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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雁南飞(6)

作品名称:生活的土地      作者:韩治欢      发布时间:2018-06-07 11:31:48      字数:7010

  零五年的阳历年刚过不久,上面就下来一个好消息,说是从零五年开始,全省的农民都不用再给国家上交公粮了。其实这事,我在阳历年之前就知道了,是孟高强告诉我的。
  孟高强是阳历十二月二十八那天,从省城回的青龙岗。那天中午他是一个人扛着被褥回来的。我在平阳镇上遇到了他。当时我正骑着摩托车从木材厂里出来,准备回家里吃饭,他从客车上下来就看到了我。他把肩上的包裹往地上一放,冲我招着手喊:“品冬,品冬……”我停了车子,问:“还没到过年呢,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他给我递了一支烟,感叹着说:“身体不行了,天一变冷,这浑身的骨头都疼,工地上的活儿干不成了,一天也撑不下了。”我说:“你都六十多了,还干个球哩!”他笑着说:“可不是,今年我都六十四了,人不服老是不行啊,工地上的活真是干不动了。”我说:“干不动就在家歇着吧,儿女们都成家了,你挣那么多钱干啥呀!”他说:“谁还会嫌钱多呀,只要能动弹就不能歇着。”我问:“工钱给你结了没?”他说:“没球事,他田治勇还能少了俺的工钱,估计到过年再给了。”
  我把他的行装捆在车后,带他回了青龙岗。半路上我问他:“过了年就不走了吧?”他说:“不走干吗?守在家里多没意思!”我说:“还要跟田治勇去工地?”他说:“不跟他去了,工地的活重,干不动了。我想好了,过了年我要去广州找高宽呀,到了他的废品厂里,他还能不给我一口饭吃。”我说:“你也真是,老话讲落叶归根,你是老了老了,却越跑越远了。你是想老死他乡啊,小心到时候,尸体都运不到青龙岗来。”他笑着说:“球,死在哪儿还不一样,人死如灯灭,一闭眼啥球都没有了。所以趁着还有几年活头,得多出去跑跑看看,就是挣下的钱都吃了喝了,那也比守在老家强啊!你说咱老家有啥呀?就那几亩地,都种了一辈子了,说实话,早他娘的种得厌烦了。”
  说到厌烦种地的事,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听不听?”我说:“啥事?”他说:“前两天,省里下了政策,从今年开始,咱们老百姓种地就不用交公粮了。”我当时可不信啊,我说:“放你的屁吧!种地不交公粮,你是不是在工地上砸坏脑袋了!”他说:“你不信?”我说:“你要说你在城里捡了块金疙瘩,我还有可能相信,要说不用交公粮,除非我睡着做美梦呢!”他呵呵地笑着说:“要不咱俩打个赌。”我说:“打啥堵?”他说:“要是我说对了,你给我一百斤小麦,如果我说错了,我陪你二百斤小麦,咋样?”我说:“中啊,到时候你可别耍赖啊!”他自信地说:“耍赖是个瘪犊子!”我得意地说:“那我岂不白白捡了二百斤麦子嘛!”他说:“咱俩谁白捡了,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不料没过几天,上面就下来通知了。通知是我品阳哥带回来的,他到镇政府开了会,回来就在村里大喇叭里说了。他讲话时特别激动,先在喇叭里“喂”了几声,而后清了清嗓子,说:“乡亲们,乡亲们啊,今天的日头不错啊,照得人都睁不开眼了。这大冷天的,按说都该穿上棉衣棉裤了,可我咋觉得春天到了呢,这浑身上下发热呀……”
