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品香

　　董连声笑了，他觉得这个女孩有些井底之蛙。也许聋哑人都有一种偏执，即使明媚如厮的女子也总是给自己筑一层城堡，自己躲在里边享受自己的世界。他并不太懂香的知识，只是他知道敢说自己第一的人总有点狂妄！
　　他写道：太好了！难得我有一次开眼界的机会！
　　董连声是一个君子，他不能伤及一个女孩子的自尊。
　　女孩看了他一眼，那种清澈冰爽的感觉再次让董连声浑身一震，见女孩又写道：你懂香吗？
　　这个问题很显然对女子有点难度，她对金钱并没有什么感觉，眼睛求助般看向柜台里的女孩，女孩刚才因为流泪破了点妆，拿着画笔想补一补。她看到了董连声写的字，笑了，摇摇头：“先生，这是非卖品！我们店的镇店之宝！”
　　董连声有点不高兴，他的眼光复杂起来，心里无数草泥马跑过，你们不卖显摆什么呀？屋里原本热烈的气氛有点凝滞，就连门外风铃上的蜻蜓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展开翅膀飞走了。
　　聋哑女孩也看出来董连声脸上的不满，她笑了笑，写道：你喜欢吗？这四种香味你喜欢哪一种？都是我制得，不卖，但我可以送你一份！
　　董连声再度瞪大了眼睛。女孩子的脸也是有点圆，这点和他脸型有几分相似，不过董连声总是被别人嘲笑为肥头大耳，这个女孩的圆则可以形容为珠圆玉润，她居然会制香？而且产品这么让人惊心动魄？他并不是很懂香的人，尤其以前总以为这种东西只适于佛教敬拜和女子随身使用，可以清净杂念，怡人心脾。以前他的妻子就喜欢使用一种玫瑰香，也许香气本身就是女子的一种变换形式吧。他在纸上写道：你是制香师？真的敬仰！我喜欢那种不朽之音，他让我想起我的童年！
　　他说的是心里话，那种野花的香气也许本身就是他灵魂里渗透过的香气。那时候有一个他很敬仰的女老师，她喜欢讲课的时候在教室里点燃一炷香，那种香就是她采集山花制成的，整个教室沉湎在一种大自然最清新的气息里。冬日阳光撒在教室窗户上，老师随意讲着山外边的世界，暖暖的，温馨亲切。老师说点燃香可以化解紧张情绪，尤其是有一种佛香，如果用物理的解释，那就是气味分子通过呼吸道黏膜吸收后，能促进人体免疫球蛋白的产生，提高人体的抵抗力。气味分子能剌激人体嗅觉细胞，通过大脑皮质的兴奋抑制活动，调节全身新陈代谢，平衡植物神经功能，达到生理和心理功能的相对稳定。老师点燃的其实是一种熏香，不仅影响人的精神、控制人的情绪、减轻人的痛苦，还能支配人的行为。如果要用文艺眼光，那就是怡情助兴，净心契道了！
　　刚才看聋哑女子起的名字叫做“不朽之音”，他真的感到那段回忆可以用不朽来描述，后来他考到南京读书，以至于后来在南京工作，都可以说是受了那位老师的影响。
　　女子很大方地点点头，写道：好！
　　董连声画蛇添足地写了一句：多少钱？
　　女孩本来已经站了起来，掏出一把钥匙，看到这几个字有点黯然，似乎想写什么但不知道写什么好。她举起手中画笔，画了一个很失望的女孩样子，只有寥寥三笔，就好像看到了这画中女孩的怅然若失。旁边柜台里的小女生拉了董连声的袖子一下，小声说道：“我们蓉姐姐制得香你根本买不到的！她送你你收着就行，别婆婆妈妈的！”她知道女子听不见声音，话语声音虽然很轻但听得却很清晰！
　　董连声耸耸肩，他并不是那种轻易接受别人好处的人。于是笑笑，又写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女子犹豫了一下，然后写道：你知道望月桥的鱼汤面吗？我今天生日，想吃一份那里的面条！我爸爸带我去过，我妈不让我去！写完之后，眼睛充满了渴望的神情。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现在独身一人的董连声可谓自由自在。他点点头，女孩子脸上一片惊喜！
　　董连声义无反顾地点点头：我会做佛香！
