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三十三
作品名称:当青春经过时 作者:高永强 发布时间:2018-06-19 08:43:42 字数:4733
(三十一)
天气越来越冷了,早自习之前已不适宜做广播体操,改为跑步。
路线是这样的;先来到到操场上,在操场上聚集成整齐的队伍,然后从东门出发,顺着街道,逆时针跑,从南门再跑回学校。全程大约2里。
陈思喜欢做广播体操,更喜欢跑步。
这天,陈思又来到了操场上。到处黑漆漆的,远看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需走得很近,才能看清同学的脸,认清自己班的队伍。
陈思个头较小,不过不是排头。
前面的同学费翼飞,回过头来问陈思:
“你说一天中什么时候最黑?”
“应该是半夜吧!”
“不对!”
“那是什么时候?”
“就是这时候!”
“真的吗?”
“真的!”
“为什么这时候最黑呢?”陈思一半相信,一半不相信,他对这个问题充满了好奇。
“因为,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太阳出来之前就是最黑的!”这时的费翼飞脸上充满了战斗的豪情。
“哦。”
“但是,我们都不怕黑,我们每天早晨都在跑步中战胜了黑暗!虽然黑暗很可怕,但每一次,胜利都是我们的,陈思,你说我说得对不对?”费翼飞这时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小战士,早已等待很久了,蓄势待发。陈思不由得对这个比自己还矮的同学刮目相看,产生了一丝敬佩之情,他说得真有力量!他的一双小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着奇异的生机勃勃的光。
他的这股豪情感染了陈思。
陈思不由得看着夜空中那辽阔的黑暗,和操场上沉浸在黑暗中的一个个同学,胸中澎湃起伏,豪情万丈——现在的黑暗虽然很多很多,势力强大,但是不久,就会全部消散,不管是天空,还是大地上。他感觉黎明已经很近很近了,马上就要来到,迎接他们!
他觉得,每一个同学都是战胜黑暗的小能手,都是战士。他迫不及待地对费翼飞说:
“费翼飞,我们这样跑步,像不像急行军?”
“对呀,我们是军人,我们是不可战胜的!”
“我真喜欢这样跑步!”
“今天,我们就要再一次战胜黑暗!”
“好啊!”
“好!”
……
队伍出发了!
班主任陈老师在队前队后来回跑,他像我们的军长;体育委员高峰吹着哨子也在队前队后来回跑,他像我们的参谋长。
队伍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乍一看,真像正在急行的野战军一样——每一个班是一个小分队,步调一致,纪律严明。好像部队为了战斗的需要,在统一的指挥下、夜色的掩护下,进行转移;又好像是为了偷袭敌人,准备在敌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插入敌人后方阵地,杀他个措手不及。
路旁偶有骑自行车的或者步行的经过,也以佩服而又震撼的眼光看着他们。陈思自豪的感情油然而生。
路两旁没有路灯。
每隔一段时间,体育委员高峰就抑扬顿挫地喊:“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于是,每一个人就慷慨激昂地随着喊:“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特别有力量,特别有气势,似乎将整个凌晨都给震撼了!黑暗变得躁动不安,待不住了,好像要提前解散、离去。
这“一二三四”歌就是在行进中唱的歌,真好听,真想唱!
有时候,体育委员,先让女生喊,先让女生“唱”,女生的声音,尖而细!
接下来,清一色的男生的声音“出场了”——洪亮、浑厚,野性十足!这声音,让人仿佛看到一片浩瀚的大森林,到处是粗粗的大树,每一棵大树都至少有一百年的历史了,树干虬劲,枝叶青翠;更让人想到一座大山拔地而起,巍然不动。山脚小路曲曲折折,山顶云雾缭绕……
夜色在这声音中“坐不稳江山”了,“摇摇欲坠”,支离破碎,再也支持不住了,正要丢盔弃甲,仓皇逃逸!
在这喊声中,陈思觉得自己在女生面前特有尊严感,男生把女生的的声音全给压下去了!
这时候,陈思偶然会想:做一名男生真好,做一个男人真棒!而且,自己恰好就是一个男生,可以一辈子都是男人!
男人真有力量!……
……
(三十二)
天气越来越冷了。
走在街上,风吹到脸上、手上、耳朵上,冷飕飕的。身上的衣服和自己一起,在顽强地抵御着寒冷,像在进行一场场战斗。冬天不断地加大它的威力,越来越威风!
寒冷在攻城略地!
就是在有炉子的屋里,有时,也能感觉到衣服的单薄。
星期天的中午,陈思正在屋里和爸爸妹妹吃饭,妈妈突然从外面进来了,从外面的寒冷里出来了。陈思发现妈妈很高兴,一边看着他,一边为自己的心事大大地高兴起来,满面红光,并且,越想越高兴,简直高兴得不得了了,陈思不由得紧盯着妈妈看。
妈妈把一个特大的喜讯告诉给她的儿子:“永强,我想给你织一个帽子!”陈思一听,当然很高兴。他想起上五年级时,看见有人戴着用细毛线织成的帽子,肉红色,帽舌的轮廓很优美。天气很冷时,就把卷着的帽沿儿拽下来,能裹住整个脖子和嘴巴,只露出鼻子和眼睛——既保暖,又使他像一个威武的勇士。陈思想拥有这样一顶帽子。所以,陈思也高兴起来,他觉得,妈妈给他织的帽子,很可能就是这样的。在冬天里,就不怎么怕寒冷的风了!他希望妈妈织得快一点!