  村里人听了,都以为他中午喝酒喝蒙了,这大白天的,在喇叭里胡扯八连开了。张翠兰正在高凤英的小卖部里打醋,听到开头几句,高凤英说:“二婶,你听听,哪有个支书样子嘛!喝点尿酒,在喇叭里胡咧咧个啥哩!”张翠兰嘟囔着说:“这个品阳,估计真喝醉了。”这时品阳哥又在大喇叭里接着说:“为啥说春天到了呢?因为好事来了嘛!乡亲们,今天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好事,这辈子都没听过的好事!今天上午啊,我到镇里去开会,江书记说了,省里前两天下了一个文件,文件上说从今年开始,咱们老百姓种地不用上交公粮了。不但不交公粮,政府还给咱们老百姓种粮补贴呢,说是每亩地补贴三十元……”高凤英说:“醉了,醉了,真是醉了!你听他嘴都不把门了,张口胡球乱说……”
  别说高凤英不信,村里人都不信,都以为支书肯定喝醉了,在发酒疯呢。品阳哥通知完了,走在大街上,兴高采烈的,脸都激动红了。见到孟高宽的老婆巧兰,就喊住她问:“嫂子,通知听到了吧?以后不用交公粮了。”巧兰看着他笑了笑,啥也没说,摇着头走开了。品阳哥看她似乎一点也不激动,心里有点失落。又在街上遇到了田治宏,大老远就把他喊住了,说:“治宏,治宏,通知听到了吧?以后种地不交公粮了……”田治宏是个直性人,说:“支书,你喝酒了吧?”品阳哥骂道:“放你娘的屁,你看我像是喝酒了吗?”田治宏笑着说:“咋不像,谁不知道你一喝酒就上脸,现在你的脸都红成猴屁股了!”品阳哥说:“日他娘的,现在说好事没人信了,真话也都当成假话听了。”
  品阳哥从村部走回家,在街上遇到了五个人,每个人他都说一遍,可每个人都不信他的话。他们的不信把他激怒了,他边走边骂,但骂过之后,自己想想又觉得好笑,于是摇着头回了家里。到了家里,他跟妻子一说,妻子说:“你脑袋烧坏了吧?大中午的,你不回家吃饭,在大喇叭里胡说个啥呀。”他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哩,你们咋就没人信呢。”妻子忙着做饭,爱答不理地说:“不交公粮?从生到死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别说我没听说过,你去问问咱三叔,他这辈子听说过没?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啊,你以为你当了村支书,在喇叭里说啥大伙都当真了?你要说旁的还好,比如说明天要下大雪了或晚上要地震了,大家还有可能信你,可是你说不交公粮,是你傻了还是国家傻了?咱们不交公粮款,镇政府、县政府的那些人吃啥喝啥?一个个蹲在政府大院里喝西北风啊!
  “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年,哪一年的公粮,镇上不是催来催去的,一个个像催命鬼似的。谁家交不上了,不是被拉走了粮食,就是被牵走了牛羊,哪一家躲过去了?现在你却说不用交公粮了,还说种地国家给补贴呢,是个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你也真是的,当个村支书,能跟大伙开这种玩笑?你以为你这是哄大家开心呢,跟你说吧,现在不少人都在心里正笑话你呢!”
  要说单是品阳哥一个人说了,估计青龙岗的人都不会信的,但是其他村里的支书也都这么说了,几个村子的人见了面,都在说这件事情,大家就没有理由不信了。第二天上午,品阳哥家里就站满了人,他们都在跟村支书确认通知的真假呢。品阳哥说:“这么些年,天上下了冰雹你们都觉得正常,现在天上掉下馅饼了,大家就觉得老天在拿我们开涮呢。可让我怎么说呀,不信你们到镇上、县上问问,现在谁不知道咱们河南今年取消农业税了……”他这么一说,大伙就真的相信了,街上人和人见了面,都咧嘴嘴说:“不交公粮了,以后地里打的粮食都是咱自个的了。”
