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偶遇

　　扬州东关街东段靠近古运河，一座很巍峨的城楼耸立其上，里边则古色古香，全是一些仿明清的建筑，更是保留了一些鱼骨状的街巷结构。商铺林立、更多一些名人故居，其中四大名园之一的个园小门就开在这条街上。董连声最近修炼佛道，能从这条巷子里感觉很多古朴气息，有一种平和温顺，街上有些商铺据说已经都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有开业于1817年的四美酱园、1830年的谢馥春香粉店、1862年的潘广和五金店等等，生意人奉行和气生财的宗旨，就连原本因发配而带点戾气的董连声似乎都被这种和气消融了。
　　现在是夏天，扬州城处在梅雨季节。雨不大，但是空气中泛着一股潮湿的味道，东关街的青石板路也被雨冲刷得多了一些韵味。他打把伞漫步街上，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像一首单调的琴音，有时候董站长觉得自己似乎穿越到了古代，整条街上都被薄薄的雨雾笼罩。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不知道下一脚会不会踩进历史的岁月。街上偶尔有扬州人的悠扬叫卖声，那种带点拖音的呼喊声好像在喊他回家，也似乎是提醒他不要沉湎进梦境。董连声走到一个叫做城南书屋的地方，顿觉空气中多了一种淡淡的香气，这不应该是茉莉，虽然那种微甜有着茉莉的特色，但茉莉香却无法如此浑厚，不由董连声站住了脚步，望四周看去。
　　城南书屋门前有一块不大的石碑，记载着一些关于这座半是客栈，半是书屋的历史典故。它曾经是扬州很有名的古园林，后来被富商购得后建设成了图书馆，曾经收藏有《四库全书总目》中的图书十几万册，董连声前几次来已经仔细看过，他可以肯定这种香气绝非来自于这里，随即往稍微远处的店铺看去，随即笑了，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店铺，门上挂着一串风铃，风铃下别出心裁的挂着几个菱形的红字，仔细读起来却是“藕香榭粉店”的字样。
　　董连声曾经是个红楼迷。他知道这是红楼梦中描写的金陵十二钗之一的惜春所在，书中记载惜春居住的地方叫做蓼风轩，包括藕香榭和暖香坞两处。藕香榭是个有竹桥、凉亭、桂花的精致水景建筑，上边有黑漆嵌蚌的对联：“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芙蓉已谢而菱藕已经熟透，正是深秋美景，说明这里适于深秋燕坐。但这并非是惜春真正的居所，她实际是住在藕香榭旁的暖香坞。能起这个名字说明店铺主人至少也熟读红楼，不过作为一个男子，董连声很少去香脂烟粉的所在，尤其现在他离异之后，更是对女性化妆品过敏，不过他今天有点对刚才那种香味感到好奇。那绝对不是这种香粉店该有的味道，那种厚实温婉就像一个古装的少女，透过重重雨雾往外悄然望去，正好雨天也没地方可走，他举着伞信步走到那个香粉店门前。
　　门口是一位穿着制服的小姑娘，见他进来点点头，面带微笑并没有说话，似乎怕把他吓跑一样。店面大约有二十个平方左右，靠西侧是几节柜台，其他地方则空荡荡的，挂着一些仿古的字画，屋顶上则挂着四五个风铃，只是这几个风铃设计的都很奇怪，造型固然夸张，但相互之间的距离太大，风吹到上边，只看到他们随风摇摆，却听不到任何动静。屋里还有两个人，其中之一应该也是服务员，正在低头收拾桌子上的挂件，见董连声走进来只是抬头看了看就有低下头忙碌。墙角处则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她正坐在一把藤椅上，背对着门口，手里抱着本书很认真看着。董连声的进门丝毫没引起这个女子的反应，她甚至都没有回头，但是这女子的别致淡淡天蓝色丝绸衣服，让董连声有点好奇，这个女子竟然是一身古装少女的打扮。
　　刚才在门口时那种香味最为浓烈，进入房间后反而闻不到了。扑面而来的是一些平常的脂粉气息，这是动物麝香和植物花香混合后产生的味觉，它不是刚才那种带点果香甜甜的清爽气，不过它更能让人喜欢，就像走进婚纱摄影展后看到各色各样的新娘，看上去姿态各异，造型奇特，只是静下心来想想就会叹息罐头美人的感觉了，美的没有特质和归属感。
　　这屋里的香粉就是这样，看上去十分复古，如同旧家具在房间摆设发出来的沧桑，但仔细观察后就知道这种沧桑不过是伪装出来的。他决定不再停留，对着门口小姑娘笑了笑，打开伞走出门去，但就在这时，那股香味又来了，依然是那么清爽宜人，间或多了一种清冷，就像一杯正在变得高冷的绿茶，董连声再次走进了屋子，他说道：“好奇怪的香呀！”
