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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酒诗

作品名称:快乐笔记      作者:若冲君      发布时间:2018-06-08 22:58:05      字数:8605

  海口别称“椰城”,是海南省的省会。汉武帝时期此地名为珠崖郡,这是海口区域最早的地名。珠崖,顾名思义,就像远在天涯的一粒珍珠,美丽而神秘。
  唐权和汪芷萱到达海口当天晚上外面下起了大雨,时而还有雷鸣闪电造访。两个人并肩站在酒店房间内的落地窗前,观赏着大雨中若隐若现的海口夜景。一道闪电滑过,房间被瞬时染成一种奇特的亮色,亮如白昼,伴随着姗姗来迟的雷鸣又倏然复原。他注意到她的娇躯似乎有些颤抖、面颊也少了一丝血色,柔声向她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汪芷萱摇了摇头,回答说:“没事,我只是有些害怕打雷闪电。小时候有一次睡觉的时候被雷声惊醒,当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那一整晚都没能再次入睡。当时那种无助和惊恐的感觉就在我心里扎下了根,以后每逢打雷闪电的时候难免会心惊胆颤,不过只要有人陪在我身边就会好很多了。”她微蹙娥眉,清幽的目光望着窗外,两支柔弱无骨的手臂紧紧环抱在胸前,显得有些无助。室内雏菊般淡黄色的灯光在她玲珑圆婉的身体上温柔地反射着,散发出一种神秘未知的美,如同阴暗乌云后透出来的一缕依稀可见的金光一样撩人矜望。
  唐权侧过身,两手从她的背后绕到她的身前,握住她的双手,像抱着一件容易打破的精美工艺品般轻拥着她的身体。“别怕,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电光只不过是天的诙谐,天笑即是闪电。你知道吗?除了老天,我们人类可是唯一会笑的生灵呢。”他说道。
  “原来是老天在向我们发笑呢。那些闪电为什么看起来总是弯弯曲曲的?”汪芷萱侧着头倚在唐权的肩颈处,语声清宛若仙。
  怀中汪芷萱柔软的身躯散发出阵阵醉人的幽香,令唐权的心跳忽然加速,他不由想起了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一句旁白:“拥抱吧!在这样的雨夜,让你起伏的胸膛温暖我的心房,让你的心感应着我的狂放,你的体温和诱人味道让我在雨中回归我们赤裸相对的伊甸。青春就是全部!”极力平静了一下躁动的心绪,他俯在汪芷萱的耳边轻声说道,“从科学上来讲,由于带电粒子形成的电流会沿着电阻极小的路径传播,而空气中漂浮着很多电阻各自不同的微粒,使得这条路径的形状并不规则,造成了闪电看起来弯弯曲曲的模样。用唯物辩证法的观点来看,矛盾无处不在,否定之否定的规律说明想要不走弯路一帆风顺地直抵彼岸,这不客观。《道德经》亦云:‘大器曼成’。”
  “要是从感情的角度来说呢?”
  “在维也纳和威尼斯之间,有段属于阿尔卑斯山脉的地方叫塞默灵,那是一段很难想象的悬崖峭壁。在那里出现火车之前,一条铁轨就历经艰辛、弯弯曲曲地贯穿了这条山脉,把两座城市连接起来。铁轨固执地相信,火车终究会出现的——这是一种执着的守望。”
  “铁轨爱着火车,天笑好比鹊桥。”汪芷萱脸上恢复了血色,展颜一笑道,“我以后不会再害怕了。”她的声音轻柔而低缓,让人想起莎翁在《李尔王》中所说,“轻柔而低缓是女人最好的优点”。
  唐权用力握了握汪芷萱的手,拉着她回到沙发上坐下,点了一支烟,慢慢平息着内心的躁动——那是一股由来已久的发自他内心深处裹挟着他肉体的情欲洪流。爱有一双翅膀,一支是欲望,是客观的;另一支是思维,是主观的。两支翅膀都健康,才有可能飞得好,飞得美。
  汪芷萱给两个人倒上茶水,拈起自己的杯子浅啜了一口。她心底那来自雷电的惊恐已慢慢消退,却被一种无可名状的暧昧涌上。她默默品味着他刚才温柔的轻拥和抚慰的话语所带来的余韵。在心中的不安渐渐退去后,他刚刚让她体会到的那种味道竟令她是如此地食髓知味,她多么想他还能像方才那样给她以灵与肉双重的慰藉。那是他第一次拥抱她。她多么想把那个美好的时刻掷到天空上去,让它能够像星星一样照耀着自己的一生;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现有的一切去换取那一刻的永恒!她能感觉得到他刚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冲动。