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哭着来到人间

　　四月里，阳光灿烂，气候温馨。
　　在大上海郊外的一家宽敞的四合院里，晌午的太阳，将院内茂盛的树冠华美，清晰地拓印到地面上。
　　在四合院内，地面上有一段青石磊砌的小径上，一名接生婆，紧紧跟在一位先生身后，急匆匆地走向最北边的四间主卧室。
　　主卧室内，不时地传来一位妇女疼痛的呼号。这声音像是在报喜，又像是在求援，更像是在自豪地宣告：我就要做妈妈了。声音很大，大到响彻整个四合院内，大到将整个四合院内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姑娘，调动的团团转，匆匆忙忙，各自根据的目的，一会儿跑到这，一会儿跑到那，忙得是不亦乐乎。
　　接生婆跨进了主卧室的大门，引路的先生留在了门外。这位先生，将双手提在胸前，不停地左手搓搓右手，右手搓搓左手，焦急地在门前的廊檐下，来回地度着步。
　　“哇——哇——哇——”清脆的婴儿啼哭声音，吓得栖息在树上的鸟儿，腾地飞了起来，掠过青灰色的小瓦屋顶，窜向蓝天。
　　长大以后，我听说，我出世的时候，哭闹得非常厉害。而且，哭闹的声音，也特别的响亮。像是很不情愿地来到这个家，又仿佛早已知道将来会受到莫大的委屈一样。我爸爸后来也常说，这丫头，一转世到我们家，就知道，跟着我们，一定会吃很多苦，会受很多罪。否则的话，她怎么会一到我们家，就拼命的哭，大声的嚎呢？
　　主卧室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探出头，对着门外的先生说：“大哥，我姐请你进来。”
　　门外的这位先生，听见了呼喊声，迅速地推开木门，小步快跑地来到床前，对着床上躺着的妇女，小声地说：“淑贤，不要说话，好好休息，辛苦了。”
　　刘淑娴躺在床上，已经筋疲力尽了。她虚弱地小声说：“小平，孩子漂亮吗？是男孩，还是女孩？”
　　滕小平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接生婆说：“夫人，是女孩，可漂亮了。和你一样，也是个美人坯子。”
　　刘淑娴有气无力地说：“小平，带我谢谢吴妈。吴妈，你辛苦啦。”
　　接生婆吴妈说：“不要说话，好好休息吧。我们之间还客气个啥。”吴妈又转过脸来，对滕小平说：“让夫人先休息一会。然后，就可以让她吃一点东西，最好是老鸡蛋和红糖开水。”
　　“雅琴，赶快去煮鸡蛋给你姐姐吃。”滕小平先吩咐刘雅琴做事。然后，又从衣兜里掏出仅剩的五元钱，害羞得满脸通红，羞答答地对吴妈说：“吴妈，我这里只有这五块钱，一点小意思，请你务必要收下，用来贴补贴补生活，也是好的。”
　　吴妈接过伍元钱，脸上堆满了笑容，笑嘻嘻地说：“大作家，谢谢啦，谢谢啦。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还收你的钱。你经常帮我写信，也不收一分钱。多不好意思啊，那我就收下啦。谢谢啦，谢谢啦。这是喜钱，我一定收下。我们的大作家。母子平安就是福啊。大作家，你是个好人。佛会保佑你的。”吴妈接过钱，乐呵呵地走了出去。
　　滕小平将吴妈送出门外后，又欢天喜地地跑进屋里，抱起婴儿。婴儿包是用一床一米宽的小棉被对叠成形的。小棉被两角对折，然后再将下角叠上来，像是一个圆筒。婴儿的小脸，在婴儿包的上面露出。小小的肉红色的小脸蛋，肉嘟嘟的，滕小平是越看越喜欢，不停地将嘴喔成一个小团团，厥得老高老高的，在小脸蛋上不断地亲吻着。
　　“小平，瞧你高兴得都忘乎所以了。还不赶快给她舅舅打个电话，报个喜呗。”刘淑娴小声地对滕小平说。
　　滕小平轻轻地将女儿滕磬笛放在刘淑娴的身旁，走到放在屋内的自行车旁，打开车锁，将自行车推到门外，骑上自行车，向电信局飞奔骑去。
　　“嘀铃铃，嘀铃铃。”自行车的铃铛，一个劲地打着响铃。“滕小平，挂号信。”
　　“来啦。”刘雅琴一蹦一跳地跑到邮递员的自行车旁，说：“什么地方来的信啊？给我。”
　　刘雅琴签过字，接过信件，打开一看，高兴得蹦了起来。她一边跑，一边大声地说：“姐姐，姐夫的小说发表了。还有稿酬的汇款单呢。”
　　“雅琴，你是我们刘家人吗？一个小女孩，整天就这样疯疯傻傻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人啊？拿来给我看看。”刘淑娴接过信件，看了又看，说：“你姐夫看见了，一定高兴坏了。自从你姐夫出事以后，开始给日本人吓懵了，后来又遭到国民党的敲诈。他可不没有办法了，就只有走偃旗息鼓，隐姓埋名这一条路了。他担心受迫害，与外界几乎断了任何联系，更不敢提笔写小说了。前几个月，居民组长李大妈，到我家宣布了组织决定，我们心里反而踏实了。这不，你姐夫又兴致勃勃地写起小说来。”
　　“是啊，姐姐。我和哥哥找你们，都找的好苦啊。”
