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之道 巽（为木为风。亦卑亦恭。《易》《论语》）（三）

　　母之道-巽（为木为风。亦卑亦恭。《易》《论语》）（三）
　　
　　谣云：
　　浮夸风
　　一阵风
　　人来风
　　一场空
　　
　　
　　庚子春。多刮断路风。人行于路，突遭一股强风，冲得人乱发憋气，鬼迷人眼，倒脚匆匆。
　　
　　尽管修罗在年三十晚上偷拜龙头冠时磕头祈保本命顺利，但不详之事还是接踵而至。小叔返乡，对于本家及乡亲们都是喜星，可对修罗却是灾星。小叔前脚刚走，县里就责成区和公社派人上门来，专门平反本家的历史问题。公社江书记代表公社党委并率营连干部，亲自上门来赔礼道歉。还当场严厉批评了营连领导，要求今后再不准翻此案。并严肃追究污告人的责任。因之前修罗已专门私下求告过父母，矢书记在征求父母意见时，父亲便说只要事情搞明白，以后不要再生事端就行了。母亲说，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头顶一个蔡姓，又是没出三服的隔壁邻家，只要他保证以后不闹事不阴人，就不太难为他了。这样便解除了修罗在营部的工作，降他到排（生产队）里当会计。
　　可修罗毕竟是修罗，他面上似乎并不在意，出门依旧是头光油抹，衣衫清整，满面春风。清明日，正兴冲冲给儿子崇福准备过八岁生日，却不料这日正赶上崇福在爬龙头冠玩耍时，又突发了“猪头疯”，正好又中了一阵断路风，崇福便闷声不响一头栽倒碎石窝里。等人发现七手八脚抬到县城医院，早就断了气脉。伤心得癸年哭号了好些天。她一边哭一边斥骂狗日的促阳寿短命鬼羊勇禽炸龙头冠留下这个祸根。可私下大伙暗议，这是修罗作恶遭了现世报。
　　其实修罗的宗嗣观念很强，他每年都要跑到抱龙山六境冲祖祠去上香敬祀。但修罗毕竟是修罗，他面上并不像癸年那么悲观，还晃眼珠劝癸年道：是那伢子无福无缘也留不住，呢，我命中有子，再生个不就中之曼。之后他夫妇两个的确十分努力，一口气又生了五胎，一直生到癸年实在生不出才罢。可一气生了五女，终没生出半个男丁来。但修罗毕竟是修罗，他并不甘休，后来就又想出了其他生儿子的法子。
　　
　　根据小叔张凯旋的指令，年前，生产队就撤了小食堂；过完年，生产队就又分了一回田地。本来小叔是要把田地全部分掉，但各级领导觉得中央没有下达指示文件，可又顶不住这个敢于顶天立地的大领导，就来了一个折中：留一半、分一半。万一出个什么状况，到时也有个余地。但不管怎样，大家又种上了自家的田地，自然格外开心。于是都把自家田里的庄稼，兴得比集体的田块长的都好。XX
　　族兄修罗虽然降到生产队会计，但他不泄气、不懈怠，做事一板一眼，仍然上任三把火。为鼓励大家增产增收，第一把火搞了一次生产竞赛大评比。就是带着一队人在田畈里转，看各家田里的庄稼长势，然后评个一二三等级。评上一等的，生产队奖励一顶草帽、一条毛巾和二斤花生。先由大家民主初选，之后再由生产队干部集中确定。
　　在选定前，大家私下议论说，这么个好事，结果肯定都让生产队干部占了。再说修罗当会计，勇禽当队长，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货，肥水更出不来了。所以也都并不抱什么希望。可结果公布出来有些出乎大家预料。这次生产队干部一个都没占。倒是梅尖头、夏古今、胡小屎、元大赖这些平时和队长会计关系不大好的人都评上了。其实本家水稻也就有上中等，但也给评上了一等。
　　于是大伙又纷纷议论，说修罗接连遭了现世报，他这是在悔过积德修善了。
　　在晚上开会发奖的时候，队长勇禽说：“弄你妈妈，老实讲，我并不大同意搞这个评比。评比要发奖，就要花钱，到底给谁不给谁都是得罪人。”梅尖头赶紧插道：“古话讲，讲话不算话，一年四季头朝下！现在都评好了，你们干部大人大面的，可不能讲话不算话！”于是修罗就一打鸡花嗓子道：“这次评比，主要是鼓励大家搞好生产，同时也是我刚到排里工作，向大家表表干工作的决心。花点小钱鼓励大家的生产干劲，也是值得啥。”于是大家就议论说，修罗毕竟是在大队干过，站得高，看得远，还有办法。这事做得还是有道理有水平。
　　可等到秋后上交公粮的时候，梅尖头便第一个去找队长勇禽大吵坑人上当害死人。原来评上一等奖的，要比其他的人高出一百多斤的亩产，那么上交公粮时，也就按比例要多交个百把十斤的粮食。可队长勇禽一吊眼珠子斥道：“弄你妈妈的，那日开会我讲不发奖吧，你倒头一个反对我不发不中；拿奖时，你嘴巴就笑成了大甩B；今个叫你多交点公粮你却来吵不该发。哦，日吊揩油你就拼命往里挤，到了割屌放血你又鬼弄死人屁眼叫号了！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啊！”
