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作品名称:京门会战 作者:李智树 发布时间:2018-06-10 18:50:31 字数:3705
回访团的任务顺利完成了。
六名从京门开小差返回老油田的职工全部愉快地返回了会战前线。
老油田近十万名职工家属,从参战职工的回访报告中受到极大鼓舞和震动,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生产热潮,对“玉门风格”的理解也更深刻更具体了。
留守处留守职工、家属存在的生活困难问题,也得到妥善解决。
京门会战前线与老油田之间遗留的种种疑难问题,诸如一些悬而未决的人事关系、纠缠不清的财务结算关系、大大滞后的资产划转关系、足额的器材物资往来关系等等,都基本理清和处置完毕。
根据新月照顾秀秀、英英及其奶奶的申请,由回访团出面,经双方组织人事部门协调,将其顺利调入京门油田留守处卫生所。
回访团班师回京门。王同庆根据温源书记出发前的意见和家庭实际情况,特批了一个月的探亲假,陪伴娘亲、女儿,同时回访满月生前受到过特别关照的亲友。
留守处人员不多,家属仍在不断地向京门搬迁,卫生所原有一名大夫兼所长,一名护士,一名司药,工作量不大。大家都知道新月姐姐刚去世,上有老,下有小,全靠新月帮助料理,所以不要求她坐班,有急事就叫她,无急事时,就让她处理家务事。可新月是个很要强的人,坚持按时按点上下班、坐班,大伙劝不住,没辙了,这才搬出郑思进来。“这是郑主任在你尚未报到时就打过招呼的,不信你自己去问。”新月别不过,再说也确实闲呆着无聊,只好回家拾掇起来。
岗位上很清闲,家里的活可真是太多了。所有的被褥、老老小小的棉衣棉裤都需要拆洗,大人小孩的毛衣毛裤都是亲戚朋友帮织的,有几件还是自己织的,如今穿了三年两载,只是脏得难见本色了;两间屋子,一间临建小伙房处处都是垃圾、污垢。
家,就是这么个家,老的老,小的小,新月谁都不埋怨。她暗自思忖,既然大姐临终前把这个家托付给了自己,自己就要尽最大的努力让它面貌一新。一则让恩重如山的大姐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二来让同庆失去多年的温馨得到加倍补偿,第三呢,还可以堵上许多左亲右邻不可言喻的嘴。
抓住天气晴朗、阳光充足的有利时机,新月确定先从洗涤入手。家里只有一个同庆从井队带来的、用半截烧碱桶自制的洗衣盆,新月又从邻居惠大妈家借来一个白铁皮砸的洗衣盆。她先把床单、枕巾之类的物件浸在洗衣盆中,一件一件打上肥皂,放在搓衣板搓洗起来。秀秀的奶奶——王大妈坐在铺上,将新月抱在一起的被子,一床一床把缝线抽开,面是面,里是里折叠在一起,然后把棉套子也折叠起来,压在一起,图的是压得实沉一点,缝的时候好缝。
搓洗衣物对新月来说那是小菜一碟,当护士早就练出来了。可她最怵头的是“拧干”这最后一道工序。枕巾没有问题,早就晾晒好了,就是床单、被面、被里这些大件,她手上没有劲,拧过了和没有拧差不多,提起来,水“吧嗒吧嗒”往下滴。晾不干,天黑前缝不好,晚上盖什么呀?
正在此时,同庆走访过几家同事回来了。发现新月正在费力地拧床单,就立即过来搭手。
“哎,哎哎,手干净不干净?可别把人家刚洗净的床单弄脏了。”
同庆伸出手来,急急忙忙往洗衣盆里涮了涮,然后伸给新月检查。
新月像孩子一样“扑哧”一笑:“你真傻,人家说脏就脏啦,自己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同庆也憨憨地笑了一笑:“你拽着这头,我拧。”
同庆用力一拧,水“哗哗”流到盆子里。还没有继续使劲,新月的整个手臂、继而连腰肢也像麻花一样扭起来。同庆赶紧腾出一只手伸过去帮忙,“呲——”许多大大小小的气泡从布纹的缝隙中冒了出来,一滴水珠也不滴了。俩人心领神会地松开手,各逮住布单的两角,上上下下抖动了几下,然后交到新月手中,由新月晾晒到晾衣绳上。
在同庆的帮助下,大约用了三个小时,新月原计划两天洗完的衣物全部洗完了。白白的被里,花花的床单、被面、枕巾,还有一团一团装进网兜里仍在“吧嗒,吧嗒”滴水的毛衣毛裤,晾晒了一大片。满月还在活的时候,每逢年头节下的,新月也常常抽空来帮助洗涤,现在满月走了,新月专门来帮助洗涤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并没有引起左邻右舍的格外关注。就连王大妈和放学归来的秀秀、英英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现象。
只有新月和同庆的内心里却时时处处察觉到一种微妙的异样。比如,俩个人在拧干床单、被里等大件时,手免不了会偶尔碰撞在一起,在以前无所谓,在今天可就敏感得像触了电一样,越迅捷地抽开,又越急切地盼着再碰撞一次。两个人在一块免不了要说话,俗话说,鸡的口水鱼的尿,半夜的瞌睡,小姨子的嘴,那是既金贵又甜美。新月又是外向性格,开朗纯真,在几个姐夫面前那是既不藏头又不隐尾,想啥说啥,尤其在大姐夫同庆面前更是无拘无缚。可今天不知怎么啦,连“姐夫”两个字都叫不出来,非说不可的话竟变成了白搭话“你给我倒点水”,“你帮我拧一下”,“你给我接一下肥皂”。同庆呢,本来就性格内向,不善言谈,憨厚实诚,话到嘴边也不愿说出来,无话找话更是做不出来,在这种场合,他往往就一个字“哎”“哎”,表示“知道了”“,就照你说的办”,“给你”等许许多多的意思。
新月是个肚子里藏不住话的人,大姐临终嘱托的事,她没有当面听到同庆的表白,“同庆到底是啥态度?”她心里并没有实底。这一阵是个难得的机会,得摸摸这个底。于是她鼓起勇气:“哎,哎,你就知道‘哎’,我大姐临终说的那件事,你到底啥意见吗?”
