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夜半三更意外声

　　大帅洗了把脸，穿了一身灰色的运动装。他不喜欢穿西服打领带蹬皮鞋，总觉得困得人难受，像全身捆着绳子戴着镣铐，哪像这宽松松的运动装穿着舒适顺心？
　　打开门大帅还没有出去，一阵寒风从门外扑面而来，吹得大帅打了个冷颤。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果然是没有爽约。虽说惊蛰已过，如果只穿一件单衣还是抵不住寒风。春天就是这样，脸说变就变，比转身都快，昨天还是春光和煦，东风送暖；一夜间，北风烈烈，寒风刺骨。大帅从布衣橱里重新拿出存好的羽绒服穿上。
　　这一周是寒假开学后的第三周，骑车在去学校的路上，送学生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堆在学校门口的马路上，横七竖八。有个车主干脆停在拐角路的中间，车主稳稳地下车，帮孩子提着书包送到学校大门口。他的车挡在那里，从学校出来的车出不来，后面的车过不去，任凭别人把车喇叭摁得“呜呜”作响，人家装聋作哑丝毫不顾及，慢腾腾地上车，打着火，一溜烟绝尘而去，车里面传来大壮熟悉的歌声：“我们不一样……”此刻听到似乎有点变了味道，引来众车主的一顿谩骂。
　　这样的事在学校门口大帅见多了，几乎每周都在学校门口上演，总是有人觉得自己同别人不一样，有意或者无意地将自己置身游戏规则之外，去炫耀他的与众不同。
　　来到办公室，果子已经早一步到了，正在训斥着他们班的小战同学。小战是个事精，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一大早刚进学校门，他就把楼道里消防柜的玻璃碰破了。对于小战果子也是无可奈何，讲道理，请家长，抄班规，七十二班武艺，一百零八种神通都用了，人家战娃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这件事果子只好联系小战家长来赔偿。小战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异，平时奶奶照顾他的生活，父亲在外打工。打通电话后，小战的父亲做工时腿摔断了正在住院准备手术，奶奶正在医院照顾他父亲，实在是没有空过来，果子见情况特殊，也没法再说什么，只好自己先把赔偿金垫上，让小战写个长长的检讨。
　　大帅去五班教室转了一圈，班长陈小琦和生活委员秦梦梦正在收取本周的餐费，班里的学生也已经全部都来了。每周学生返校这都是例行检查的事项，现在啊！学生安全大于天，他们一加一等于二不会算不是你的责任，但如果在学校里脑袋上碰个包，手指头上流点血，那就是你老师的责任了，一部分要求苛刻的家长稍不如意就挑你的毛病，说你的不是，动不动就打市长热线，弄得老师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初三年级新课程年前已经结束，离中考总共还有108天，各科都进入总复习阶段。看着班里孩子们的学习劲头，大帅总是替他们着急，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有希望能考上高中的同学学得云里雾里，背起书来就像和尚念经一样，经认识人，人不认识经。升学无望的同学面对手里的课本早已举手投降，一上课就趴下睡觉，一下课就生龙活虎，几次找到个别同学谈话，想给他们鼓鼓劲、提提气，答应得好好的，可一回到教室就涛声依旧。
　　下了第二节课，大帅拿着测试题刚走进办公室，年级主任老邢就吆喝着：“全体教师抓紧去综合楼大会议室开会！”
　　到了会议室，校长蔡凡同坐在最前面单独一张桌子上，面对着大家肃穆而坐，胖胖的身躯一动不动，手里不停地翻动着会议记录本，有时候还停下来写着什么。办公室主任蔡森给老师们分发着会议材料。两位领导都姓蔡，长得又属于白白胖胖的体型，私下里老师们笑称“二菜”：大白菜，二白菜。领导和下属好像天生的敌人一样，无论多么善良的人，你一旦站在领导的位置，总会变成个别人的眼中刺，肉中钉。人员全了之后，蔡主任宣布会议开始。
　　首先蔡主任宣布会议内容：
　　一是安排周五市教育局新学期开学情况专项督导检查，要求各科室负责人准备好检查材料，尤其是学校安全工作材料，一定要备齐，备细，备精。
　　二是安排周二全体语文教师前往洛城市世纪中学参加语文精品展示课听课活动，语文教研组许红梅主任带队。
　　蔡主任一边在上边讲，后边坐的老师却不安静，不住传来蚊蝇响叫般的私语声，隐隐约约还有笑声传来。
　　蔡校长似乎也听到了，抬起头伸起脖子来向后边张望，顿时后面安静下来。
　　蔡主任讲完之后，蔡校长又强调了几点，尤其说道：“开会时要严肃会议纪律，不要上面开大会，下面你开小会。”然后愤愤然地宣布散会。
　　回到班里大帅安排班长陈小琦赶快补齐从开学到现在的点名册，又让课代表填写成绩册，安全委员去整理宿舍巡查记录……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是迎接上级检查，学校里就一同瞎忙活，里面真真假假，天知道呢，这些个事平常都做得还算仔细，只不过是没有记录罢了。
　　下午放学后，果子捅了捅还在伏案备课的大帅，笑眯眯地低声说：“晚上去我家，弄一杯！”
　　大帅看了看老邢的位置，见是空着的：“你呀的！臭不要脸的，真没诚意，你倒是没有课，我还有两节自习呢。”
　　果子“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别怪我没叫你，你可是没口福了。”
　　“咋了！有情况啊！”大帅一脸狐疑。