可是,但是,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人啊!她也曾奢望过要取代那个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曾不自觉地幻想过那个人莫名消失不再出现的情形。她的心中有时会很迷惑很矛盾,要是那样的话,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如果她真的单独拥有了他,如果他只爱自己一个人,他还会是原来的他吗?思来想去惟有一点她很确定,她喜欢的就是现在的他,而且她很享受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这种感觉。所以,她想,还是把难题和困扰交给“时间”这个宇宙中最神秘最强大的东西去解决吧。
  对于感情,女人最享受的是这种“渐进”的过程即“前奏”,男人都是急不可耐的。
  两个人都沉默着。唐权喝了一口茶水,静静地吸着烟。他们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这种沉默是能够听得到的——用他们的心。此时,他们心有灵犀地共同委身于这异样的沉默编织出的漫无边际的思绪当中。刚才两个人的亲密接触,让唐权不由产生了一丝情欲上的冲动。他很清楚她对自己的爱慕,在松开她手的时候,也体会到了她的些许不舍。那个在远方的女孩至今依然鸿飞渺渺,近半年的时间虽然与他仅有只言片语的往来,却仍令他那刻骨铭心的思恋未曾稍褪,每晚他的20点13分14秒仍然只属于她一个人。身边的这个女孩给他的则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她不会令他患得患失辗转反侧,却令他如饮甘醴欲罢不能、润物无声般地渗透和滋养着他的心湖。他想过也对她说过希望她能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但他那仿佛来自于本能的自私心和占有欲却让他潜意识般里绝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她像美丽而神秘的河洛之神,令他爱慕痴迷,令他惆怅困扰。他苦思着,存在即合理,爱绝没有错,错的只有爱的方式。爱是最高的哲学;爱是无限,是永恒,是信仰,是一切的逻辑和原由,是谓配天,古之极也!等远方的那个她回来,大家就可以共同去探寻爱的逻辑。想到此处,他原本紊乱的心境已是愈来愈清明。
  男人是理性动物,他们在思考感情问题时总是喜欢找到逻辑和原由,从而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女人在感情上想“情”要多过想“理”,而人性又是最复杂多变的,所以女人的心思就像天上的云一般令人捉摸不定。
  当晚,唐权在“快乐笔记”上写下了一段话:
  佛说,一切痛苦都来源于欲望。然而,欲望也是快乐的源泉。佛陀创立佛教的初衷是教人们离苦得乐,幽默的是,放弃快乐正是远离痛苦的代价。欲望降低是衰老的重要标志之一,人们有欲望是一种健康的表现,也是人类生存和进步的原动力。当我们对诸如生活必需品、奢侈品、金钱、性、运动、艺术等等东西产生欲望的时候,我们会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无论哪种欲望其实都很美,我们应该拥有无止境的欲望,这是我们健康并存在的证明,无关道德与修养。欲望之于人生如同音符之于五线谱,是灵魂,是意义。我们应该享受我们的欲望越来越多,并希望它是永无止境的。如果无欲无求是因,那么社会不发展、文明不进步就是果。不若大家都抛却七情六欲,清静无为,最终高等文明消失,把这个世界重新交还给低等的有欲望的动物统治,王纲解纽,礼崩乐坏,弱肉强食,不亦快哉?
  
  孙龙和沐含云知道唐权他们到了海口,翌日匆匆自琼海赶来,当晚众人在海口湾“原味主张”酒店相聚。这家酒店是半露天的环境,几个人在靠海边的一张餐桌就座,要了几道颇具琼菜风格的菜品,边吃边聊着。
  孙龙给唐权和自己各点了一支烟,对唐权说道:“你说要在海口待上一段时间,有什么打算?”
  唐权吸了一口烟,说:“读了近二十年的书,趁现在还没有正式工作就想全国各地走一走看一看,想想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你们怎么样,工作的事情定了吗?”
