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牡丹江畔（三）

　　原来，冯剑、沈立宝连滚带爬，返回到军马场里，惊魂未定。系曰奇怪道：“你俩这是咋啦？”沈立宝吓破了胆，坐下喘息半天，央求道：“系曰！还是我上关里送马吧。”两次遭劫，他才明白过来，有个鬼子与他长得极像，如果再不离开，早晚会被对日寇恨之入骨的抗联杀了，处境非常危险。再说，他想揩靳大姐的油，难说不得罪人！系曰哭道：“我也想回家呀！”沈立宝哪里理他！连夜找到日本军曹，又找竹下中尉，说了一篮子好话，总算答应下来。
　　冯剑此次遇险，虽怀疑是沈立宝捣鬼！因猜不透原因，加上亲眼看见他也被多人追杀，只好把疑团埋在心里。他也想赶紧逃离此地，脱离险境，所以理解沈立宝此时的心情，反劝起系曰来：“兄弟！你年轻，还有机会。”当天半夜，冯剑、沈立宝与日本宪兵一道把数十匹军马赶上火车。冯剑与系曰约好，到了关里，便去他家告知他的下落。沈立宝也不敢与靳大姐告别。凌晨时分，火车驰离车站，拉着整列军需物质，往关内进发。经哈尔滨、长春、沈阳！驰入了华北平原，数天后终于在一座火车站上停了下来。系曰从此滞留东北，直到十数年后，方才回到故乡！
　　火车停稳，冯剑、沈立宝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这时下着小雨，四周雾蒙蒙的，看不清楚。沈立宝问道：“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冯剑道：“关里。”沈立宝道：“净说废话，我是说咱这会在哪儿！”冯剑道：“我上哪儿知道去呢？”就在这时，跑过来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同来的曹长下去说了几句话，又上车来，指挥冯剑、沈立宝把战马赶下火车，冒雨赶进一处马厩中。沈立宝、冯剑忙着喂马！喂过马后，便在马厩旁的一间小屋里住了下来。不时有日本兵进出，人生地不熟，冯剑、沈立宝不敢轻举妄动。两天后终于晴天，放眼望去，西边露出巍峨的群山，连绵不断。
　　这天冯剑、沈立宝喂过马，正要回屋歇息，突然从外头走进来一人！背有点驼，倒背着手，左顾右看。冯剑一看见那人，依稀觉得面熟，急切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那人见了他，也是一愣，蹙眉苦思，努力回忆着。突然，两人同时吃惊道：“是你呀？”冯剑终于想起来了，眼前这人！正是当年以命相搏，曾被他一拳打倒的魏立行！魏立行也很十分意外，半天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冯剑！还是皮燕聪呢？”震惊之下，冯剑顾不得多想，脱口而出道：“我是冯剑呀！”魏立行脸上顿时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也不说话，扭身就走。冯剑见状，心中懊悔不已。
　　沈立宝大惑不解道：“冯剑！你认得他呀？”冯剑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半天才道：“他叫魏立行！是我的仇人！”沈立宝惊诧道：“你的仇人？咋在这儿呢？”冯剑摇头道：“我也弄不清楚。”沈立宝问道：“快说，到底是咋回事？”冯剑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沈立宝上下打量着他，吃惊道：“没想到你还干过两股会！”冯剑道：“我也是误碰进去的。”沈立宝道：“这下子麻烦了。”冯剑懊丧道：“是啊！我要是说是皮燕聪就好了，护路队和两股会是死对头，栽在这人手里，我都不敢想后果。”心里极度恐慌。沈立宝劝道：“既然碰上了，怕也没用。”不由得暗打主意。
　　傍晚，魏立行又转过来。沈立宝瞅准机会，凑到他的跟前招呼道：“老乡来了？”魏立行问道：“你家是哪儿的？”沈立宝道：“江苏省鲁南县的。”魏立行道：“真是老乡！”沈立宝道：“你的仇人要跑。”魏立行不禁一愣：“我的仇人？”沈立宝道：“他叫冯剑！和我一伐（块）来送马的。”魏立行惊立半天，方道：“你咋知道他是我的仇人？又是咋知道他要跑的？”沈立宝道：“他已认出你来，肯定要跑。”魏立行道：“敢从石家庄皇军兵营里逃跑，逮住就得枪毙。”沈立宝胆战心惊道：“老乡！你只要帮我从这儿逃走，我就帮你除掉你的仇人！”魏立行眼珠一转道：“这生意合算，赶明就往山里送马，咱们就在路上动手，然后我带你一伐（快）逃跑。”沈立宝非常高兴。魏立行略停，独自走了。沈立宝兴冲冲地回到马厩，对冯剑道：“听说赶明就往山里送马！”冯剑心情沉重，不知是福是祸。