　　女子愣了一下，写下两个字：合香？又画了一个人蹙紧眉头的样子。董连声发现寥寥几笔之后，这个人居然和坐着的这位女孩神态上颇为相似，只是他并明白合香是什么意思。旁边原来坐在柜台里的那个女孩很显然是懂得，她笑着解释：“我们姑娘是问你，你说你会做的佛香是不是法和众妙香？也就是简称合香？”
　　董连声脸红了，他根本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于是信手在纸上画了一个捂着头的小孩，很害羞的样子，这一下其他三个女孩都笑了起来。
　　柜台里的女孩显然是个爱说话的人，她说道：“先生，一看您就是一个外行，你看着我们这个门头普通，但在整条东关街上，就我们家的香最出名。那些谢馥春、戴春林的香件也不少，但是香珠、香戒和我们的比起来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了。你看看这串三十六天罡木樨香珠，它能发出五种味道呢。也算你运气好，我们姑娘今天过来，不然你连看都没机会看到的。”
　　说话之间她手里多了一串手珠，淡灰颜色，看上去却也平淡无奇。董连声凑到跟前，也许是这个店铺本来就满是香粉的关系，他居然丝毫没有感觉这串手珠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董站长是很懂礼貌的，他笑了笑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
　　站在门口的女服务员忽然捂着嘴笑了，刚才和董连声笔谈的女子则伸手取过那串手珠，轻轻摆弄了几下，顿时一种淡淡的香气出现了。这种香气并不浓烈，就好像一种春草发芽的感觉，轻轻抬开压在它身上的泥土，露出晶莹明亮的几朵嫩芽，这种香气好像能被看到，看到生机勃勃，也看到绿意盎然。董连声吃惊的长大了嘴巴，就看到女子在纸上写下四个字：雪中春信！
　　董连声伸出大拇指。他并不是那种粗俗不堪的男人，很懂得欣赏这种悄然浮现的香气。他忽然想起林莆有名的描写梅花的诗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用在此时是最恰当不过的。在这个夏天的上午，居然有了一种雪中梅花开放的观感，他开始相信女孩子刚才写的那句话了：这里有扬州市最好的香！
　　不过他并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女孩随意拨弄了几下手指，那种香气就好像随风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刚才他在门外嗅闻到的那股茉莉香：这种香气和刚才那种报春的梅花是截然不同的，有一种清新甜美，跃然空中。董连声就好像看见茉莉的花儿从绿叶之间探出头来，显得那么小巧、玲珑、可爱。它的花瓣层层分开，润如玉，美如娟，轻如纱，散发出阵阵清香。还有那含苞欲放的骨朵，也是那么馥郁芳香，仿佛要和盛开的花儿争个儿高低。白花在绿叶的映衬下，似碧玉盘上镶嵌的颗颗明珠，又如蓝天悬挂的点点繁星。清澈海洋般的清爽释放出自然的愉悦！令人犹如徜徉在冰凉的海水中，让暑气顿时全消，享受悠游的清新舒畅！女子又在纸上写下四个字：茉莉之恋！
　　董连声已经张大了嘴。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说句什么，忽然想起这是一位聋哑人，他用笔在纸上画了好几个膜拜状的小人漫画，女子笑了，她的笑就好像和这种香气融为一体。
　　董连声本来以为表演已经接近尾声，哪里想到女子又不知道怎么调弄了一下手珠，这次传出来的是带点狂野气息的野花香气！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种野花的味道仿若一下子让董连声回到了童年。他是在山东的一个山区出生长大的，当时在秋风起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一种淡淡的米粒大小的花，随风摇曳，整个村庄都弥漫在一种若隐若现的甜美和粗重树木的沉稳之中，也像在柔美的月光下一位她最爱的女教师吟诵诗行。初秋暖洋洋的阳光陶冶掉野山的荒凉，让人有种眯上眼睛享受心安理得的冲动。他紧盯着女子的手，想知道这种香气叫什么名字。女子笑了，这个笑容和香气似乎融化在了一起，她手上写的是：不朽之音。这团味觉居然会用声音命名，这让他有点不理解。