  “含云早就定了,是一家外企。我是准备找点小生意做做,上班的活我可干不来。”孙龙答道。
  沐含云给大家倒上红酒笑着说道:“你们还不了解阿龙嘛,典型的海南人,以后要靠我养的。”沐含云是辽宁人,鹅蛋脸上有一双不大的眼睛,满含着笑意。她偏瘦,腰很纤细,仿佛在身体发育的时候这部分被遗忘掉了一样,穿起紧腰裙来会让人想起《罗马假日》中的奥黛丽·赫本。南方女人多是外柔内刚,北方女人则恰恰相反,表面上她总是把孙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用孙龙的话讲,“我是男人嘛,凡事自然要让她三分”。对此唐权曾对汪芷萱笑言,就像《围城》中周经理对周太太所让的那三分,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
  “海南男人都要靠老婆养的吗?”汪芷萱噙着笑问道。
  大家共同干了一杯,唐权笑道:“海南当地的女人都很勤劳。你留心观察一下,在田地里劳作的、在市场中做小生意的,男人所占的比例是很少的,而在类似于茶馆这种修闲场所几乎就看不到女人。”
  沐含云也笑着说道:“我和他在本地人多的地方逛街都不敢让他帮我拎东西的,否则会被人瞧不起,骂我是懒婆娘。”
  孙龙“哈哈”一笑,说:“羡慕吧权子,考虑考虑在海南发展啊,我们兄弟联手打天下。”他为人很重义气,又不失南方人所特有的精明: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你对他不好,他对你有可能好也有可能不好(这就是他的人生哲学),如此已堪称是苏轼的“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了。他的长相颇具海南人的特点,偏黑偏瘦,中等身高,自来卷。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眼皮有时是双眼皮有时是三眼皮,这个要由他的面部表情来决定。在学校时唐权曾跟他开玩笑道:“龙哥的长像深合相石法要点:要秀、要瘦、要皱、要透!”
  沐含云见孙龙一口喝光了杯中酒,轻轻怼了他一下说:“你慢点喝啊,别一高兴就找不着北了。”孙龙的酒量很一般,白酒二两或是啤酒两瓶也就基本“升仙”了,在学校时大家就已了解,因此在一起喝酒时都是由着他自己把控节奏。今天难得他一口气干了一杯(一两红酒),显见他的心情是相当地不错。
  汪芷萱对沐含云笑道:“放心吧含云,我们哪次一起喝酒也没让阿龙出丑,你这是关心则乱。”
  唐权吃了几口菜,闻言再次举起酒杯笑道:“酒是男人的诗,是男人的翅膀,是男人的精魂与点缀。酒与男人,构成了这个世界的阳刚之美。不喝酒,便无法领略浪漫的精髓,就像不付出就难以得窥快乐的真谛一样。真空妙有,男人和酒,足以秒杀天下一切无趣!”
  孙龙今日酒兴颇丰也跟着频频举杯。“酒是人类最古老的文化,老同学相聚怎能不把酒言欢?”他笑道。
  沐含云瞥了他一眼:“瞎说,杜康不是酒的发明者嘛,那都什么朝代的事儿了?”
  “阿龙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唐权喝了口酒说道,“《酒经》有云,‘大哉酒之于世也’。《酒谱》上记述,‘天有酒星,酒之作也,与其天地并矣’。《战国策》上则说,‘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曰:“后世必有饮酒而亡其国者。”遂疏仪狄而绝旨酒’。这些论述所说酒的历史都要早于酒圣杜康。据说最早的酒是猴儿酒,猴子摘取果物学会了收藏,时间一长自行发酵就产生了酒,这可不是比我们人类的历史还要悠久吗?”
  沐含云闻言笑道:“都知道权子博闻强记,谁说得过你?权子、芷萱我们来干一杯,不算阿龙。”沐含云的酒量比孙龙强很多,只略逊汪芷萱一筹。
  “这叫什么话,怎么能把我落下?我慢点喝不就完了嘛。”孙龙不太满意地吸了口烟,又向唐权问道,“权子以前给我们讲过什么狂饮、豪饮的,怎么说的来着?”