　　倒是甲长老丁给他转弯道：“是你自个只盯眼下的鼻涕，不顾眼前的粪坑，你不自个受着还能怪谁呢？”
　　尖头一脸粪瓢嘟哝道：“妈妈的，我要能算计那么远，会计还轮到他当！……”
　　可大家想想，现在家里毕竟有了自己的田地，稻缸毕竟有了自家的粮食，不但不饿肚子，早晚有粥喝，中午还能吃上干饭。这已是老天开恩了。虽然吃点小亏，心里也还是高兴。
　　可只高兴到了立冬，上头便下来通知，又将田地收回了集体。
　　又要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每个劳力便又要重新评定工分底子。按说各家的主劳力之前已经评定过了，可修罗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人新事新气象，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当评到父亲蔡二，之前包食品厂厕所时，父亲给过麻饼吃的尖头说：“蔡二爷虽说犁田打耙不内行，可干些重体力生活也不比别人差。而且还能去城里搞来厕所大粪，倒是比一般劳力功劳还大些，不如干脆给评个整工算了。”
　　修罗赶紧打个鸡花嗓子道：“讲起来，二爷是我长辈，大家同意给整工，照说我不该讲话。但作为队干部，什么事都要讲个公平合理，越是本家，越是不能随便标准。更主要还是新社会的农民，种田不光是有把力气，主要还要全面衡量像育秧那、播种那、耕田那这些技术能力才中啥。比方讲，一个人高马大的傻子，你怎么给他一个整工呢？”
　　队长勇禽接道：“弄妈，当干部不管大小，都要讲个公平公正。评工分就是个牵扯大伙每一个人的好处，所以更要讲个公平。蔡会计能这样大公无私地讲话，弄你妈妈，我是十分敬佩。但今个我也不怕得罪你，还是要站蔡二爷这边讲一句。蔡二爷他虽在田地上的生活是外行，可他二爷怎么也是个男人身，我是坚决不同意就给评个妇女的工分。再讲那话，他农闲时候还去城里给生产队讨些大粪肥料。以我看，怎么也要评个八分五的工底子吧。”
　　队长会计把话讲到这份上，一下封了大家的口，会场就一片死寂。修罗见大伙都低头看地不吭声，正要总结拍板，甲长老丁不紧不慢道：“八分五，也太少了吧。妇女一天还七八分啥。羊队长恐怕还不太清楚情况，蔡二爷之前就评过九分九分半。大伙把心放到中间，平时干生活也都瞧得到，蔡二爷一个老爷们，不缺胳膊不少腿，不奸不滑不偷懒；再讲了，集体种田，样样事都要人去做，挑担、车水、挖钉耙，哪样不要力气，这些生活蔡二爷也不比哪个差。非要有点区别，我看就少个厘巴工吧，他一大家子人口，还都靠他拿工分过日子喽。
　　生产队开会议事，往往是一个人说了，如果相差不大，且不触及自己利益，大伙一附会，就算过了。听丁大爷这么一说，修罗赶紧接道：“话不是这样讲，社会主义讲究按劳取酬，要是一刀切、一锅煮，以后用牛、泡稻种还有谁干呢？”
　　甲长老丁解放前干过庄里的甲长，官虽不大，但大事小情都拎得起放得下，而且人正直，大伙都尊重他。因此他在庄子里说话，一口唾沫一个丁。见勇禽修罗两个一唱一和明目张胆欺负人，就一木脸道：我觉着吧，蔡会计要是这么讲，好像也是不大妥。要讲到用牛泡种搞秧，虽是有些技巧，但凡干这些生活的，哪回不是都另外加了工分呢，队里也没亏待他们啥。
　　听老丁这么一讲，平时对修罗不快活的尖头小秃小屎他们，也都跟着咐和。于是，就又给父亲定了九分工的底子。
　　大人们定完了定妇女，定完了妇女最后定大哥这些二半大劳力。青年大哥被定了个三分工。和他差不多年龄的还有公人宝夏小眯几个，虽然他们年龄相仿，大哥修文虽瘦，却比他们个头高，而且干事不惜力，肯卖力。但毕竟都属学徒工，也都给了一样待遇。虽然工分不多，可做活并不少。平时拔秧栽秧割稻抱稻扒沟薅草打凼挑土粪种油菜等这些活之外，冬季还去跟妇女打换肩挑河泥。于是翌年大哥便被评上六分工。接着，又逐渐与大人们一起用尖担挑稻把子、用稻箩挑稻上仓。到了夏天，就与大人们一起一递一厢车水了。
　　青年社员大哥修文最喜欢的就是车水。车水，车幅每运行一周，谓之“一转”。百转谓之“一厢”。车一厢换一次班，称之换厢。每车一厢要四十分钟左右。这样，他就可以在歇乏时看一会书。这样车一天水，他就可以看上半天的书。不但可以省了晚上的灯油，更免了妈妈的唠叨与指责。因为青年社员修文读书异于常人，他读书上瘾，可以废寝忘食。
