好人最大的奖励。他说,佛家最讲行善,《增一阿含经》中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佛教信徒们最畏惧的就是善恶因果,其实这是对佛教的误解——如果善有原因,它就不再是善;如果善有结果,也就不能称之为善。“善”其实是一种觉悟和境界,它超乎于因果的存在。罗曼·罗兰说:“除了善良,我不承认世上还有其它高人一等的标志。”说着说着,冯晓兰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唐权和汪芷萱见状相视而笑。唐权又说及爱与善、生与死的逻辑,冯晓兰已经美美地去与周公相会了。唐权最后说了一句:“爱让生有了意义,让死有了方向。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存在!”当晚,汪芷萱的皮肤特别光滑细腻,充满着青春的张力和弹性。良久,冯晓兰被唐权他们叫醒,不依地呲着小虎牙说自己上了他们的当:“豁别个哦(四川方言),来聊些人家听得懂的话题嘛。”却被汪芷萱笑呵呵地拉回了她们的房间后各自休息。
唐权昨晚这所以会提到生死,源自前天晚上睡觉前几人聊起了生与死的话题。唐权跟她们讲:“不知死之悲,焉知生之欢?如果我们想要真正地快乐就不能不面对并思考这个问题。托尔斯泰说:‘人生惟有面临死亡,才会变得严肃,意义深长,真正丰富和快乐。’到底什么是死?科学认为人体是由细胞构成的,细胞在不断地更新,最长寿命不到三年。也就是说,对于三年前的自己,我们已焕然一新。相对于现在,过去已经死亡;相对于未来,现在就是死亡。哲学上说,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但运动(变化)却是绝对的——死亡可以看作是生命的必然变化。从宗教的角度来说,肉体的衰竭是死亡,精神的圆满是永恒。浪漫地说,生命太美了,死亡爱上了她,所以穷追不舍。我们依照客观去想象,若是从一个已知的时空进入一个未知的时空,永远无法返回且无法传递信息,那么他对于这个已知的时空来说,就是死亡。所以,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没有什么好怕的。上苍给了我们生命,我们惟有用爱去拥抱。”前晚他的话令冯晓兰身不由己地陷入了昏睡状态。“不知死之悲,焉知生之欢?”汪芷萱则是沉思良久。
我们的教育中有关“死亡教育”一直缺位,很多人认为这是个不吉利的话题因而避之惟恐不及。不认真对待这个问题,怎么可能真正理解和尊重生命的价值?
雪花按着固有的节奏朵朵绽放,尚未露出丝毫疲态,唐权望着窗外说道:“阿虎和青青是今天晚上的火车去长沙,这场雪应该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行程。等他们下午到了海滨,让他们聊聊前段时间在海南‘体验生活’的经历,我想那段相对艰苦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一定会给他们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快乐。过段时间我也会去体验一下类似的生活,就像是路遥所说的,‘我们应该不断地强迫自己找苦吃’。”
聊起吃苦,冯晓兰不服气地说道:“我说唐兄,我和你比起来算得上是劳苦大众了吧?讲吃苦我可比你有发言权。”
唐权笑嘻嘻地捏了捏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瞧瞧你这兰花小手,又软又嫩的连个茧子都没有,一看就是观赏型的而非实用型的,还跟我说什么吃苦?把你扔到农村给你几亩地你就知道什么是生活的艰辛了。要知道,至今我们国家农村人口比例还有一半以上呢。等开了春我准备去一个贫困乡村支教一段时间,切身感受一下那里人们的生活状态。青青她老家在湖南安化,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冯晓兰“哼”了一声,佯装嗔怪地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攥拳捶了几下他的肩膀说道:“叫你吃我豆腐,看我不赖上你!叫你观赏就不错了,你还想实用!”