　　“你姐夫，和中共地下党员廖忠德同志接触过一段时间。你姐夫要不是为了我，和你丢失的侄儿，也许我们现在也是党的人了。你姐夫，不仅仅是个书呆子，还学会一点点自我保护的本事呢。日本特务都没有找到他，就凭你们，有那个本事吗？给你们轻而易举都找到了，那我们就是有十八个脑袋，也早就搬了十九次家了。”
　　“你哥哥刘宏磊这条路，算是走对了。跟着王同志干革命，现在看，是多好啊。好男儿，就应该这个样，胸怀大志。你姐夫呢，就没有这个眼光。他认为，历朝历代，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地领着一帮穷人，打江山，坐天下。后来，他又说，共产党坐天下，是天意，是因为国民党腐败透了顶啦。”
　　“这说明，姐夫爱你啊。是爱得深，爱得切啊。”
　　“你这个小丫头，知道啥叫爱啊。你姐夫，他只知道啃书本。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姐，反正我知道，你不就是他的颜如玉吗？”
　　“调皮鬼。”刘淑娴笑了。
　　“你们在讲什么？怎么这样开心啊。”滕小平打开门，将自行车推进屋里。
　　“我的宝贝，还在睡啊？睁开眼睛，看看爸爸。”滕小平走到孩子旁边，俯下身子，笑眯眯地望着滕磬笛说。
　　“小平，双喜临门啦。恭贺你啊”
　　“是啊，姐夫，恭喜你双喜临门啦。”刘雅琴拉着滕小平的胳臂，直蹦直跳地说。
　　“我喜得千金，是一喜。其它，何喜之有啊？”滕小平不解地说。
　　“你自己看。”说着，刘淑娴将信递给了滕小平。滕小平看了信，默默地不说话，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刘淑娴望着滕小平，看见他双手拿着信，不停地颤抖。双眼，止不住地流泪。她安慰着滕小平说：“小平，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我的小说，终于又发表了。淑娴，我这是高兴，我这是激动的泪水。”说着，滕小平从衣兜里掏出手绢，擦拭着泪水。他擦拭眼泪的手，还在颤抖。
　　“吱——嘎吱——”有小汽车在门前的刹车声音。
　　“应该是他，你弟弟刘宏磊来了。除了他，还能有谁？我们家没有其他的贵宾了。”滕小平望着刘淑娴说。
　　“宝贝，你舅舅来看你来啦。”刘淑娴望着酣睡的刘磬笛说。“小平，还不快去给宏磊开门。”
　　“好，夫人，我这就去。”
　　滕小平刚转身，刘宏磊已经推门进来了。“宝贝，舅舅来看你来啦。”刘宏磊身穿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装，左肩斜挎着一个厚皮棕色公文包，右肩斜挎着一个厚皮棕色手枪套，手枪的把，裸露在外面。
　　刘宏磊走近睡在襁褓中的刘磬笛，清瘦的脸颊布满了笑容。他用手指轻轻地在酣睡的刘磬笛的脸上抚摸着，微笑地说：“宝贝，睁开眼睛看看舅舅。”刘磬笛闭着眼睛，将头左右慢慢地摆动了两下，将脸攒得通红的，一会又睡着了。而且，睡得更甜，更香，一点儿也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思。
　　“小懒虫，又睡着了。”刘宏磊从衣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了姐姐，说：“姐姐，买点营养品补补。”
　　“小弟，姐求你一件事请，你可一定要帮忙啊。”刘淑娴用企盼的目光，望着刘宏磊说：“小弟，你看你姐夫和我，带着一个孩子生活也不容易。能否和王司令说说，让我们就留在上海。爸妈都不在了，我们姐弟们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是不是？”
　　“组织决定，不要说你们，就是我，也必须服从。我们共产党人，无论谁，都不会，也不可能凌驾在组织之上。况且，姐夫在历史上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问题。这是市委的决定，凡是有历史问题的人，都必须从上海市疏散出去。”刘宏磊一脸的正气凛然，让人感觉到，他对组织纪律的绝对忠诚，任何对组织纪律的蛀蚀，他都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刘淑娴默然他望着刘宏磊，心想，共产党是用什么方法，教育出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来。她怎么也想不通。
　　“我们绝对服从组织决定，绝对服从组织决定。”滕小平态度温和地对刘宏磊说。
　　刘淑娴手里拿着刚刚刘宏磊递过来的十元钱，望着这位相隔多年的弟弟，就像是望着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