  唐权弹了弹烟灰,说道:
  “一)在临池、看书、读经、撰文的时候,为了触发灵感,启迪心志,一杯在手,逸兴遄飞,怡然自得,文思潮涌,这是独酌。
  二)灯下晚餐,肴鲜酒美,天寒欲雪,跟素心人浅斟慢酌,兴尽而止,这是浅酌。
  三)三五酒侣徜徉明山秀水之间,坐卧吟唱花前月下,旨酒名葩,无思无虑,其乐陶陶,这是雅酌。
  四)酒逢知己,互倾肝胆,豪情万丈,意气如云,无拘无束,相见恨晚,酒到杯干,兴尽方休,这是豪饮。
  五)酒能遣忧,也能添愁。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随兴而来,任兴而饮,不计后果,不醉无归,这是狂饮。
  六)酒量似海,百杯不醉,棋逢对手,不断干杯,一斤也好,两斤更妙,推杯换盏,最后连瓶一倾而下,这是驴饮。
  七)事事如意,愉快飞扬,巨觥剧饮,酒量逾常,有时愤恨愁怨,积郁阻胸,但求一醉,以解愁烦,这是痛饮。
  八)寿庆喜宴,同坐良俦,猜拳行令,自然开怀,称雄摆阵,不醉也醉,这叫畅饮。”
  孙龙听完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酒,说:“妙!今天难得相聚又是酒逢知己,我们就来一场豪饮,兴尽方休!”
  唐权也干了一杯酒,笑道:“酒是生活的调味品,曾被道家誉为仙家之物,是我们咏志、遣怀、解忧、助兴的无上妙物。喝酒若是为了开心,最妙不过的当然是要达到一种飘然忘我半醉半醒的状态,这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就连被称为中华传统文化最和谐的产物的陶渊明,一生中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好酒——如果这也算是个缺点的话。他可是生活得像他的诗一般那么自然而冲和的奇人,我想他喝酒也是为了更加容易融于大自然,融于道,颇似尼采哲学思想的源泉——‘酒神精神’。”
  “陶渊明也是酒道中人?”汪芷萱喝了口酒笑问道。
  “他是无酒不欢的。那时他的住处位于庐山之麓,当时庐山有一个闻名的禅宗,叫做白莲社,是由一位大学者所主持。这位学者想邀他入社,有一天便请他赴宴。陶渊明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在席上可以喝酒,本来这种行为是违犯佛门戒条的,可是主人却答应了他。当他正要签名入社时,却又攒眉而去。另外一个大诗人谢灵运很想加入这个白莲杜,却不得其门而入。后来那位方丈想跟陶渊明做个朋友,所以他便请了另一位道人和他一起喝酒。他们三个人,那个方丈代表佛教,陶渊明代表儒教,那个朋友代表道家。那位方丈曾立誓说终生不再走过某一座桥,可是有一天,当他和他的朋友送陶渊明回家时,他们谈得非常高兴,大家都不知不觉地走过了那桥。当三人明白过来时,不禁一齐放声大笑。这三位大笑的老人,后来便成为中国绘画上常用的题材。这个故事象征着三位无忧无虑的智者的欢乐,象征着三个宗教的代表人物在幽默感中团结一致的欢乐。纵观儒、释、道三家,我们可知可证可考的所有人物能够达到的最高境界,也不过就是一种对人生的近乎幽默的智慧罢了。”唐权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讲起了陶渊明关于酒的典故,“‘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若无胸怀天下之心,亦无泽被苍生之志,陶渊明的快乐算得上是人间至乐了。”
  孙龙听唐权说到这里摇头笑道:“讲故事讲得好好的怎么扯到宗教上去了,我一听佛啊道啊的头就晕,我这人没有灵根,天生凡夫俗子的命。”孙龙有着海南人特有的和善,喜欢自嘲式的幽默。这样的人到哪里都特别招人喜欢。
  沐含云为大家倒上酒,说:“别理阿龙,权子你接着讲。对了,最近你有没有写点关于酒的诗词,念给我们欣赏下?”