“到时我跟你一起去?”汪芷萱轻声问道。她跟唐权日渐亲密,两人间的那种浓情蜜意却正是分离的势不两立的仇敌。女人一旦全身心地投入一段感情,就有那股不顾一切的劲儿。
“不急。”唐权想了一下说道,“我准备先去几个大城市走走,阿虎和青青也正好可以在安化帮我打个前站。”他很享受现在和两个女孩之间的微妙感情所带来的甜蜜气息,这种幸福的到来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以至让他对它的真实性都会产生些许怀疑,而这种怀疑时时抵制着他去更放松地沉浸其中。虽然,他摆脱了是否该“放手去爱”的困扰,但他对突如其来的幸福并没有思想准备,直到两个女孩对他百般温柔迁就,他的怀疑才逐渐让位于越来越强烈的精神愉悦:能够与她们融洽自然地相处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幸福感!这是个千真万确的如普罗米修斯般伟大的奇迹!此时此刻,他忽然信心十足,同时更加强烈地盼望着陈墨君的归来。爱,给人以力量;爱,能创造奇迹。
雪仍在下,慢慢地、轻轻地、大片大片地下着。三个人静静地伫立在窗前看雪,各自想着心事。那雪带着意识从天而降,随着微风婆娑起舞,携着无限遐思,不待人们细细把味,已飘然落地;新的意识之花旋即由亮黄色的苍穹接踵而来,如白浪拍岸般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每一片雪花,都饱含着人间的情味。
刘虎和柳青青下午四点钟到了唐权家,两个人要赶晚上九点二十分去长沙的火车。他们是在刘家过的春节。十几天的时间,刘虎的父亲刘兴民和他的母亲周雨荷已经完全接受了柳青青。她的纯真善良、乖巧懂事让二老感叹刘虎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听了她的经历后更是对她油然升起了一股怜爱之意。她的温婉可人、清秀淑慧令他们越看越喜欢,二老内心中已经把她定为了准儿媳妇。刘虎和她临行前,老周送给她一个春带彩翡翠手镯,戴在了她那洁白纤细的手腕上,氤氲含媚,绰约生姿。刘虎偷偷告诉她:“这是我奶奶当年送给我妈的传家宝。从今往后你可就是我的人了。”说完自然又心甘情愿无比受用地挨了她几记粉掐。
老刘了解了刘虎这两个多月的经历后,对刘虎身上的些许变化产生了一种由衷的喜悦。老刘年纪不到五十,头发已白了一大半,没有染,似乎对岁月的流逝持乐观态度。人生到了一定的阶段,任何人都会感觉到时光在自己的身上无法遏制地流逝,有的人会通过修饰皮相来试图延缓或掩饰这种流逝而达到愉人愉己的目的,有的人则把这种流逝深埋在心底,让它不断灌溉、滋润着自己的灵魂。
在海南一个多月的“体验生活”,褪去了刘虎身上原有的一层浮夸和烦躁。在那些最淳朴、艰苦、甚至相对原始的地方,那些生于斯长于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为着最基本的生活保障终日辛勤地劳作着,耕种、采摘、渔猎、编织、养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虽然清贫穷困不识之无,却怡然自乐陶然忘我,不知秦汉无论魏晋,与外面精彩的世界和现代的文明相比是如此地格格不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辈复一辈。他们的幸福和他们的命运是如此地有局限性。这种与自己大相径庭的生活状态深深刺激了刘虎,令他想起唐权给他讲过的西西弗斯推石头上山的故事,他不由自主地思索着,这就是凡人的荣耀?他们生命的意义到底何在?唐权对他说过:“帮他们走出来,有一天他们也许会再回去,这就是我们的事业。”毫无疑问他们需要帮助。唐权跟他描绘过的理想和事业终于令他动容——这些人最缺乏的正是教育!他听唐权讲过朱焕章的事迹:才华横溢的朱焕章出身于贫穷落后的苗族聚居地石门坎,被创立苗文的英国慈善教育家、传道士柏格理资助,于成都华西大学毕业,婉拒了蒋介石请他到总统府工作以及后来请他出任民国政府教育部民族教育司司长的邀请,毅然回到石门坎办学校当校长,为苗族地区的教育事业奉献了终生。柏格理改变了朱焕章的命运,朱焕章又改变了更多苗族人的命运,这就是唐权所说的“星星之火”吧?
