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华丽转身回职场（下）

　　张如峰打开了匿名信，看了看落款是“一个同情你们的乡亲”。这个乡亲说，本县城最近回来好几个被打成右派和反革命的人，听说他们都是经过找领导才得到平反的，似乎国家有政策说，右派问题扩大化了，有一些是错误地被打成右派的，这次运动也有扩大化问题，建议张柏林赶紧趁机将弟弟张志林救出来。
　　张柏林感觉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既可以救出张志林，又可以扫平孩子们成长道路上的障碍。但是就是有一个问题不好办：罗锅下山——钱（前）紧。只有存足够多的钱才能打通关节，救出张志林。所以这个事情着急不得，需要攒一大笔钱再说。
　　
　　俗话说：“养育一个孩子等于剥去父母身上的一层皮。”对于一个贫困家庭来说，养育一个儿女的负担远不止这些。这不是吗？夜已经很深了，子女们都睡觉了，做父母的张柏林和顾晓玲还在讨论孩子们的事情。
　　张如云已经高中毕业了，如果在城里待着，不响应国家的号召上山下乡，只能做个待业青年，国家不给安排工作的。要想有好的发展，只有上山下乡一条路。从张如峰的成长道路而言，听从国家的号召，去农村和边疆镀金，应该是必由之路。当时社会上流行着这样的观点“下乡镀金论”，就是说青年人只有上山下乡镀金后，才能有资格参军、招工和上大学。既然张如峰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学生就能通过镀金考上大学，那么张如云作为高中毕业生应该更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当爸爸妈妈与张如云说这件事的时候，张如云表示自己不想离开家，她说：“我不如哥哥那样有理想有抱负。”是的，她天性好逸恶劳、好吃懒做。该不该下乡去锻炼一下呢？张柏林陷入了沉思。
　　张柏林和顾晓玲都感觉：如果不去艰苦的环境中锻炼一下，那么就只能做家庭妇女，找个男人嫁了，那太可惜了。于是他们开始做张如云的思想工作。张如峰也用自己的亲身经历配合爸爸妈妈做张如云的思想工作。张如云一时间失去了原先的主张，她答应去离家近的村庄锻炼锻炼。
　　早晨起来，张如峰看见父亲在写东西，就凑过来看看，原来父亲是在写检查。父亲说：“自从你去了兵团以后，你弟弟妹妹们都小，不能为我写检查，我自己学会了写检查。你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张如峰接过父亲的检讨书，仔细看了一遍，说：“爸，我感觉你写的‘资本主义尾巴’这个词太重了。你开荒种地的事情，按照列宁的思想而言，就是个‘小农意思’，你不要给自己扣那么大的帽子，就说自己是中农出身，小农意思比较严重，对土地有感情，见不得土地荒着；一看见荒地，就想开垦种植，小时候落下的毛病，以后一定改正。这样更加可信，真实。”
　　张柏林苦笑着说：“难怪你考上了大学，原来你研究过列宁的论述啊!”张如峰说：“爸，我们在兵团感觉谁的话都不要信，连林副主席也不过是个隐藏着的坏人。要不上当受骗，只有读马列的原著，研究当时的历史条件、当时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发展水平，才能明白马克思为啥那么说，列宁为啥那么说，我们目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我们应该怎么办。”
　　张柏林说：“儿子，你说得对。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教给你的上勾拳吗？那时候你年纪小，遇到有人欺负你，讲道理说不通，只有用‘上勾拳’来解决问题。如今我们遇到的问题用‘上勾拳’不行了，需要的是‘诸葛亮舌战群儒’，要做一个现代的诸葛亮，就需要懂得马列原著的精神和论述，还要学会应用于中国实践。另外你还得听老爸一句话，你这孩子气性大，有点像周瑜，诸葛亮三气周瑜，为什么能成功？就是周瑜的胸怀不如诸葛亮，不够足智多谋，你以后有可能做大事情的，所以一定要有大气度、大胸怀哦。”
　　在张如峰心里，父亲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他的人生经验丰富，可以说是足智多谋，于是他对父亲说：“爸，你放心，想气死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
　　张如峰在家住了三日就启程上大学报到去了，张如云则听从爸爸妈妈的安排去兴和县插队当了知青。
　　一周后，张如云就从乡下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哭着说：“爸爸妈妈，我不去了，干活太累了，腰疼得都断了，割麦子很累，我不去了。”
　　张柏林给女儿张如云讲了很多道理，叫她经受住艰苦生活的考验，像哥哥那样努力做出积极的表现，这样才可以早一点离开农村。张如云没有办法反对老父亲，只有含着眼泪，又回农村去了。这一去就是三个多月，一直到冬天才回到家。