  汪芷萱笑道:“他总是给我们讲些大师的名章名句,自己写的东西反倒藏着掖着不愿意拿出来。”
  “都是些七拼八凑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唐权说道。
  孙龙也来了兴趣,说道:“权子给整两句,以前你念的诗我虽听不大懂但是总感觉特舒服特爽,诗酒不分家嘛。”
  沐含云举杯说道:“在学校的时候就听到过权子作的诗,这一晃大家都半年没聚了,更难得的还是在海口,我先自干三杯给你助兴。”说完她连干了三杯红酒。她外表看起来也是个娇柔腼腆的女孩儿,但和这几个最好的同学在一起时,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北方人的豪爽气质。
  唐权陪了沐含云一杯酒,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那是高高的一轮满月,万里无云的浅墨色苍穹下旁若无人地亮着,像是一个白太阳。他兴致颇高,于是朗声吟道:“痛快!把沉年的月光温到今宵来下酒,可得天地冲和之气,方识人生淡泊之真。月可以当灯,灯不可以当月;酒可以当茶,茶不可以当酒!海风飒飒,金蝉饮露。杜康同好,濯魄冰壶。甘留舌本,书味在胸。课文论古,品月评花。酒酣畅洽,谈议横生。臧否人物,扬扢风雅。辨博纷纶,意兴遄飞。以诗会友,不亦快哉?
  
  吾亦好诗亦好酒,夜半行机吟与友。
  酩酊放歌弄九雅,胜似玉宇与琼楼。
  
  玉人酿得销魂物,未饮已然香满屋。
  红白甘辛皆得妙,何将劳什灵台污?
  阳动於阴止于极,衔杯俯仰现真机。
  千般世事易淡却,不淡琼浆三百醴!
  
  味夺檀香醇,色赛樱桃韵。
  吞此杯中物,自得无边春。
  方外何须怕酒问?红裙得趣骄通文。
  清宵邀月浪形骸,羲皇上人醉禅遁。
  
  昨夜梦说禅,今朝禅说梦。
  梦里明明有六趣,禅后空空无大千。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醒时观之仰弥高,醉后方现金刚圈。”
  听罢众人共同举杯畅饮。汪芷萱干了杯中的酒,心中百转千结。这些诗她以前听唐权念过一些。醒?醉?真实?虚幻?她很享受于现在和她介乎知己与爱人之间的朦胧奇妙的状态,这令她有一种仿佛身处神秘而飘逸的风之圣堂的快乐,但这快乐往往又给她一种不真切、不踏实的幻象般的感觉——明明能够清晰地体会得到,却又时时有一种若即若离、云里雾中般的难以捉摸。就像是在做着一个美梦,梦中却神智清醒到随时可以醒过来。不愿醒,不敢醒,生怕会“禅后空空无大千”“春梦了无痕”。
  吃完饭沐含云拉着汪芷萱去逛街,孙龙则带着唐权去茶馆找了几个朋友打牌。南方对一些赌注不大的民间娱乐活动管得比较松,尤其是海南,随街都可见到打麻将打扑克的小赌局,明面上十块八块的来来往往,大家均都习以为常,乐此不疲。唐权他们玩到将近零晨一点钟,又来到海秀大道宵夜一条街。此时是这条街全天最热闹的时候,附近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街上则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间或有擦皮鞋的小孩儿、敬歌的大学生、兜售小吃的商贩和推销酒水的妙龄女子穿梭于各个店面、摊铺之间,好一派洋洋闲适、珍错萃集的人间烟火盛景。海口的夜生活给人一种眼花缭乱却繁荣和谐的感觉,是三亚那种旅游城市所无法比拟的。比起海口,三亚少了一股生活的气息。
  两人要了一小盆鱼煲、一盘田螺鸡和一份抱罗粉,一人一瓶红糯米酒边喝边聊着。孙龙喝了口酒,对唐权说:“海南的女孩虽然比不上湖北的女孩漂亮,但她们胜在热情开放,毫不扭捏做作。可怜我们兄弟俩都是‘名草有主’的人了,否则找两个小妹妹陪着我们喝酒聊天那才够劲。”男人们喝起酒来,话题通常绕不开女人,否则酒的浓度都会变淡。
  “女人这东西,长服则有阴阳交济之功,多服则有水火相克之弊。当药则有宽中解郁之乐,当饭则有伤筋耗血之忧。”唐权跟他开着玩笑,“男人哪有不好色的?我看你一直都被含云收拾得服服帖帖,也不敢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孙龙听得“哈哈”直笑,说:“英雄无奈是多情,我是有那个心没那个胆,这方面你可是我的偶像啊。”
  “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尽属多情,我看你多半是属于好色那伙儿的。”