回到家里后,物质上巨大的反差令刘虎有一刻曾感觉无比的幸福,这是以往的灯红酒绿、花天酒地给他带来的快乐所无法比拟的。自然而然地,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慈悲之情。因心怀慈悲而生的善是人性的升华,是境界。他和老刘谈起自己的感触和疑问,令老刘陷入沉思,随即老怀大慰。还有什么事是比孩子的成长更能够令父母欣慰的呢?老刘和老周都没有想到,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刘虎的变化会如此之大。在唐权和柳青青的影响下,刘虎好像一下子变得懂事了,身上原来的那股浮夸和烦躁竟有向热情和善良的方向发展的趋势,痞气都似乎“进化”成了侠气。更难得的是,他居然谈起了理想和事业。理想,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的特质吗?老刘心下激动不已,忍不住给唐凤鸣打了一个电话。唐凤鸣告诉他:“年青人总是美丽而浅薄的,相比于说教,他们更需要的是阅历和感悟。我们帮孩子们把把大方向,就随他们去折腾吧。只要他们能够为了自己的理想全身心地投入到一份事业中去,自然会有所感悟有所升华,从而找到自己人生的价值。能够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的人生,已经是幸福的、有意义的人生了。”
老周听刘虎侃侃而谈他在海南的经历和感想,听他讲曾光着脚背着柳青青过河走了一里多地去学校,听他讲骑着三百来斤的老母猪和小孩子们追赶小猪,说得有模有样、惟妙惟肖,仿佛伸手动动手指就可以在他面前画出来似的,不难想见这段时间的艰苦生活肯定令他印象相当地深刻。她一面为他的成长高兴着,一面却对他所吃的苦有些隐隐的心疼。从小到大在自己的精心呵护下他从没受过那么大的罪,但见他眉飞色舞、略带显摆地说起挨着蚊虫叮咬吃着糠咽着菜,过的是溽暑蒸人又缺水缺电的灰头土脸的生活时,她明知道这些东西对他的成长有好处,心下却仍有所不忍。及至刘虎说起要去柳青青的家乡安化,还打算在那里支教一段时间,她已是泪水盈眶,见儿子神采飞扬的样子,却不知说些什么。她紧紧抓着柳青青的双腕,两只手将她搂在怀中(柳青青贴身的白色细软的针织毛衣使她看上去格外的娇弱),轻抚着她那单薄的双肩说道:“可怜的孩子,要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啊。”也不知她是在说刘虎,还是在说柳青青。她还是没有忍住,一行热泪夺眶而出,给柳青青的脸上以温暖的感触。老周是个明理的人,心中虽有不舍,但她知道儿子将要去走的路是正确的,因此她并没有劝阻,在刘家这种衣食无忧的钟鼎之家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有一种爱是先让他失去原本拥有的一切,然后再还给他;有一种恨是尽可能地先去满足他,然后全部夺走——明白这个道理的父母绝不会溺爱孩子。不仅是保身,爱,同样需要明哲,即便是伟大的母爱。
唐权的家中,几人晚饭吃的是饺子。北方习俗中有“上车饺子下车面”的说法,寓意期盼再次的相聚——饺子代表团圆。吃完饭还有一些时间,几人坐在客厅闲聊起来。“在你爸妈面前有没有过关啊?刘叔没收拾你吧?”唐权笑着向刘虎问道。
刘虎给唐权和自己一人点了支烟,说:“看得出老头子对我的表现相当满意。说来也怪,我也没跟他们讲那些从你那儿学来的大道理,就说了些我去过的地方和生活见闻,又谈了谈自己的感受,莫名其妙地就把我爸妈给感动得一塌糊涂。你给我出的这招还真挺灵的!”