　　张如云回家住了几天以后，有一天上公厕去方便，碰上了邻居王阿姨，就是原来和顾晓玲一起在文艺队的王队长。她的眼睛很敏锐，她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张如云怀孕了！这孩子去下乡不到半年，竟然怀孕了！“未婚先孕”在当时是很重大的事情，怎么顾晓玲竟然没有发现呢？她急急火火地跑到顾晓玲的家，悄悄地说了这件事情。
　　晚上，张柏林回到家，顾晓玲和他说了这个事情。张柏林很震惊，没有想到自己安排女儿去农村镀金，女儿却这样惹了一身骚回来了。
　　“张如云，你今天不要睡觉了，到院子里跪下。老实交代：你在农村这三个多月干了啥不应该的事儿？”张柏林脸色很黑地说。张如云看看爸爸的脸色，吓得都尿了裤子。她乖乖地跪在院子里。
　　顾晓玲有些心疼闺女了，她拿来一个棉布垫子，叫女儿跪在上面。顾晓玲问：“女儿，是谁欺负你了，你自己怀孕了，怎么回家不告诉妈妈，你几个月没有来身上了？”
　　张如云哭了，哭得气都喘不上来了，她几乎是把自己在乡下受的委屈都哭出来了。母亲顾晓玲也跟着女儿掉眼泪。顾晓玲对张柏林说：“女儿才下乡三个月，人都没有认识全呢，怎么会与人谈恋爱？一定是被人强奸了。女儿，你说，是谁的孩子？是男知青还是当地农民？”
　　张如云听了母亲的话，哭得更厉害了，她说，农村的活实在太累了，她在知青宿舍干活最少，又不会做饭，经常受欺负。一个农民后生就帮助她做饭，还帮助她割麦子，认识不到一周就强行和她发生了男女关系。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对那后生说了，后生说，要娶她为妻呢。这次回家来，是和爸爸妈妈商量的。
　　张柏林和顾晓玲听了这话，简直气昏了，这是什么事儿啊？女儿不但没有像张如峰那样荣归故里，反而给家里带来莫大的耻辱。顾晓玲问：“说实话如云，你爱他吗？你真心想给他当媳妇、在农村过一辈子吗？”
　　张如云忽然给父母叩头说：“求求妈妈爸爸，你们救救我吧，我不愿意和他结婚，我是被逼的啊！我一个弱女子在乡下没法活，你们叫我回家来吧。”
　　这一下，张柏林和顾晓玲为难了。户口都迁移到农村了，回来哪里那么容易啊？他们商量了半夜，为了保全女儿的名誉，又不能嫁给农村后生，他们决定叫女儿堕胎。
　　于是，顾晓玲陪着女儿去人民医院托熟人做了流产手术。在手术中，女儿昏死了过去，她太娇嫩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撕心裂肺？接着顾晓玲就叫女儿在家养身体，对生产队那边就说，张如云得了肝炎，怕传染给别人，暂时不能回去干活了。
　　张如云在家住的时候，很少出门；她在家做饭，洗衣服，收拾家。她心里想：自己勤快点，妈妈爸爸喜欢我，就不用去下乡干活了，也不用面对后生的求婚了。这时候的张如云已经感觉自己就好像一只老鼠，躲在树洞里不敢出门了。
　　
　　不久居委会的李大妈发现了张如云的情况，一次一次地来做顾晓玲的工作：“你家女儿下乡了，怎么不去乡下干活？整天在城里待着，什么意思啊？躲着谁呢？”顾晓玲说：“她有病，肝炎。”李大妈说：“骗谁呀？她红光满面的，有肝炎？我可是听说了，在农村实际干活不到两年的、把户口迁到乡下人没去的，都不算响应号召，将来招工和上大学都没有份儿。”最后一句话，点在要害上了。顾晓玲决定叫女儿去乡下继续镀金。
　　张如云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她哭着对母亲说：“妈妈，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去那个地方了，太可怕了，不仅仅是劳动可怕，还有那个后生，总缠着我，我不敢回去。”于是顾晓玲亲自送张如云回去，找那个后生谈了话，大概意思就是：我们是城里人，不能嫁给你，我们将来要回城里去上班呢。你要是再来纠缠我们，我们就告你破坏知青上山下乡，强奸知识青年。这一下后生也害怕了，答应以后不来往了。顾晓玲虽然不放心，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回去上班了，她是请假送闺女的，不能多住。
　　回来不久，皮件厂领导就提拔顾晓玲为工段长了，工资也长了。但是，张柏林和顾晓玲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们的心在牵挂着自己的女儿，不知道那个傻乎乎的女儿，能不能经受住生活的考验，会不会出现意外。
　　令张柏林和顾晓玲最担心的事情又发生了。一年之后，女儿和那个后生一起回来了，女儿又一次怀孕了。女儿这一次是来请求妈妈爸爸同意她结婚的。这可是气死了张柏林和顾晓玲，张柏林说：“你要是嫁给这个畜生，你就不是我的女儿。”那个后生跪下求婚说：“伯父，伯母，求求你们，同意我们结婚吧。”
　　张柏林怎么也不理解，在农村苦干两年，镀金回家，怎么就这么难？这个要命的女儿，怎么除了会怀孕以外就不会干点有意义的事情。
　　他憋了半天说：“除非她与我断绝父女关系，否则，我绝对不同意她与你结婚。”
　　这时候，女儿张如云突然说：“爸，妈，我同意和你们断绝亲子关系，愿意嫁给他为妻。”顾晓玲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一头倒在地上。张柏林赶紧将顾晓玲抱起来，放在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