同庆看新月问起这件事,他就没有退避的可能了。于是也只好鼓起勇气回答说:“我还能有啥意见呢,主要看你。你是黄花闺女,年纪又这样小,你要不怕吃亏,我磕头拜佛还来不及呢!”
新月自知窗户纸已经捅破,也就没有什么尴尬局面了,突然觉得自如多了。她“扑哧”一笑:“那我可就是佛了,将来你可得天天拜佛,不拜不准你进家。”
新月自知失言:“一个未过门的大姑娘,竟然说出这样的粗话来,真没羞!”她在内心里自责着,突然来了个大红脸,低着头一声不吭。
同庆本来就言少,他明知新月一不留神说漏了嘴,重新造成了尴尬局面,竟找不到打破这种尴尬局面的话语,也涨红了脸。
“嗷,这儿啥子时候塑了一对关公?”
同庆和新月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听那浓重的川音就知道是老队长郑思进。
郑思进是专门来找王同庆传达电话通知的:“我们石油上就是计划没有变化快,这不,前两天安排你好好料理家务,走走亲戚,今天就变卦了,催你马上回去。是温书记直接打的长途电话,说是石油上最近出了一件大事,职工情绪波动很大,上上下下需要统一思想认识,所以务必请你抓紧回去。家里的事就交给新月,还有我继续照管着。现在满月不在了,说实话,拖累小了,这是好事,你就放心走吧!新月,有啥子事你就找我。”
“哎,郑叔,你放心,少麻烦不了你。”新月答应着,一扭头,发现郑主任已经走出去二三十步了。钻井队出身的干部,都是这个脾性,说完话,办完事,连个告别的客套话都不会说,就急猴猴走了。
新月一听到同庆马上要走的通知,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说不出的感觉,说“依依不舍”又觉得不是,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她自己也无法说清楚。但有一点,她心里更急切、更明确,她要抓紧时机把她和同庆的事商量好。
“同庆,我俩的事你如果没有意见,我说个想法。你就放心去京门,家里的事不要挂心,我一定照管好。等过了我姐周年的忌日,我俩就登记。这一年,我们对谁都保密,尤其是亲戚朋友,包括我三个姐、大妈、秀秀、英英,一点风都不能透出去。到时候我们都搬过去了,就把事办了,别人说啥就让他们说去,我们好好过我们的日子。这样,这一段咱们信也少写,家里有事我让秀秀或英英给你写信,你有事也写给秀秀或英英,免得别人说三道四。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要保重身体,你知道,这两点是我最最操心的。”
新月一口气把压在心底几天的话竹筒倒豆子般,抖搂得干干净净。
“小姨,这样我就太感激你了。今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你为了我们这个家,也为了我,做出的牺牲实在太大了……”说到这,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泣不成声。
“同庆,快别这样,叫人看见多不好”新月从衣兜里掏出一方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递到同庆手里,“给,赶快把眼泪擦掉。”
同庆强忍住自己的激情,乖巧地擦干泪水。
“走,回屋去做饭,秀秀和英英也该放学回来了。”新月边说边端起一只洗衣盆,里面放着搓板和肥皂,往屋里走去。同庆提起另一只洗衣盆跟着赶过来。
本来已经过了十二点,秀秀和英英还没有回来。庆华钻指留守处的大部分学生已经随家长陆续迁往京门,学校于年底前也已经搬迁过去,留下的少部分学生只能就近在地方学校借读。地方学校学生分布面很广,上午八点到校,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才能下第四节课,赶回家吃午饭,最快也到十三点一刻了。家里为了省事,也就只能随着两个学生一起作息。
今天的午饭是“揪片子”,新月特意做的,同庆一家人最爱吃的。新月为王大妈、同庆、秀秀、英英各卧了一个荷包蛋。她怕他们发现自己没有,从伙房盛好饭,边走边吃,装作已经吃进肚子里去了的样子。秀秀、英英一个劲地喊“香”,各自多吃了半碗。新月有意识地落在最后,钢精锅里剩了一碗糊炖炖的面汤,新月舀进碗里,也算喝饱了。她十分麻利地洗涮干净锅盆碗筷,一方面催促秀秀、英英快去上学,叮嘱路上不要贪玩,小心汽车;另一方面叮咛同庆去塬上看看二姐、三姐、四姐和舅舅,告个别,早点回来,顺道也去看看郝刚的妈妈、爱人、孩子和岳父、岳母,好给郝刚带个信回去。自己在王大妈的帮助下,把洗过晾干的被窝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