唐权吸了口烟说道:“道理说起来大家都明白,又有几个人能做到?你爸那是什么人啊,能够达到他那个高度的个保个都是‘人精’级别的,跟他讲道理你可是太嫩了些。”
“我妈都让我给说哭了,多少年没见她流眼泪了。”
“快说说你们在海南时的生活。”冯晓兰急不可耐地说道,她体内那热衷于新奇刺激的基因又在起着作用。听完刘虎加油添醋地描述了几个少数民族有趣的而落后的传统习俗,以及他们那一个多月的快乐而艰苦的经历,她兴奋得脸泛红潮,一双月牙儿眼罕见地瞪得浑圆,发出晚上的猫眼一样的光,就差直接说出“我也要去”的话了。
唐权看着冯晓兰一脸期盼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别听阿虎说得有趣,那种苦日子你可未必能受得了。记不记得电影《甲方乙方》里面的桥段了,那个山珍海味吃腻了的大款被独自一人扔到山里小村庄一个多月,回来时痛哭流涕地说以后就想抱着龙虾睡觉,还要回去为那个村子盖学校。痛苦让他有了慈悲心,这就是人生某种程度的蜕变。”
冯晓兰嘟着嘴,说:“总是小看人家。”
“追逐快乐远离痛苦是人的本性,但痛苦却是快乐之源,它能让人觉悟。所谓的随缘、放下、顺其自然、做最好的自己……对于苦难,这些其实毫无意义。”唐权说道,“活着,爱着,惟有在人生最艰苦最黑暗的时刻,才能看得清仍然敢于发亮的星,那是真正神通广大的我们自己坚定的信念和意志。”
汪芷萱为大家倒上茶水,说道:“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苦难是什么?苦难是土壤。只要你愿意把内心所有的隐忍种在这个土壤里面,很有可能会开出你想象不到的灿烂的花朵。’《甲方乙方》里那个大款忍受的不光是饥饿,还有孤独,那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精神上的痛苦。阿虎和青青在一起,有着爱情的滋润苦日子也会过得有滋有味,因此他的觉悟一定还不够深,不妨把他一个人扔到大山里面呆一段时间,出来之后没准就得道成仙了也说不定。”众人听罢哈哈大笑,刘虎则苦着脸冲汪芷萱说道:“你可饶了我吧,我又不想成仙成佛,我们家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呢。”说完他又向柳青青像模像样地挤了挤眼睛,代价就是他的大腿又品尝了几记痛苦而甜蜜的“香吻”。
唐权看着汪芷萱,心到神知想她也许是不想和自己分开。他又何尝不是?跬步千里,他相信感情的道路亦是由爱的点滴求索而铺就。“孤独也是一种生活,而且是完全自由的生活。孤独的种类因人而异虽然林林总总各不相同,但内心充实精神富足的人完全可以把它过成一种冷冷清清中风风火火的生活。人生大多是孤独的,通过孤独这个频道却可以与他人沟通,这又是文学的魅力了。”他说道。
“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孤独’这两个字拆开来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蝇,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间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汪芷萱端着茶杯心思缥缈地说道。
“林语堂先生把孤独看成了一种情趣,这种境界我们这个年纪恐怕很难体会得到。他说过,‘人生就像是一首有韵律的诗,我们应当能够体验出这种人生的韵律之美,像欣赏大交响曲那样地欣赏人生的主旨,欣赏它急缓的旋律,以及最后的决定’。持着欣赏的眼光看待人生,自然别有一番趣味,但这需要相当的智慧。”唐权吸了口烟,弹了弹烟灰,“大师的境界我们现在只有瞠乎其后的份儿,学不来的,所以有可能的话,还是不要孤独的吧。”
刘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晕了晕了。你们俩等我走了再掉书袋子好不好?”柳青青笑着拽了拽他的胳膊。
喝了口茶,唐权笑着对柳青青说道:“青青别忘了看着阿虎读书,每看完一本都要让他给我打电话,讲讲读后感。书籍是智者人生的延续,而读书就像是怀孕,终会带给我们人生的惊喜。”众人听罢哈哈大笑。
说说笑笑间不觉已经晚上七点多钟,唐权把刘虎和柳青青送去了火车站。看着两人检票进站,逐渐混入黑压压的人群终至无法辨寻,唐权默默地想着:“湖南,那里将会有怎样的精彩在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