  孟德武也从家里出来了,他拄着一根拐杖,弓着腰在街上走得很慢,见了人就说:“这政策好啊!”有人问他:“老支书,你也听说了?”他笑得胡子一颤一颤的,说:“听说了,我耳朵又不聋,咋能不听说呢。”说着他扶着拐杖站直了身子,看着大街上聚了很多人,自言自语地说,“总算给农民卸下担子了,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大街上,三五成群的女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都在议论。所有的女人都是激动的,有放声朗笑的,有手舞足蹈的,也有说着说着激动哭了的。田治宏从镇上买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地挂在家门前燃放起来了。
  那天晚上,四周的村子里,鞭炮声响个不停,孟德武的院子里还放起了烟花。孟德武家的烟花刚燃放完,金善水养殖场上空的烟花便跟着燃放了,那绚丽多彩的烟花接连开散在夜空里,一朵一朵的把寒冷的黑夜都给照亮了。
  几天之后,我在街上碰到了孟高强,他拦住我说:“品冬,那一百斤麦子啥时候给我呀?”我故作迷糊,说:“啥一百斤麦子?”他说:“哎,你可不能耍赖啊。”我说:“你到底说的啥事?我现在脑子不好使,啥事说了睡一觉就忘干净了。”他笑着说:“你别装迷糊,我知道你心里清楚着呢。这样吧,那一百斤麦子我也不要了,今晚上你请我喝顿酒吧!”我也笑了说:“中,晚上了你到俺家里来,我把酒菜备好了等你。”
  到了晚上,他果真来了,来的时候棉袄里还揣了一瓶好酒。见了我,他把那瓶五粮液从怀里掏出来,得意地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看出是五粮液了,说:“你狗日的,哪来的这么好的酒啊,不会是假的吧?”他说:“滚吧,你狗日的,爱喝不喝!”说着就要往怀里塞,我伸手抢了过去,说:“让俺瞅瞅。”我提着酒瓶子转着看了两三圈,也不知真假,就问他:“哪来的?如果是真的,肯定不是你花钱买的。”他说:“兄弟,几百块呢,一瓶够我喝半年的了,二百五才舍得买呢!”我说:“哪儿来的?田治勇送你的?”他一撇嘴说:“球,他能喝上就不错了,能舍得送我。”我说:“不会是你偷人家的吧?”他说:“滚蛋,跟你说吧,这是高智兄弟送我的。”
  接着,孟高强就跟我说起了孟高智的事情。他说:“高智在省城当了厅长了,娶了那个关小菊当老婆。这两年我一共去过他家里两次。第一次是我在省城得了阑尾炎,疼得躺在床上打滚,田治勇拉着我到医院里做手术。也不知道高智咋就知道了,那天他提着两提营养品到医院里来看我,说等我完全康复了要我去他家里坐坐,也认认他的家门。我答应了他,却一直没有去。我是觉得他当了大官,我一个邋里邋遢的农民工去他家里,一是怕自己不自在,二是怕他老婆不高兴。
  “大约过了两三个月,他到工地上找我了,非要拉我到家里吃饭。我见他热情得很,也就换身干净的衣服坐他的车去了。他家住在机关家属楼里,外面看起来破破旧旧的,但进了屋子就完全不一样了,里面收拾得光光亮亮、干干净净的,那地面能照出人影来,我都不好意思踩上去;那黑皮沙发油光光的,不带一点儿灰尘,让我坐我都怕给坐脏了。那天他老婆亲手下厨做的菜,她看起来很热情,一句一个哥地叫着,但是从她的眼神里,我能看得出来,她是不欢迎我这个堂哥的。那天我坐在他家里很不自在,心口里就像憋了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高智跟我说着咱老家的事,我却总是走神,我脑子里恍恍惚惚的,总觉得他老婆一直在旁边拿眼睛瞥我,所以那天我也没怎么吃饭,喝了几杯酒就装醉嚷着说要回工地了。高智把我送到楼下,让司机给我送了回去。从他家里一出来,我长长吁了一口气,立刻就感觉呼吸畅通了,我想以后再也不到他家里去了。”