　　女子在下边写道：我从来没听到过任何声音，但是这种香气能给我一种声音的感觉。你想到了什么？
　　董连声很郑重的写到：我在回忆我的童年！这种香太奇妙了，我也认为它拥有不朽的力量！他又画了一个漫画小人，坐在一棵树下眼睛望天，若有所思的样子！女子笑了，她忽然把那串手珠扔到了身边的一盆水里。
　　这个动作让董连声吓了一跳，开始居然以为这个女孩恼火了呢，他对残疾人一直有种担心他们过度自尊的心悸！很显然他这次想错了，因为屋里的香气慢慢变了！
　　门外的雨似乎停了，一只蜻蜓飞了过来，停在挂在门外的风铃上。它似乎也被这种味道吸引了，这次是浓郁的茶香，房间里好像凭空多了一抹绿色，就像是清明之前雨水轻轻浇灌过的嫩芽，慢慢养着阳光舒展开来。但随即又好像采摘下来被浸泡在清澈的泉水里，美人出浴般轻轻舒展自己的身躯。那种香气也随着泉水荡漾开来，一层接着一层，那香气缓慢但无休无止地拍打着董连声的感官，这不但是他有了一种流泪的冲动，他忽然想起自己离婚的妻子，那是他心里永远的疼。其实不但是他，就是刚才那两个小姑娘居然也已经泪流满面了，柜台里的那个说道：“蓉姐姐，我想我爸爸划着船接我回家呢！可他已经走了五年，每当我闻到这种香气就觉得他又回来了，呜呜！”很显然她忘记了蓉姐姐其实听不见她说话的。
　　这次显然女子也被香气震撼了，她居然忘了写这种香的名字，董连声自己使劲咬了咬嘴唇，才没让眼泪流下来，他在纸上写了一个名字：往事之舟？很显然这个问号有点画蛇添足！
　　女子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多了些许温情，不像刚开始那种冰爽空洞。她摇摇头，写下了这种香气的名字：烟花易冷！
　　董连声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他指了指浮在水面上的手珠写到：它在水里怎么能用烟花命名呢？
　　女子摇摇头，她在纸上画了一个火把，然后把手珠拿过来放在火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吹了一口气。董连声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求助般看了看柜台里的那个服务员，
　　服务员叹口气：“先生，我姐姐说这种手的香味可以在水里散发出来，但它最美好的香味却是要燃烧以后才会有，她没法演示！”
　　“可我记得刚才说是有五种香味，这才第四种呀？那最后一种是什么？”董连声问道，“不过这种放在水里已经是极品了，为什么要烧掉？这不是暴殄天物吗？”既然他知道女子听不见，也就索性发几句牢骚！
　　柜台里的服务员没想到董连声居然记得刚才的说法，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才说道：“五种香气只是传说，这烟花易冷焚化后的香灰能聚合起来，甚至可以食用，当身上有某种属性的人吃了这种香灰就会成为香人！能够透体如香薰，你听过过清朝皇帝有一个叫做香妃的妃子吗？这就和她一样了！身有百花香气！”
　　董连声看过《书剑恩仇录》，知道香香公主的传说，书上说是因为她喜欢使用各种花朵，才会出现那种奇观，哪里想到居然和这家香粉店扯上关系，看起来这就是牵强附会。
　　不过虽然这种香寻找不到，但那几种已经足以吸引人了。他在纸上问道：这个手珠多少钱？我想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