　　门口迎宾的小姑娘捂嘴笑了：“这位大哥想买点什么？”也就在这时，那件天蓝色服饰的女子伸了一个懒腰，转过头来，她似乎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空灵的眼光和董连声好奇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
　　董连声习惯性地对着这个女孩笑笑，他开始以为女孩也是一位店铺里的服务员，但很快发现有点异样，那个女孩子对他居然毫无反应，眼光在他脸上也就是停留了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就看向门外的梅雨里，好像董连声根本就不存在一般，只是她脸上那种空洞无物的神色引起了董连声的兴趣。他很大方地对女孩举手打了个招呼:“嗨，美女你好。”
　　女子并没做出任何反应，甚至好像没看到董连声的动作一样，眼睛很执着的看着门外。店铺外的雨又大了一些，董连声能听到雨打在风铃上的动静，这个女孩的毫不理睬显然让他有点恼火，但就在这时，刚才门口站着的那个女孩低声说道:“先生，她听不见你说话，她是聋哑人。”
　　这显然是董连声意料不到的情况，他先是“啊”了一声，然后才很认真地又看了几眼这个淡蓝色衣衫的女子。
　　这是一位典型的江南女孩，个子不高，但有一种精致的氛围，就像一幅明清古画里走下来的素女，不着胭脂但也不着红尘，带点古色古香，也带点唐诗宋词的韵意。她并没有笑，可是嘴角就仿佛绽开着一朵别致的梅花，让人忍不住有一种亲近感，随着现代色彩的融入。这种古典型的女孩已经少了很多，以前的南京常有油布伞下的丁香女子，现在则装饰大于本身，太多的揉捏作态，少了那种浑然天成，反倒是在这座小城，让董连声眼界大开。虽然扬州地处江北，但董连声曾一度认为扬州才是江南水乡的代表，且不说穿城而过的大运河，烟花三月的文化气息，单是这座城市的温柔就如同这漫天的梅雨，他忽然有一种想和这位美女接近的欲望。
　　女子还是直勾勾地看着门外，也许这动感的世界在她的感官里无声无息。她也并不在乎屋里有没有客人或者是什么客人，她今天到这个店铺里来就是因为她喜欢看梅雨，看雨点打在店铺门口的风铃上，也打在门外的青石板路上，好像也打在她的心上。
　　董连声随身带着纸笔，这是他最近修习佛经养成的习惯，读到一些感触很深的地方，他就拿出纸笔记录一下心得，只是今天这位女子一下子让他产生了兴趣。他在纸上画了一个很带有漫画色彩的大头娃娃，写道：我叫董连声，美女你好！
　　王蓉终于发现了屋里有一位外人，而且那个人居然给自己写了一句话。她仔细看了一眼这个中年男人，董连声个子不高，大约一米七五左右，他的头发有点谢顶，这也是他常常自嘲为“聪明脑袋不长毛”的原因，董连声的脸庞则是典型的北方国字脸，嘴唇厚重，看上去有点憨厚，也有点喜庆。他见人就喜欢笑，因此有一种天生的善缘，王蓉至少不讨厌这样的老男人，她提起笔来写道：王蓉，然后画笔粗略勾画几下，居然是一朵菊花的样子。也可能读红楼梦太多的缘故，王蓉喜欢林黛玉那种“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的样子，也是她本身就有病患，因此总用黛玉的诗画来表达自己的情怀。原本她还想在菊花旁写上“满纸自怜题夙愿，片言谁解诉秋心”这句话，只是字数太多，她有点犹豫，索性就没写，只是把名字告诉董连声。
　　董连声大喜。他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也能绘画，只是很显然他俩的风格是不一样的，他学的是素描，而且是自学，当时在学校里因为要出墙报，因此他买了《白描笔法》和《徐悲鸿素描》，自己练习。开始学会线条和结构，还有光，以及人体，时间不是太久就粗略掌握了这门技巧。但看这位女子手法，则是典型的中国工笔画法。这种画法注重的是一些细节的东西，线条一定要自然，这两种画法原则有许多不同的地方。王蓉的菊花重在神似不重形似，强调观察总结不强调现场临摹，运用散点透视法不用焦点透视法，一看就颇见功力。
　　他继续写道：你很漂亮！王蓉的脸红了，她自然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没有一个女孩不喜欢被别人夸奖漂亮。
　　她愣了一会儿才又写道：你是来买香的吗？我这里有扬州最好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