  我笑着说:“你也真够没出息的!他又不是外人,你在他家里拘谨个啥呢,那关小菊用眼睛瞥你,你不会装作看不见。要是我,到他家里该吃吃,该喝喝,管她一个人怎么想呢。”孟高强说:“兄弟啊,你现在说得倒好,改天你到北京你二哥家里去试试,别看他是你亲二哥呢,到了那儿你照样不自在,对你热情你还不自在呢,别说还有个女人对你瞥冷眼了!”我们碰了一杯酒,一口干了,酒劲很足。他吁了一口气接着说,“第二次,我是跟着高君、高峰去他家里的。那时候,我已经投奔高君了。高君这两年跟着他弟弟混大了,高峰在省城开的房地产公司,盖大楼盘的,高君给他照看工地,都开上轿车了。我去投靠他是想让他给找个轻松点的活儿,毕竟岁数大了,重活干不动了。高君给我安排到工地的厨房了,每天到菜市场买菜、做饭。说实话,活儿真不算重,而且给我开的工钱也高,我就在那儿干下去了。
  “一天,高峰开车来接高君和我,说要拉我们出去吃饭,我以为是去饭馆或酒店里吃呢,谁知他把我们拉到高智的家里了。那次有高君、高峰在,我感觉好了些,不像第一次那么憋得慌了。但我偶尔看到那关小菊的眼里对我还是冷冷的,我在心里就开始骂起她了……”
  我和孟高强边说边喝,不知不觉大半瓶子酒就下去了。他似乎有点晕了,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哥现在算是明白了,人他娘的一有钱就变坏了。就说高君吧,现在有钱了,心里就生出花花肠子来了。在他工地上呆的那几个月里,我发现她经常与工地上一个做饭的女孩勾勾搭搭,有时候开开那女孩的玩笑,有时候摸摸人家的手脸。有一次,她拍了那女孩的屁股,还笑着说这屁股长得真有弹性。我听了不入耳,过后私下里跟他说,人家姑娘还小着呢,你以后少跟人家动手动脚的。你猜他咋说?他说,球,别说摸她了,我就是把她睡了,她也愿意着呢。又说现在哪个女人不想要钱呢,我一大把票子扔给她,她就屁颠屁颠地过来陪我睡了。
  “后来,他还真跟那个叫张莹莹的女孩好上了。一天下午,我路过张莹莹的房间,听到屋子里有动静,我以为她屋里进了贼了,推门一看,他娘的,两人正光着身子干事呢。那张莹莹裸着身子,两手扶着高架床,撅着个肥肥白白的屁股;孟高君双手抱着她的细腰,卖力地从后面日她。要说那张莹莹也是个浪骚货色,撅着屁股让他干没有丝毫的不情愿不说,还她娘的回头看着他,嘴里哼哼唧唧地叫唤着,真他娘的淫荡啊!”
  我笑着说:“那你岂不是占了便宜。”孟高强说:“我占个啥球便宜了?”我说:“你不花一分钱,白看了那张莹莹的光身子啊。”他红着脸说:“你以为我见了这种事,脸上光彩啊?你别看我平时嘴上爱跟人开个玩笑,逗个闷子,可我也就是过过嘴瘾,真要是面对一个没成家的女孩,我还真下不去手。”我听得津津有味,说:“后来呢?”孟高强说:“后来我摔上门就走了。过了半个钟头,高君到厨房里来找我了。他给我递根中华烟,我没接,他点了一支抽了几口说,高强哥,今天的事你当做没看见就行,厨房里的活你该怎么干还怎么干。我说你这么做咋对得住凤英啊!他说,我又不跟她离婚,在外找个女人咋了!我说凤英当年为了你和孩子,省城老家都不回了,留在青龙岗跟你过了大半辈子,她要是知道你在外面沾了别的女人,还不恨死你呀!他说,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她咋会知道!我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最好趁早改了,免得哪天你伤了弟妹的心,你这个家也就散了。
  “他听得不耐烦了,丢下烟头转身走了。我以为他能改了呢,谁知他跟那个张莹莹越来越腻歪了,后来弄得工地上的人都知道了。一次他请工友们吃饭,喝醉了酒嚷着说,张莹莹就是我孟高君的女人,以后你们见了都得喊她嫂子。那天,我把一杯子酒泼在了他的脸上,回到工棚里,扛着铺盖就走了。几个人出来拦我,他醉醺醺地嚷着说,别拦他,让他走,看走出这个工地,他到哪儿找这么好的活去。我朝他吐了一口说,你就作吧,等哪天弄得妻离子散了,你就作到头了。到时候你就自个哭去吧,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说:“你就这么从孟高君的工地离开了?”