　　“好事啊！搞了一只野兔子，中午就炖到锅里了！小火煨着呢，估计那肉现在入口即化了。”果子说着，舔了舔嘴唇。
　　大帅说：“给我留一碗啊！晚上我回去吃。要是不跟我留，我非拆了你俩那小窝！”
　　晚自习下课是十点，大帅巡查完宿舍回到小院已经十点半。看到果子屋里还亮着灯，他凑近敲了敲门，怪声怪气地问道：“没打扰你俩亲热吧！把我的兔子肉递出来，你俩再继续！”
　　“狗嘴里不吐象牙，死光头！还要不要吃啊！”在镇上中心小学上班的果子媳妇王秀玲骂道。
　　“哐啷”，门开了。果子端着一碗兔子肉递到大帅怀里，骂了声“赶紧滚蛋”，“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大帅得意地笑着，回到自己屋里，刚用手捏着一块带肉的骨头想往嘴里放，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夜半铃响无好事，这是当班主任这么多年大帅总结出来的铁一般的规律。
　　电话屏幕上显示着宿管老师的电话，肯定是学生出事了。电话接通之后，果如所料。班里司庆明刚才去上厕所，脚底下穿的拖鞋一打滑，他一下子打了个趔趄，额头碰到门棱上，当时就起了个大红枣般的血泡，还不停地渗血。大帅说自己马上过去，随即挂上电话，骑上车重新返回宿舍。
　　司庆明正一声不吭低着头坐在管理室的椅子上，大帅径直走过去，看了看他的伤，问他：“疼不疼！”
　　司庆明结结巴巴地说：“没事，不疼！”
　　大帅看着红殷殷的大包暗叹：“还不疼啊！都这样了。”一看不轻，赶紧给他的家里打电话，电话是司庆明的爷爷接的，听到情况后也是慌了，答应立刻赶过来。大帅直接告诉他去镇上中心医院，他先带着孩子去看伤，免得耽误了伤情。
　　大帅找了个围巾小心地把小司的头包住，骑车载着他去医院，好在镇上的医院离学校不远，十分钟就到了。
　　镇上医院不大，平时也就是能治个感冒，打针输液拍个片，包扎个小外伤，所以日常里人不是太多。深夜十一点，医院里一片漆黑，只有大厅右侧的值班室灯还亮着，可是里面并没有人。大帅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影，他无奈地咬嘴皱眉，然后喊了两嗓子，还是没有人回应，只有自己的喊声在空空的楼道里回响。楼道尽头，坏了的安全通道指示灯，泛着绿光，时明时暗，像是在对大帅挤眉弄眼。
　　司庆明看着墙上，小声对大帅说：“老师，墙上有值班人员的电话！要不打一下？”
　　大帅顺着司庆明手指的方向，看到墙上挂着值班安排表，今天是周一，外科值班大夫叫王强，名字后面登记着电话。大帅心里一喜，拿出手机拨号，电话拨通“嘟嘟”的声音响到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大帅又重新拨打，直到响到46秒的时候，才有一个女人懒懒地不耐烦地声音响起：“谁啊！还让不让人睡了！”
　　大帅生怕对方挂断，赶紧答道：“对不起！孩子头磕破了，请您给看一下！”
　　女人半天才冷冷地说：“等着吧！”
　　“啪！”电话被挂断了。
　　大帅这一肚子气啊！可是没办法，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忍吧！
　　又等了二十分钟，一个胖胖圆圆的中年妇女穿着白大褂从大厅后门进来，斜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大帅和司庆明，翻着眼皮冷冷地说：“伤哪了，跟我过来吧！”
　　大帅带着小司赶紧起身跟着那女人到了外科包扎室。借着聚光灯，女大夫拿着镊子夹着消毒棉球擦了擦伤口，疼得小司咬着牙直嘶哈——看了下，说道：“没事，消消毒，包扎一下，打针破伤风，吃点消炎药就行！”一边说一边动手消毒包扎。手上动作灵活精准，包扎得很是专业，不一会就处理好了！
　　大帅赶忙向大夫致谢，又交了医药费。直到那个胖胖圆圆的身影消失在后门，大帅心说：人真的不可以貌相啊！虽说是受了点气，但事情总归还是圆满解决。听到外面有声响，大帅猜到应该是司庆明的爷爷来了，还没有出去，一个高瘦的老头挑着皮帘子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司庆明，焦急地问：“怎么了！没事吧，明明！”
　　司庆明说：“没事！”
　　大帅安慰老人家说：“医生说没事，几天就好了！”又给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避免家长误会是学生打架引起的——这一点是必须要说明的。
　　老人家语无伦次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因为前面门牙掉光了的缘故，说话走风，并不太清楚，一边说一边还从怀里掏出皱皱巴巴的50块钱，要还给大帅医药费。大帅一看就知道老人家境不好，忙推辞不要，慌说学校有保险，能报销，老头这才不坚持。
　　大帅让老人家把小司带回家休息一天，后天再来上课。老爷子骑着电动车载着小司，走出很远，又停下来，喊道：“老师！哪天上我家喝酒去！”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夜空里久久飘荡着，大帅赶紧挥挥手，看着这爷孙俩消失在夜幕里。
　　回到小院已经十二点半，院里只有西屋门口的门灯还发出微弱的灯光。进了屋子，经过这一顿折腾，看着桌子上那碗兔子肉，大帅此时一点食欲也没有了——明天还有一大堆事，五点半就得起床上早自习，上午还要去世纪中学听课。刷完牙大帅就钻到被窝里，不一会呼噜声便此起彼伏地在屋子里欢快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