　　翌日晨，果然跑来十几个鬼子！叫起沈立宝、冯剑！与魏立行等人一起，驱赶着战马往西南进发。冯剑见魏立行也一同进山，不禁暗吃一惊。魏立行冲他一笑，点头示意。冯剑心中惴惴。日上三杆，渐渐进入山区，地势越来越险要。突然山谷中响起一阵炒豆般的枪声。日本兵急忙散开，伏在地上，还枪阻击。魏立行喝道：“赶紧隐藏起来。”指挥沈立宝、冯剑等人！把战马赶进一条山沟，接着就是一阵急跑。翻过山梁，紧贴悬崖行进。见枪声渐远，魏立行伫足，冲沈立宝招手。沈立宝气喘吁吁地来到跟前，激动道：“咱这是脱险了？”魏立行道：“你猜得不错，已到了安全地带。你往哪儿看，前面有条大路，直通井陉。”沈立宝放眼望去。只听魏立行喝道：“你给我下去吧。”劈腚就是一脚，沈立宝猝不及防，一头栽下悬崖，远远传来了惨叫声。众人大惊，均心惊肉跳，冯剑更是恐怖至极。魏立行微笑道：“冯剑！没想到咱俩在这儿见面了。”冯剑紧贴石壁，全身戒备，不敢回答。魏立行问道：“你知道我为啥杀他吗？”冯剑强制镇静，摇了摇头。魏立行道：“这人昨天找到我，说你我是仇家，我只要救他出去，他便帮我杀了你！”冯剑紧张道：“他能那么说？”魏立行见他如此，忍不住笑道：“先介绍一下身份：俺几个都是秘密埋伏在石家庄火车站的地下党。日本人从东北调来战马，就是为扫荡解放区而备。八路军转战太行山，也同样需要战马！俺们与游击队取得联系，准备里应外合，劫下这批战马！因为不了解你俩的底细，便去探虚实。直到我在马厩里看到你，就知道没问题了。这会终于成功了。”冯剑心绪稍定，问道：“你咋到了这儿？”魏立行道：“当年咱俩分手后，我不敢回萧县！便奔波千里，到石家庄投奔一个远房亲戚！在这儿我接触到了共产党！懂得了很多民族存亡的道理！感到从前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猪狗不如。所以痛改前非，参加了革命，要为祖国尽一份自己的力量。”冯剑狐疑道：“与我一伐（块）从东北来的那个人！真的出卖我吗？”魏立行道：“那人已叫我跺下悬崖，我就恨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冯剑叹道：“我在东北救了他两回性命，没想到他却忘恩负义！在牡丹江时我差点遭到暗算，我就怀疑是他捣鬼。”魏立行问道：“你们两股会这会咋样了？你又是咋去的东北呢？”冯剑简单地把经过说了一遍，魏立行禁不住点头。大家赶着战马！一路翻山越岭，来到了解放区。冯剑被解放区高涨的抗日激情所感染，积极地参加了工作，如鱼得水。两个月后，魏立行跑来找他！叫他马上回去。冯剑道：“我不回去，也要留下来打日本鬼子！”魏立行道：“我向领导汇报了你的情况，有件重要的事交给你做：两股会是一支不可忽视的抗日力量，但他们多年来一直孤军奋战，与周围抗日力量没有任何来往。你回去后，要尽快与他们取得联系，接受共产党的改编。小团体的力量毕竟有限，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战胜日寇啊！”冯剑才知重任在肩，痛快道：“我马上就走。”与魏立行惜惜相别，踏上了返回丰县的路途。魏立行则在后来的一次反扫荡中不幸中弹牺牲，被葬在了烈士陵园！
　　再说沈立宝跌下悬崖，被卡在一棵崖壁上伸出的树杈上，虽右腿骨折，竟侥幸不死。昏迷半天，方才苏醒过来，强忍巨痛，从树杈上下来，滚到山脚下，又昏死过去。山脚下有条小路，直通山外。傍晚时分，几辆大车策马经过，见道旁躺着一人！老板于心不忍，吩咐伙计抱上马车！来到客店，老板叫人把沈立宝抱进屋里，安排伙食。伙计突然慌里慌张地跑来道：“祁老板！有鬼了。”祁老板吃惊道：“有啥鬼了？”伙计哭丧着脸道：“咱们这回救的，还是在东北碰到的那个柯立宝啊！”正是祁弘度等人！原来祁弘度从关外卖来牛羊皮，都是经火车运回开封！没想到这次竟然挂错车次，货物拉到了河北省井陉县！转运需要时间，井陉又是八路军与日寇交战胶着区域。祁弘度担心出事，也是回家心切，便在当地雇了马车！拉着货物，直运开封。没想到途中救下一人！竟然还是柯立宝！祁弘度半晌才道：“等他醒过来问问。”崔生存忧郁道：“真是有祸躲不过。”等沈立宝醒来，见是祁弘度等人！也是吃了一惊，嘿嘿无言。祁弘度问道：“到底是咋回事呢？”沈立宝含糊道：“叫日本人抓了苦工，带到了关里。”祁弘度也不再问，私下与崔生存商议道：“好歹算有缘分，反正是顺路，捎着他吧。”东家已打定主意，崔生存不好说什么。翌日早起，马车驮着沈立宝和货物继续南下，一路颠簸，几天后来到了封丘县！祁弘度见天黑下来，照例找客店住下了。
　　祁弘度没敢睡，在床上躺到半夜，悄悄起来，找到崔生存道：“赶明就到家了，这儿离成武已不远，他就是要饭，也能摸到家了。”于是喊起伙计，叫上车老板，悄无声息地套上马车！撇下沈立宝不管，直往渡口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