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四根雪糕，很快就被我吃完了，且丝毫不会影响到我跟网友姐姐聊天。只是今天在吃完雪糕之后，肚子竟然会产生不良反应，咕咕直叫，如江河翻滚般难受，怕是之前吃的小吃的温与随后吃下的雪糕的凉，两者激烈地碰撞而引起的。
　　我赶紧跑去厕所，还好深秋时节的旱厕并没那么重的味道，不然不仅得拉，还保不齐会吐呢。只是会有些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蚊子对我虎视眈眈，然而尚未入睡的我是从来不怕蚊子的，只有入睡的我才无法抵挡它或它们的侵犯。
　　上厕所，闲抽烟，也算是烟民的一种情调了。我记得黄霑先生创作的经典歌曲《上海滩》，就是拉稀的时候想出来的。还有郑智化先生创作的经典歌曲《水手》，则是在洗手间洗澡的时候想出来的。而我，在上厕所的时候，也应该有一些奇思妙想才对，再经过时间的推移和沉淀，日后保不齐也能够成为举世之经典。
　　只是我想的东西既没有黄霑先生那么豪迈奔放，狂野不羁，也没有郑智化先生那么针砭时弊，一阵见血。我想的东西总逃不脱艰涩晦暗的层次，单就意境，比起那两位来，可是差多了。
　　我还记得网友姐姐说的话，在我再度回到小屋，打开手机，关注了一下微信，发现母亲今天跟我聊了不下十句，有的简短到只有三四个字，有的则冗长到两三段话。
　　我大致瞄了一眼，无非是问我现状如何。我没有作出任何回复，而是直接给母亲打去了电话，有些事情，在电话里面聊，比在微信上聊显得郑重。
　　“老太太，没少给我发微信啊。”接通电话，我率先发言。
　　“啊，我就是想问一问这两天你在老袁那儿干得怎么样。”母亲说。
　　“甭提了，累死了，这一天天的，除了午饭和午饭前后，根本就闲不着。”
　　“哈哈，那挺好啊，就当减肥了。告诉我，这两天瘦没？”
　　“没秤，没约过，不知道，不过应该是瘦了。”
　　“哈哈，瘦了好，瘦了好。”
　　“没感觉哪儿好。”
　　“怎么讲？对了，伙食怎么样？”
　　“伙食嘛，中午那顿非常好。我这两天一直干轮胎呢，这个季节不是轮胎的旺季嘛，袁舅就把我派到轮胎库那边了，中午在那边吃，活儿除了累点儿，其它都行，那边人都挺不错的。至于早晚的饭就不咋地了，袁舅这儿除了面条就是面条，看着我就饱了，一般我都是晚上买点儿吃。最主要的是住的地方不行，潮，这地方可潮了，我现在都长一身潮湿疙瘩了。这还不算，还有工资呢，袁舅不是跟咱们说一个月四千吗？”
　　“啊，对呀，咋了？”
　　“说是一个月四千，可这里面还不算袁舅扣的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呢，再把那百分之二十一扣，一个月还剩下多少钱了？才三千二。这种高强度，高消耗的工作一个月才三千二，属实没什么意思。”我降低了声音，很怕我这大嗓门被隔壁的袁舅听到。
　　“哦，我明白了。”顿了一顿，母亲又说，“这么地，你一会儿直接找老袁去，你就跟他明说，你不想干了。记住啊，关于钱方面的，一个字都不要提，哪怕一分钱不给你，也不要提，不能因为这点儿钱伤了我们老同学之间的感情。理由嘛，你随便找几个，这对你来说，还不是轻车熟路嘛。”
　　“我知道了。”
　　我撂下电话，点上一根烟，想了片刻。母亲的话并没有错，不能就工资待遇的问题跟袁舅开诚布公自己的不满，只能在自己身上找所谓客观的，实则主观的原因，譬如胖啊，懒啊，潮啊，疙瘩啊，这些都可以。
　　想着想着，我的嘴角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晦涩惆怅的苦笑。
　　哎，我突发奇慨，人为什么活得越长，胆子越小？讲话越多，实话越少？工作越累，工资越少？付出真情何其多，才知假意最讨好？这个世界，真的挺奇怪。
　　熄灭香烟，喝了口饮料，算是润了润喉，起身来到袁舅那间屋子，见袁舅正在喜笑颜开地接听电话。
　　我只能等着，直等到袁舅挂断电话。张口问我，“什么事儿啊？”
　　“那个，袁舅，是这么回事……”
　　我呢，讲了各种各样关于自己的理由，简直把自己说成了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懒惰，最最颓废，最最一事无成，最最怕吃苦受累的人，然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告别，告别这里，告别这份工作。
　　袁舅听罢，默不作声许久，掏出香烟，递给我一根，他也抽一根，一边抽着，一边对我说：“我听子龙说，你干得很好，刘冰也说你干得不错，为什么突然不想干了呢？”
　　“懒呗。”我讲话从来干脆利落。
　　“你懒不懒，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呢，讲心里话，不舍得你走，轮胎的工作最近真的很忙，刘冰刚才还给我打电话了呢，让我明天还要多派一个人过去。”
