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一大早的大帅又跟学生上了一顿火，眼瞅着还有九十多天就中考了，班里孩子们还是不紧不慢，优哉游哉。有的同学最简单的古诗都还没背诵过；有的倒是能记住，但是同一个字默写好几遍还是错。看到他们古井不波的小脸，好像这人生第一道关卡跟他们无关一样。
　　下了课，大帅又把几个孩子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掏心掏肺地教育一顿。打发走他们，大帅一看表快到了出发去世纪中学的时间。
　　一溜小跑到了食堂，昨天晚上就没怎么吃好，大帅狼吞虎咽吃了两个鸡蛋和两个馒头，又喝了满满两大碗小米粥。正想再去盛一碗，许红梅主任打来电话，催大帅赶紧到教学楼前广场，听课的老师就差他自己了。
　　大帅意犹未尽地放下碗，大步流星地走到教学楼前。一辆中巴停在那里，许主任正从窗户里往外张望着，看到大帅过来招了招手。大帅上了车，忙“呵呵”着说：“不好意思啊！来晚了。”
　　许主任一边让司机师傅开车，一边笑侃大帅：“甭不好意思！中午你请大家吃饭就行了！不用去太贵的地方，饮水斋就行！”
　　车上的人都哈哈大笑，看热闹不嫌事大，随声附和：“对呀！对呀！中午饮水斎……”
　　大帅摸着光光的脑袋：“那可不行！绝对不能抢了主任你的风头，还是领导你请吧！”饮水斋在老城区，每桌880元起，这得吃多少碗刀削面啊！
　　许主任忙说：“大帅这样的风头你随便抢，我非常乐意！”车里又是一片笑声，连司机也禁不住张开嘴巴笑起来。大帅也知道这都是逗乐子，也跟着笑起来。
　　许主任清了清嗓子，看来是要说正事了。她给老师们传达了一下今天听课的具体安排。一共有两部分内容：第一个环节是听世纪中学一位老师的精品课，第二个环节是评课交流。最后徐主任很有号召力地鼓动大家到时候踊跃发言，展示三里屯中学语文教师的风采。说到这里，他还很有深意地看了看大帅。
　　到了世纪中学大门口，门外标识牌上写着：车俩禁止入内。老师们只好下车，司机把车停在了学校门前的广场上。广场上已经停满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各色车辆。
　　世纪中学大门很是气派，右边是砖红色的门岗小屋，左边的建筑类似三本竖立着的古书，下面是一块如同敞开的书样式的汉白玉石头，题写着“世纪中学”四个行书大字，落款印章大帅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是哪位名家。进入大门迎面是一尊孔夫子的汉白玉雕像，大帅双手合十默念问好，配上他光光的脑袋像极了一个虔诚的信徒。
　　大门口有引导牌，标注着行走路线，指引着听课的位置——科技楼五楼报告厅。许主任领着大帅一伙人，随着人流爬到五楼。报告厅里已经坐了很多人，门口贴着座位分配表，旁边整齐地堆放着恒大冰泉矿泉水，架子上搁着保温桶，有凉有热，准备得很是周到。
　　三里屯中学的老师们被安排在右边第一排，许主任夸赞真是好位置，大家可以近距离地学习。老师们相继坐好，趁开课之前，有的聊着琐碎，有的用手划拉着手机屏幕，玩着水果消消乐。一坐在舒适的座椅上，大帅的困意就上来了，一个哈欠一个哈欠争先恐后涌上来，眼睛一闭，还挤出几滴困泪。
　　主席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学生的小方桌，一位身材姣好的女老师背对着下面正在组织学生进场坐下，听着声音如沐春风、黄莺在耳。大帅觉得特别熟悉，但又记不得在哪里听过；再仔细一看背影也似曾相识，纤细婀娜……脑子里忽然闪出在新时代广场厕所里的一幕，大帅一扑棱脑袋睡意全无。暗想：不会吧！真的是她吗？老天这样玩，会把人玩死的……
　　大帅的这一想还没有完，老天就给了他肯定的答复。讲课的老师安排好学生回过头来，朝台下观望。
　　大帅这次可是看到了那张白皙优雅、温润如玉的脸——不错，正是那个叫白小婉的姑娘。他的头无意识地朝下低了低，偏向旁边的窗户，好似在欣赏外面的风景，心里可是不那么淡定，如同倒了一瓶辣椒油，灼热得难受。
　　小婉就是今天的主讲老师，看似一脸平静，其实心里也是紧张兮兮。当她目光扫过第一排的时候，一个亮亮的脑袋冲进她的视线，尽管低着头，小婉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谁。小婉的目光稍作停留，转瞬即过，这一刻她的心却有点乱了。那个“流氓”原来还是个老师，真是奇葩啊！让她看着自己讲课，那还不好像是……真是不敢想！
