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家躲过一劫
作品名称:踏进门槛,才进家 作者:飞翔的大鹏 发布时间:2018-06-13 16:52:57 字数:3377
我爸爸是一个文化人,从小到大,肩不能挑箩筐,手不会扶犁耙,只会给报刊杂志投几篇稿子,或者埋头胡思乱想,写写小说。他仅凭他的破笔,勉强养家糊口,还是没有多大问题的。这次,我们全家从上海疏散到蕙玛市,我的爸爸算是开始体验到了劳动人民的生活艰辛。
什么是革命,革命就是使用暴力手段,将各集团的利益进行再分配。我们家从上海疏散出来,所有的家当,全在那一挑担子,一头一个箩筐里。好歹,人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光着屁股来的。我爸爸在经历了日伪和国民党的社会混乱大磨难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表现出“或然临之而不慌,无故加之而不怒”的泰然姿态,他仿佛什么事情都想通了。只要是命还在,什么都有可能再会发生变化。命都没有了,其它又有什么意义呢?现在,是新中国的社会变革时期,既然遇上了,那就权当命运在告诉我,以前我所走的路,确确实实走错了。走了错路,且能不付出代价的?所以,爸爸挑起箩筐来,只是龇牙咧嘴,直叫肩膀痛。但是,他的满面笑容,一路轻松愉快的样子,在路上,还是不断地传递和感染妈妈。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延绵到今天,就是因为她有着丰富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用这种丰富深厚的文化教育培养出来的无所畏惧的人民,才把中华历史的每一页都描绘得如此精彩和浪漫。
我们家到了蕙玛市以后,可是那里并不是最终的底站。我们又从那里转换了手续,疏散到更偏远的农村里。听我妈妈说,那天,天气非常燥热,有两个从农村来的农民,来到我们所在的办公室里面。他们拿了一个介绍信,说是公社领导,安排他们来接我们。他们上身赤裸着。长期赤裸的上身,被太阳照射得黝黑发亮。那古铜色的上身,突出的骨骼,清晰得有些夸张。因长期体力劳动形成的那一小块一小块的肌肉上,鼓涨的筋络特别明显。他们的背后斜跨着一根大扁担。妈妈说,她第一次看见,扁担是可以斜跨着的。一根扁担,一条长绳,在两头的扣子绕来绕去,形成了一个背带。
办公室的领导向他们俩做了交代:“关于他们的入户手续和口粮分配,我们已经在派遣单上注明清楚了。你们回去,一定要再和你们的公社领导说说,他们三个人的口粮一定要够吃到明年五季。”
妈妈在一旁听见了,一直在心里犯嘀咕,一年只有四季,怎么可能有五季?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吗?
通往我们要去的偏远乡村,全是土路,没有汽车,也没有其它可以代步的交通工具。几十里路,全靠步行。我爸和我妈,都是第一次步行这么遥远的路程。
太阳,越来越高。天气,越来越热。路,越走越累。走了一会,我妈说,她实在太累了,又抱着我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孩,能否歇一会再走?两位农民无可奈何,同意选择合适的地点休息。他们是善良,本分,厚道的农民。不像我长大成人以后,在《水浒传》中看见的描叙,像那些押送囚犯的狱卒那样,丧尽天良,赶尽杀绝。
农村的道路起伏很大,有低洼的地方,也有起伏的土岗。低洼的地方,大多数是水稻田。土路很窄,路旁也没有树木。当小路延伸到土岗坡上的时候,就变得逐渐较宽一些。土路旁,也有成片成片生长茂盛的茅草和高大的树木。有的树木,树冠很大,形成成片的树荫,微风吹来,凉爽,舒适。两位农民选择一棵大树的树荫下的空地,一屁股摊在地下,开始休息了。
我爸爸是个读书人,斯文惯了,从来没有在地上就坐的习惯。我妈妈也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小姐,嫁给我爸爸,也备受我爸爸的呵护。以前见到别人坐在地上,都是从心底里鄙视他们。现在见此情景,他们确实感到不知所措。
年长的那位老农,名字叫熊茂根,认识几个字。认识多少字呢?按照他经常和人唠嗑时是说:“我啊,可认识不少字,斗大的字认不识一箩筐。”因为他认识几个字,又想多认识几个字。所以,他对读书人,是打心儿里敬佩得很。
熊茂根看了看我的爸爸妈妈,说:“坐下吧,老哥。我们乡下人,都习惯坐在地上。方便,实惠,踏实。特别是解放了,无论坐在哪里,都不会有人说,你坐在我家的地上啦。”熊茂根用手拍拍他身边的地,说:“哈哈哈,坐,坐,坐啊。”。实在是因为太累了,我爸爸和我妈妈,也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地上。
滕小平一边坐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行者休于树。嗨吆,我的腰来。也只能这样喽。”
我们在一棵大树底下歇脚的时候,我妈妈忍不住了,问了他们一个问题,你们这里一年怎么会有五个季节?到你们村子需要过河吗?你们那里是世外桃源吗?所以,你们那个地方是一年五个季节,对不对?