　　我只是听着，却没有说什么。
　　阅人无数的袁舅，自然对我的决意心明眼亮，他甚至看清楚了我的内心，我之所以离开的真正原因。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好再劝你什么了。不过，我希望你明天再干一天，再坚持一天，因为明天刘冰那边真的很忙，我一时间调不出人手来。”
　　“你放心，袁舅，我一定不会给你撂摊子，明天我一定去。但我问一句，明天，可是最后一天？”
　　“放心，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就凭我和你妈这么多年的关系，我要是敢骗你，你妈还不得来抄我家呀。”袁舅微笑着说。
　　“那好，那好。”听袁舅这么说，我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那就这么定了啊，明天千万别忘了啊。我呢，得出去一趟。”
　　“出去？干什么去呀？”
　　“村头朋友找我打斗地主，我过去玩两把。”
　　“斗地主？不错，多大的呀？”
　　“小玩儿，不大，输赢一顿酒的。”
　　“这地方的一顿酒？那还真不大。”
　　出了袁舅家门，望着袁舅趾高气扬、自信满满地向村头走去，那派头，像是这顿酒已经灌进肚子里去了，十足十。
　　我再度回到自己的小屋，忙给母亲打去电话，把我的喜讯告诉给母亲听。母亲很高兴，显然母亲并不希望我遭太痛的罪，受太深的苦。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真好，总算可以脱离苦海了。”
　　我将手机扔到床边，平躺于床上，不停拍打着果真瘦了些的肚皮，心情格外舒畅。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得知苦再遭一天，就品尝到了甜，焉有不悦之理。
　　这也就是在张士，这要是在我抚顺北厚家中，我早就马不停蹄跑到附近的小店来点儿烧烤了，最好再配上两瓶家乡的冰镇天湖啤酒，自饮自酌一番。虽然我对酒没什么瘾头，但当心情愉悦时，少饮，又何尝不是一种调剂和享受呢？
　　然而，在这里，这种惬意的小资生活，小资情调，却是奢望，我只能以饮料代替啤酒，虽不苦，但却够凉。
　　人逢喜事精神爽，
　　再战一天又何妨？
　　可恨身边没啤酒，
　　未及熏醉伴秋长。
　　
　　我在手机上，用最快的速度写下一首打油诗。也不知怎么，我最近特别喜欢打油诗，可能是对平仄格律不甚了解的我，写出来的绝诗、律诗，经常会被网友们喷，又什么对仗不工整啦，又什么韵脚不对劲啦，烦死我了。
　　要说这帮所谓的专家、老师，对诗词的理解，仅限于古人为他们留下来的所谓规律和定式，就只管照着规律和定式往里面塞字镶句，其它一无所知。殊不知诗词这东西，本没有规律和定式可寻，最重要的当属意境。可怜的是，专家和老师之所以能够成为所谓的专家和老师，正是因为他们的刻板、死板，这也正是为什么现在再不会有李白似的诗作出现的根本原因，因为随性的东西是会被他们全盘否定的。不随性的，却又看不到哪怕一首好诗，即便是那些所谓的专家和老师，加在一起，也写不出来一首好诗。
　　我正自感怀，却见已然被我遗忘的，住在与我仅一墙之隔的“大个”悄悄地来到我这间小屋。
　　“嘿，‘大个’，你醒啦？”我说。
　　“啊，早就醒了，睡不着，却又不爱动弹，一直躺着了。”“大个”说。
　　“可真有你的。”
　　“我刚才听你打电话，说你不想干了？”“大个”突然发问。
　　“啊，是啊，不想干了。”
　　“为什么啊？”
　　“累呗。”
　　“你可真幸福，说不干就不干了。”
　　“不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我听着怎么糊里糊涂的呢。”
　　“轮胎的活儿多好啊，我想去都去不了。你呢，居然不想干了。”
　　“好？哪儿好？挣得也不多，比你们干水（瓶装水）的少多了。”
　　“你只看我们挣得多，你压根就没看到我们不挣钱的时候。”
　　“不挣钱的时候？”说实话，我有点儿懵。
　　“像你干轮胎，不仅天天有活儿，而且时间还非常固定，早上七点多出去，晚上最晚五六点钟就回来了。你再看看我们干水（瓶装水）的，一般都是随叫随到，车什么时候来，我们什么时候干，没个准点儿，有时候一上午，有时候一下午，有时候呢，大半夜干。关键一车四个人一分，也挣不了几个钱。我最多的时候一天挣将近三百，但过了一天，明天可能一整天都没活儿。”“大个”抱怨说。
　　“这样啊。”
　　“你以为呢，要不我怎么说你的活儿好呢。”
　　从他的脸上，我能看到很明显的羡慕，难道这是袁舅对我的优待所致？我想定会有这个可能性，但同时也跟我暂时还干不了装卸瓶装水有关。干轮胎，我勉勉强强不成为累赘，再加上有于子龙从旁竭力帮衬。换作装卸瓶装水，四人齐力的工作，把我这么一个大包袱插了进去，还不得把那三个哥们得气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