　　社员修文的书源主要靠借。最先是借族三兄修禺的。族三兄修禺运气比大哥好，他早大哥一年小学毕业，刚好躲过共产风，学校都没关门，于是就考取泥河中学上了学。辍学大哥便把修禺学过的课本拿回来读。不过只拿语文历史，数学物理都叫元陵的许多知借走了。其实多知与修禺是同一届高小毕业，虽考了全县第一，可因其长兄逃台问题，也就同修文一样没了好运。于是，修文与多知便有了惺惜之谊。多知开始也是自学琴棋书画的，仅半年时间，他不但国画画的有模有样，而且诗词也写的姿肆乖张。如其《咏梅》诗曰：
　　漫天飞玉蝶，
　　世界一片白。
　　唯我开朱口，
　　独自笑冰雪。
　　后来听说“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话，多知便更弦易张，就又学起了数理化。于是修禺的初高中课本，文史都借了修文，数理化都借了多知。但修文却一直忠贞痴情于文史，有一次听说古岭铁匠阳师傅有一本《双龙传》，他便利用午休时间，往返跑了二十里路去登门求借。
　　借书最关键是守信即时还书。于是青年社员修文就又锻炼出了快速阅读的本事。比如长篇《双龙传》一般要看个把星期，可人家说要三天还，而实际的阅读时间最多两个昼夜。白天要上工，基本没保障。晚上虽然可以自己支配，但光源是个致命问题。家里困难，每回打煤油只打半斤。妈妈经常晚上纺绵花，一旦有月光，就绝对不舍得点灯。可社员修文实在无法就月光读书，他也想过凿壁偷光、萤火借光之法，可隔壁无光，萤光太弱，都不灵。就想了个法子，在自己的床头放一个桶，把自己偷偷自制的油灯放置其中，并点到最小，然后仰躺执书，便可快意阅读。小桶既能聚光，更能躲避妈妈的眼光。
　　时间久了，青年社员修文的阅读速度与书源就产生了极大矛盾。就像前几年饥饿时拿到了一小碗粥，本想一口一口慢慢咀嚼尽量延长其幸福时光，却偏偏如同八戒吃瓜，沾口就进了肚里。大哥对于越没书却看得越快的痛苦与日俱增。痛则思变。想想，光靠借是远远不能满足如此强大阅读欲了，更何况借书都需要或情感或交换的诚信与等价关系，自己一无所有总蹭别人的路，只能越走越窄。更何况青龙山上下有书的人毕竟不多。于是，青年社员修文开始琢磨搞钱买书。当然，那时家里还只是不太饿肚子的幸福水平，离有闲钱买书的差距，可能比实现共产主义还要远些。因为共产主义也只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没提到书的事。
　　此后，青年大哥修文就潜伏于八字渡口，偶尔趁大人午睡或不在之便，悄悄去摆渡获得几分钱渡资积攒起来，够上几毛时，就利用上城的机会买一本小人书。从六一年到六四年底，总共买回连环画百余本。如《三国演义》全套三十多本，《水浒》全套二十多本，还有许多零散发行的民间故事等等。
　　连环画不但可图解趣读大部头长篇故事，还可以照图学画，当然更有便宜上手之便。一本连环画小人书几分钱，攒几毛钱可买好几本。可长篇大著一个就要几毛钱。但看着看着就不过瘾了。于是，又开动脑筋，利用夜间捕鱼挣钱，便先后购回长篇文本《水浒》、《说唐》、《说岳》、《烈火金刚》等。
　　嗜书给青年社员修文带来许多乐趣和知识，同时也带来不少的麻烦。甚至是不小的麻烦。
　　
　　
　　是年大事：
　　立春-全国基本实现人民公社化。中国自行设计液燃探空火箭首次发射成功。
　　立夏-中央指示农村全面开展“三*反”运动。
　　秋分-美国“企业号”航母下水。
　　小雪-苏联卫星载动植物进入地球轨道。
　　
　　
　　辛丑春。风雨常，河水黄。
　　
　　是年腊月，天青风白，三姐出世。
　　因其大眼隆鼻，很似父亲。母亲说，她大从前在外叫翚青，就叫她青吧。
　　三姐出世，大姐辍学。这年，大姐修莲刚考试升了二年级。母亲实在没空带伢子，只得让大姐帮助代劳。
　　因为大姐修莲在学校表现好，班主任㞭老师就找来家访，跟母亲说情。就连大队的矢书记见了也说：“这个姑娘斯斯文文的，一定要给念书，你可不能搞重男轻女啊。”
　　母亲叹出一脸干荷叶道：“书记哎，你放心，我男女都一样待哦。我就是讨饭，也把他们先讨饱送到学校念书。只是眼下实在忙不开，就让大姑娘先帮我两年忙，待娃儿会动步，就让她回学堂哦！”
　　
　　
　　是年大事：
　　大寒-肯尼迪就任美国总统。
　　清明-苏联加加林登上太空第一人。
　　霜降-斯大林遗体被移出列宁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