　　大帅也是骑虎难下。宁可不听课回去让大白菜训一顿，也不能在这里尴尬死啊！大帅刚想站起来离开，教育局的几个领导从侧门走进来，大帅被旁边的许主任一拽又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教育局领导们的开幕词大帅一句都没听进去，就想着怎么才能逃离这个糗憋的地方。看看许主任一直盯着自己，大帅屯着苦水心里高呼：“天亡吾呀！天亡吾呀！”
　　简短的开场之后，领导退席。小婉也平复好了情绪。正式开始讲课。课题是纳兰性德的词作《木兰辞•拟古决绝词柬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对于白小婉的课，大帅无心多听，他一直纠结的心颤颤悠悠地还在想法跑掉。当台上传来白小婉哀婉的唱音，纳兰的词一字一句从台上飘过来，声音传达出的词中那深深地悲、漫漫地怨、望穿地愿，在场的老师听了无不赞叹，然后她又引导学生一边吟诵一边赏析。学生在吟诵中感受到了词的真意。大帅听着听着，不觉几颗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赶紧用手擦去。
　　白小婉随后又出示了纳兰的另一首词让学生通过吟诵来学习，《长相思•山一程》：“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学生们先自己吟诵，然后展示给其他同学。整节课效果非常好，下课铃声响起，全场掌声雷鸣。
　　中间有十五分钟休息的时间，大帅觉得尿意十足，从里面出来，五楼的厕所门口已经挤了一大堆人，走到四楼也是没有空位，大帅坚持着没有在三楼停留，直接下到二楼，看到一个人也没有，会心地笑了。不过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仔仔细细看了下标识牌，确定是男厕所无误，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进去——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舒舒服服地尿完，大帅从厕所走出来，心里犹豫着是回去还是不回去啊？来到洗手盆前，刚想拧开水管洗手，白小婉从旁边女厕所出来，大帅一惊，赶忙站到一边，离白小婉远远地，冤家路窄啊，老天！
　　白小婉也是一吓。心想：“怎么哪都有你啊！该不会是真流氓吧！”
　　大帅示意白小婉先洗，白小婉不客气地说了声：“谢谢！”一边洗一边转过头问大帅，“你也是老师！”
　　大帅靠在墙边，小鸡啄米似点着头。看着大帅拘谨成这样，小婉嘴唇微启，轻轻一笑，迈步离开，留下还靠在墙根愣神的大帅。
　　接下来的交流会，白小婉成了焦点，她思路清晰地阐述自己吟诵教学的方法流程，对于老师们的提问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吟诵精品课圆满结束，许主任带着大帅一伙人打道回府。看到大帅心不在焉、不言不语的样子，许主任问：“大帅，不舒服吗？”
　　大帅醒过神来：“没事，昨晚有个学生头破了，弄到十二点多才睡，困得不行。”
　　“那你在车上迷糊会吧！”许主任不再打扰他，跟其他老师谈论起今天的课。
　　大帅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进入似睡非睡的状态，身子随着车上下左右来回晃动，脑子里全是白小婉倩丽的身影。一直到了学校，许主任喊大帅下车，这才清醒了过来。许主任让大家回去写一份听课心得交到她那里，然后自行解散。
　　进了办公室，大帅给主任老邢打了个招呼。老邢正在那里训两个学生，这两个孩子是办公室的常客，三天两头违反纪律。老邢当班主任二十年，也算是半个专家了，想遍了各种办法，还是无法感化这两个孩子石头般的内心。往往是上午刚教育完一顿，俩孩子也是态度端正信誓旦旦地要改正，到不了天黑，又会让其他学生告到办公室来……看到人家那些写书的和上报刊杂志的班主任一句话就把一个问题学生改造成优等生，真是佩服！咱别一句话了，就是一千句能让他俩一周不犯错误，那也得去泰山烧高香了。
　　世纪中学的初一办公室。白小婉刚一进门，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王丽抱着她的胳膊说：“小婉姐，你太棒了！我爱死你了！”
　　小婉脸红红地打掉她的手说：“死丫头！你就笑话你姐吧。”
　　王丽举起手严肃地说：“姐！我可是发自肺腑的，我对灯发誓！”引得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小婉回到自己靠窗的座位坐下，轻轻呷了一口水，长舒了一口气，这些天为了准备这个活动，可真是累坏了，生怕给学校里砸锅丢人，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并且效果看上去还是很不错的。