  “好色?多情?这是什么意思?”孙龙有些不解。
  唐权喝了口酒,回答说:“情是什么?情是生命的灵魂,星辰的光辉,音乐和诗歌的韵律,花草的欢欣,飞禽的羽毛,女人的艳美,学问的生命。这东西给我们以内心的温暖和活力,使我们能快乐地去面对人生。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太多了,多情的人就是比其他人能够更加热爱和享受生活的多姿多彩的人,美色不过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哥们儿你连文学都不太喜欢,离多情可就远了去了。当然多情未必就是好事,专情也是一种不错的格调,而且专情的人更容易在某个方面做到极致——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嘛。”
  “专情也好多情也罢,问题是现在满大街的美女,我们能去爱吗?”孙龙看了看热闹的人群,摆出一副委屈无奈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这是要犯错误地,是要挨收拾地。”他蹩脚地模仿着北方人的口音。
  唐权笑道:“当然能去爱了!爱可不是什么猥琐的事情,它是一种认知——按达芬奇的公式来说,知与爱永成正比。《圣经》中也说,‘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爱没问题,不爱就有问题了。曾有一位时髦贵妇对大画家威斯娄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我只知道我喜欢什么东西。’威斯娄鞠躬敬答:“亲爱的太太,在这一点上太太所见和野兽相同。’对于美好的东西很多人没有能力去爱,这是既可怜又可悲的一件事情。关键是,爱不是纵欲,更不是占有。”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君子好色而不淫。”
  “这句话是我们海河省的老乡孔庆东说的,‘君子好色而不淫,风流而不下流,多情而不滥情’。什么标准算多什么标准算滥?是不是不上床就不算淫不算下流?君子?每个人的情况都各有不同,拿自己的标准当作君子的标准来推己及人,说来说去还是脱离不了儒家自我陶醉的那一套陋习。”
  孙龙想了想说道:“也是啊,这话听着挺有道理,但细细琢磨又模棱两可的没有什么可操作性,越想越玄乎,最后还是得凭着自己的感觉做事。”
  “玄乎就对了,玄玄乎乎的才可进可退,怎么说都不怕没了道理。”唐权吃了几口菜,又道,“那些东西就较不得真儿,偶尔听一听还是蛮有趣的。什么君子小人的?不违法不伤害别人,这是连圣人都无法完全做到的!文学就比哲学有趣得多,想玩哲学就得把逻辑搞严密了,不能模棱两可。中国是‘圆’的文化,所以有人说我们没有伟大的哲学家,但我们快乐的文化举世无双。”说完唐权叫了一男一女两个大学生过来唱歌,又叫了一个啤酒妹坐下开始喝起了啤酒,“善恶本无度,人生中的很多事情是经不起认真推敲的。哲学家大多做不到难得糊涂,他们就很难生活得快乐。能让生活变得有趣的哲学才是最有用的哲学。”
  “是啊,成天仁义道德,你是君子他是小人的,听得哥心都累。”孙龙说完点了首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也改喝啤酒。
  “诗书琴茶花月酒,无韵事处亦风流。”唐权干了一杯啤酒,“智者,是对一切都好奇的人。放纵自己好奇的行为,享受官能之乐,对一切抱着豁达大度的心境,都有兴趣,但不迷恋。我们对待生活不能缺少了求知欲和好奇心,如果再加上些幽默感和自制力,那就是生活的快乐之道了。”
  “豁达大度的心境,这话挺对脾气。”孙龙笑道,“哪部电影里面说的来着?人生就是吃、拉、撒!”
  唐权“哈哈”大笑:“你这话有举重若轻、返璞归真的意味。生活不就那么点事儿吗?人说道德家是幽默的天敌,生活若是太严肃必然会错失很多的乐趣。”
  孙龙举杯笑道:“哥是灵魂的舞者,全靠幽默活着呢。”
  “这一点你向来不缺。”唐权干了一杯啤酒,“幽默是人类智慧的最高表现形式。”
  两人喝得半醉,回到酒店时沐含云和汪芷萱早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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