　　张如云和那后生则一去不返了。
　　
　　十个月以后，兴和县的知青开始回城了。许多人回城后安排在大集体工作，有的当售货员，有的当列车员。顾晓玲也想念张如云了。虽然女儿说与她断绝了亲子关系。但是女儿生小孩的时间快到了，作为母亲怎么能不牵挂呢？她向工厂请了假，并给女儿办理了返城手续，决定叫女儿回来上班。还好，铁路部门的领导很通情达理；也是多年不招工，铁路上急缺工人的缘故，张如云的回城就业手续办得很顺利。
　　当顾晓玲来到女儿的家时，她简直惊呆了。这哪里是坐月子啊？女儿家里乱七八糟的，小外孙光着身子，包裹在破棉絮里，连一件衣服都没有，什么婴儿被子、小孩衣服、尿布都没有。中午都到了，女儿还没有吃早饭呢！顾晓玲心疼地落下泪来。
　　她没有想到，女儿已经生下孩子20天了，婆婆家没有准备任何东西，更没有人给女儿伺候月子，女儿就好像一个旧社会被虐待的儿媳妇一样。
　　顾晓玲气急了，她拿着一块石头，叫喊着：“我去砸了你婆婆的锅！这个老妖婆，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媳妇的？！”
　　婆婆害怕了，赶紧给顾晓玲赔不是，连夜给婴儿做了小被子和衣服，又找了一些旧衣服，撕开做了尿布。顾晓玲抱起外孙子，带着女儿，一路掉眼泪，一路心如刀绞，筋疲力尽地回了家。
　　一进门就将女儿在婆婆家的遭遇讲给张柏林听。张柏林气得拿起菜刀要去拼命。顾晓玲和张如玉拉住了张柏林。顾晓玲说：“咱们应该从长计议，先给张如云办理就业手续，等安排好了，就离婚。咱们一起来养活外孙子。”
　　不久，张如云上班了。她在集宁火车站上水，就是给列车上水。这个工作虽然也不轻松，但是经历了苦难的张如云感觉高兴极了。自己终于有工作了，可以挣钱养活儿子了。
　　张柏林看见粉红色脸蛋的小男孩，从心里喜欢，也忘记了有关“断绝关系”的争吵，一有空就在家带外孙。就连挑水做饭，也不舍得叫外孙哭一声，整天抱在怀里哄着。邻居都开玩笑说：“这又不是孙子，你亲他做甚？亲了也白亲，人家长大了，也不孝顺你。”
　　张柏林说：“唉，不知道咋回事，一看这个小外孙，一肚子的气就消了。他是个开心果。”
　　张如玉说：“爸，我大哥该结婚了吧？他今年大学毕业，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女朋友？”
　　张柏林说：“你哥哥是男人，需要先立业再成家。他工作还没有呢,肯定不会结婚的，他是个有志向的男孩。”
　　张如玉说：“爸，你说得对。我也是男孩子，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像哥哥一样，工作了再结婚。”
　　张柏林笑了，他说：“对啊，女孩子是需要爸爸妈妈心疼的天使，而男孩子是来心疼爸爸妈妈的天使。女孩是来索取的，男孩是来报恩的。”
　　顾晓玲在边上听了张柏林的话，说：“也不是女孩不懂得报恩，只是张如云没有赶上好时期，高中毕业了，不能直接上大学。其实张如云是个好学生，考大学有希望，就是没机会。如今张如玉赶上好时期了，可以直接上大学。”
　　张柏林说：“是啊，张如玉就是考不上大学，也可以通过其它途径上班。”顾晓玲问：“什么途径？”
　　张柏林眨眨眼睛说：“等着再说吧，现在只管努力学习就是了。”张如玉说：“爸，你放心，我会努力学习的。”
　　全家人在一起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晚饭时间，张如云上夜班，她给大家做了晚饭。自从乡下回来以后，张如云总是沉默寡言，她心里挂记着那个乡下的后生呢，那个孩子的父亲——邱老六，他怎么样了？能不能求求爸爸妈妈，将邱老六弄到城里来上班呢？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张如云的心里惦记着这个男人呢，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啊！
　　张如云的心思，顾晓玲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呢，当皮件厂的一个朋友说起某工地需要临时工的时候，顾晓玲立即为那个可恨又可怜的女婿邱老六报了名。第二天得到信儿就跟张如云说了。张如云高兴地笑了。她说：“谢谢妈。我以为你们不承认这个女婿呢。”一句话，顾晓玲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傻丫头，我们不承认有什么用？我女儿看上的人，就是再不上我的眼，也该看在闺女的面子上，帮助他一下啊。去吧，明天就去村上接他来上班。叫他好好干，一个月40块钱。够你们养家糊口了。”
　　“好的，妈，我想等他来了，我租个房子，住外面，也好让家里清静些，给如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顾晓玲笑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难得的笑容还没有从脸上消失，一桩天大的难事就从天而降了。两个警察同志敲开了顾晓玲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