他说:“离开了好,眼不见心不烦,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说了他不听心里还恼我,倒不如走了图个心静。”他叹口气接着说,“你等着瞧吧,高君迟早要把他那个家给整散了不可。他现在变了,不是两年前那个高君了。”我问他:“离开那儿,你又去找田治勇了?”他说:“是啊,我又回到治勇的工地上了。大概干了一个多月,天冷了,我的膝盖、肩膀都疼起来了,活就干不成了。在我回来的前一天,高智让高峰到工地上找我,拉我去酒店吃饭。我起初不想去,高峰说,高智哥特意交代我请你过去呢,你不去我咋给他回话呀。我想反正也要回老家了,去了也跟高智打个招呼,所以就坐着高峰的轿车去了。
  “半路以上,高峰问我为啥离开了工地,我说不为啥。他说是活儿累还是嫌工钱低了。我说都不是。他说那为啥?我说工地上跟人闹了点矛盾,觉得不自在。他沉了脸色说,那个狗日的敢惹我堂哥了,你跟我说,我整不死他。我说算了,出来都不容易。他说那你回我工地上吧,咱们是堂兄弟呢,你跑到田治勇的工地上了,这不是让村里人听了笑话我嘛。我笑着说,我正准备回老家呢,年龄大了,身体不行了,最近我也想家了。他说想回去就回去,明年春天想要出来了,还来找我。”
  我俩把一瓶酒给喝完了,他说:“那天高君也在,他见了我热情得很,又是递烟又是倒茶,还给我赔不是。说那天他喝醉了,说的话都是气话,让我不要记在心里,还要请我去他的工地上继续做饭。高峰说,高强哥明天要回老家了。高智问我说不等到过年再回去,我说不等了,我这人是心里想回去,就一天也等不了。高智说,我倒是羡慕你啊,想回就回了,不像我想回都回不去呀。我说你想回家开着车不就回去了吗?他哀叹着说,我爹他心里还恼着我呢,上次我开车回去,我爹他家门都没让我进去,我在院子外喊了他几声,他就是不让娘给我开门。最后还是江海青他们来找我,我娘才开门出来了。但也只是站在院门外,跟我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我爹的岁数大了,有心脏病也不敢生气,我娘是怕惹他生气呀。他跟我们说这话的时候,眼圈子都红了”孟高强叹息了一声说:“哎!那天他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他的苦衷呢,你说他当了厅长又能怎样呢,别人当了官是荣归故里,光宗耀祖了;而他当了大官,自己的亲爹都不认他了,老家也不能回了,想一想,还不如咱们活得舒心自在呢!那天我们四个喝了三瓶五粮液,最后还剩下这一瓶,临走时高智就让我提走了。”
  一瓶酒喝完了,我俩都喝得头蒙了。但都还不是很尽兴,我就拿了一瓶“风儿柔”,与他继续喝起来。我问他:“你咋知道今年不让咱老百姓交公粮了呢?”他笑着说:“还不是那天跟他们喝酒,高智跟我说的。说前些天省里开啥省委工作会议,省委书记宣布的要全省取消农业税,也就是咱说的公粮。”我说:“怪不得你这家伙那天敢跟我打赌,你是有了确切消息了啊。”他笑着说:“那是,不过说实话,这话要不是从高智嘴里说出来,我也坚决不信。”那天我俩又喝了大半斤,再喝就喝不下了。我把孟高强送出了院门,胃里就翻江倒海地难受,还没走回屋里,一张嘴把所有的酒菜都吐出来了。等胃里吐干净了,我觉得那么好的酒白白糟蹋了,不由得骂了我的胃:“你他娘的就不是享福的命……”
  那一年的春节过得特别热闹,家家户户都很开心。农业税一取消,原来转包出去的土地,很多人又跟人要了回来,为此,几户人家还闹翻了脸。过完春节,该进城的依旧进城去了,但家里的土地谁也不舍得再转包或者荒置了,这项政策确实减轻了农民的负担,让辛辛苦苦种地的庄稼人得到了实惠。人们似乎意识到,从今往后自家的日子要越过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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