　　转念想起那个光头男。小婉从桌子上拿起手机，给在学校斜对面洛城银行上班的邵媚儿发了条微信：“中午一起吃饭吗？”
　　过了一会，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亲爱的，老地方见！”
　　“叮咚！”微信又响了一声，学校群里校办公室发过一个文件《城乡学校教师轮岗工作安排表》。之前白小婉也报了名，赶紧打开文件一看，自己被分配到了三里屯中学。
　　王丽又凑了过来，“姐——姐”地叫着：“你被分到三里屯了。”
　　“别喊了！我早就看到了。”
　　王丽一脸失望：“刚想给你个惊喜呢！”
　　下课铃声响起。白小婉收拾好东西，拿着自己的包下楼，出了学校大门，向左拐进一个胡同，大概五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家胡记牛肉面馆，小店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卫生。地上和桌子上都是一尘不染，餐具都齐刷刷地摆放在消毒柜里。
　　老板和老板娘长得属于很敦实憨厚的那类人，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的微笑。每次去都看到老板在隔着透明玻璃的后厨里忙东忙西，老板娘则忙着接待客人，收拾用过的餐具，再用干干净净的抹布擦拭好桌子。
　　白小婉和邵媚儿经常到这里来吃面，不仅仅是因为小店的干净，更重要的是他家的面贼好吃，尤其他家酱制的牛肉块，吃起来香嫩无比。
　　还没有进门就听见邵媚儿那豪放的喊声：“老板，老样子！”小婉进来坐在邵媚儿跟前：“别喊了，狼来了！”
　　“狼来了，也是一头头色狼！”邵媚儿打趣道。死党媚儿今天穿着黑色西服套裙工装就出来了，显现出别样的妩媚。
　　“小妖精，别在这里口无遮拦！”白小婉嘘道。
　　老板娘笑着，老板早已在里面敞开了架势，揉面，拉面，下面，随着厨房里升腾的水汽散去，两碗牛肉面被端上来，粗细均匀的面丝、诱人的四方小块牛肉、绿油油泛着亮光的碧绿油菜、点缀其间的香菜末、冒着热气的面汤，简直就是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小婉真的不忍心让嘴巴破坏了这美景，可是肚子已经坚持不住了！
　　邵媚儿先把一块牛肉放在嘴里，闭上眼睛，一边咀嚼一边回味，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白小婉则没有动碗里的面凑脸过去，小声对邵媚儿说：“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你想都想不到。”
　　邵媚儿停下筷子，看着一脸神秘：“遇见谁了？不会是郝世忠那王八蛋吧！如果是他我过去非杀了他。”
　　小碗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冷冷地说：“给你说了不要提他！”便不再说话，夹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
　　看到小婉真生气了，邵媚儿赶紧道歉：“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说着一脸谄媚地拿筷子给小婉夹了几块牛肉过去。
　　小婉瞪了她一眼道：“以后记住了啊！这笔账先给你记下了。”又说道，“那个光头，我今天碰见光头了！”
　　邵媚儿用筷子拄着自己下巴，一脸纳闷：“哪个光头啊？”
　　“就是上次在厕所，你拿着包打了半天的那个光头流氓！”白小婉提醒道。
　　“哦！是他啊！你怎么又遇到了啊！该不会又去错了厕所吧。”邵媚儿恍然想起来。
　　“哪有啊！他也是老师，今天来我们学校听课，恰巧遇见。”
　　“他啊！他——哈哈哈哈！竟然还是个老师，我的天哪！现在人民教师队伍的门槛得有多么低啊！我的天哪！”
　　“我也不大信啊！可这的确是事实啊。对了，下周我就去下面镇上轮岗了，估计咱俩这半年没法常吃饭了！”
　　邵媚儿听到随后这一句话，撇着嘴说：“你终于还是离我而去了！去吧！去吧！永远别回来！”
　　白小婉笑着说：“周末咱姐妹还是能长相厮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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