那位年轻一点的农民叫熊茂柱,村里人和他家里人从来不叫他熊茂柱,那是大号,都叫他二狗子,这是小名。因为,在他们家里的八个孩子中,他排老二。他不识字。但是,他很会侃大山。无论在哪里,只要听到一点点风,一点点雨,他都能编出一大段,一大段的故事,就像广播喇叭一样,连续播报个好几天。似乎山南海北,没有他不知道的。
他说:“五季么,你听我对你讲,就是指每年的五月份左右,也就是我们这里生产队旱粮分配的季节。我们生产队,凡是劳动力都必须要下地干活。凭劳动,才能挣到工分。生产队生产出来的粮食,要先交公粮。完成上交的公粮以后,剩余的部分,再按照每人挣得的工分,来进行粮食分配。你们现在过来,马上就要分夏季的口粮了,你们有工分吗?没有工分,又怎么能分配到粮食呢?到明年旱粮分配之前,你们吃什么呢?城市里面的大领导,那就是好啊。你们看到了吧,他们每个人的办公室,都挂一张毛主席像,挂一副为人民服务的横幅。他们的心中,装着人民。所以呢,他们从生活上关心你们,爱护你们呢。”
“二狗子,为人明服务的横幅,挂在哪里啊?”
“茂根哥,那么大的横幅,我会看不见?”
“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写的是为人民服务。”
“那上面写的是社会主义好。”
“真的?”熊茂柱满脸通红,一脸的狐疑望着熊茂根。
“走喽。腾先生,我们赶路要紧。要不然,天黑我们都到不了家。”熊茂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对着大伙说。
横幅挂在哪里,二狗子只要睁开大眼睛,也就看见了。他还认识,横幅布的颜色,是红色的。至于横幅上写得是什么,他确实是根本不知道。
天还亮着,我们就到了我们家真正要安居乐业的村庄。村庄很大,上下有三个郢房。我们被带到最前面的一个最大的郢房,叫大熊郢。生产队的人,都还在田里干活。
熊茂根站在村口,放开嗓子大声地喊叫起来:“茂富——我们回来了——”
“知道了——等会——”
这里的田,连成一片。一眼望去,仿佛都看见了天边在什么位置。那乌云滚滚的天边,就在大熊郢生产队的水稻田后面。
模模糊糊有个人影,很小很小,从天际的边缘,走了过来。他,是一位壮实的中年人,上身光着,下身穿一条黑色的宽腰大短裤。宽大的腰部对折着,用一条长长的布条,将短裤系在腰间。短裤的两条裤腿,一个卷着,另一个拖着,底下已经湿透了。这个人,虎背熊腰,说起话来,底气十足。他就是这里的生产队长,叫熊茂富。
“茂根哥,辛苦啦。”说完话,这位生产队长,上下打量着滕小平。他将滕小平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半晌才又对熊茂根说:“茂根哥,这几位可就是你接到我们这里安家的城里人啊?”
滕小平双手抱拳,身体微微向前躬躬,小声地说:“我叫滕小平,请多关照。”
“是个斯文人。是个读书的啊?不是劳动力,到我们这里能干个啥?”他似乎在问,又似乎在对熊茂根说:“今晚在这里住一宿,明天还把他们送到公社去。就说我熊茂富坚决不收。读书人,到我这里,管个屁用。”
滕小平站在边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住哪?”
“住牛屋东边那一间。”
熊茂根将滕小平带进牛屋。牛屋是三间草顶土墙的小矮屋。小矮屋常年失修,东边的山墙已经向外倾斜,要不是用一根碗口粗的树干支撑着在,也许早已倒塌了。
深夜,轰隆隆的雷声,搅得生产队长熊茂富觉也睡得不踏实。他叫醒了熊茂根,起来一起到牛屋去。
在路上,他和熊茂根说,我们赶快把牛牵到生产队的粮库里去。他又说,今年秋冬,无论如何也要把牛屋翻建起来。牛,可是生产队的命根子啊。出了差错,我看,我这个生产队长,也就别当了。
熊茂富牵着牛。熊茂根跟在牛的后面,对熊茂富说:“队长,让滕小平一家也过去住吧。看着牛,别把生产队的粮食给糟蹋了。”
“嗯,也是。正要有个人看着。”熊茂富回过头,看了一下牛,又看了一下滕小平所住的东屋。
熊茂根回过头来,对东屋里的滕小平说:“你们也别住这啦,到生产队的粮库住一宿吧。”滕小平一家跟着牛一起,走进了生产队的粮库。
第二天清晨,外面有人大声地说话:“牛屋倒啦。牛屋倒啦。”
滕小平从生产队借宿的粮库里跑了出来,看见已经倒塌的牛屋,在小雨的倾注下,还冒着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