“妈妈,你真的会织吗?”
“会!”
“你是怎么会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等一下,我就跟别人学!”
“噢。”陈思答应了一声,觉得妈妈无比地爱自己。此时,她朝脸盆走去,想要饭前洗手,但她还在喜气洋洋——“帽子”或者“织帽子”,都美好得让人想象和感叹。洗完手后,她又看了一眼她的正在吃饭的陈思,微微笑着,像是抿了一口蜂蜜,整张脸都在消化、吸收,变得像蜜一样甜,发出她年轻时曾经拥有的青春的光泽!
陈思一边吃饭,一边留意地看了她一下,觉得那顶将要织成的帽子一定非常好看,因为妈妈,非常非常喜欢它……
……
吃晚饭的时候,陈思发现妈妈正在给他织帽子。两只钩针在她手中笨拙地交叉着插来插去。不过,毛线不是肉红色,而是灰不溜秋的颜色。
“那是什么?”
“钩针!”
“哪来的?”
“买来的呗!还能是偷来的?”
这么短时间,妈妈就学会了织,不简单。此时,她的眼睛入神地看着毛线和钩针,两手在一下一下地织着,兴致勃勃地,正上瘾。陈思仔细地看了一下那两根针,并没有钩子,而且,笔直笔直的,那为什么叫钩针呢?应该叫织针才对啊,不可思议!这个世界的疑问总是太多,多得不可思议……而答案,少得可怜。就算好不容易来了,也总是来得太晚,从不及时出现……
(三十三)
上课还早,教室里乱哄哄的。来到的都在“踊跃发言”,不用举手,不必装模作样,想到哪说到哪,多自由!好像刚刚吃完饭,就是为了现在说话,每一秒都来之不易,都要好好珍惜——谁也不愿意当哑巴。
陈思也不愿意,可他实在没有办法。唉,就是哑巴也比结巴子强。自己眼不花、耳不聋,偏偏嘴巴出了问题。不能吃药,不能打针,也不能动手术,唉……
只好努力学习!
正努力着,关蕾的话飞到了他的耳朵里。
“陈思,你的爸爸妈妈好吗?”
“好!”
“我说的是对你好不好?”
“好……真的!”
说完,陈思就迎着关蕾的目光,满脸幸福地看着他,心里一阵阵地高兴:自己的爸妈实在太好了,自己都搞不清楚,他们为什么对他这样好。爱,源源不断地,不像是一条小溪,而是一条小河。他和妹妹就像两条小鱼,在里面游啊游啊,无忧无虑……
关蕾看着陈思,也幸福极了。她满脸通红,红得那么可爱,像被早晨的红霞照耀着。她很相信陈思的话,真替他高兴。
“那,你是更喜欢你爸,还是更喜欢你妈?”关蕾还不想放过陈思。
“嗯……”陈思迟疑着,又想了一下,还是定不下来。他觉得爸妈都很疼爱他,“难分胜负”。不论选哪一个,都极不公平,都冤枉了另一个。这是一个大难题,怎么才能解开呢?
于是,他只好如实说:
“我……都喜欢,他们……都好!”说完,他不好意思地看着关蕾,因为,他没完成任务,再一次辜负了人家。
“噢,那你喜欢你爸爸的什么?”关蕾兴趣浓厚,紧追不舍。
“我的爸爸,他……爱看书,爱看报纸,能吃肥肉,经常练太极拳。”
“就这些?”
“还有!”陈思这时才发现,关蕾对他的家庭这样感兴趣,有点受宠若惊了。这种关心,他很喜欢。
“那你继续说吧。”关蕾像在听他讲故事。
于是,陈思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的爸爸在家里没事时,就爱坐在沙发上看书,或者看报纸,长时间地,雷打不动。可他的视力总是很好,从来不近视,真是太……”
他想说出“厉害”这个词,可一时说不出来,卡住了。刚才有点得意忘形,越说越快,像一个犯人,自我感觉良好,就想去越狱,哪能那么简单?陈思一下子慌了,他还想去尝试,拼一拼,要掩盖住:
“太……”可这个“厉害”就是不出来,死也不出来。陈思意识到,最糟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越怕什么,什么就降临!他的意识已有点混乱,昏头昏脑的,不过,他还想努力一把。他就是不想让关蕾知道他有这个毛病,他要坚持到最后一秒钟:
“太……”还没出来!完了,全完了!陈思惊骇不安地看着关蕾,脸都变了颜色——他全身僵硬而又混乱,像被一颗子弹崩了!……
关蕾看着变了样子的沉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嘴巴暂时失去了功能,那么艰难,像是发生了骨折或者错位,像在痉挛!
他为什么这么艰难?
他的脸可怕极了,像是刚刚挨了好几巴掌,在等着继续挨揍!……陈思从来没有这样过!……
眼泪一下子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她急着想为他解围:
“我的爸爸也挺好的,很疼我……”她一边说,一边想着陈思的艰难的嘴巴,不能动弹的嘴巴,瘫痪的嘴巴……
“他经常出发,一回来就带给我好吃的,或者好看的衣服。有一次,他好久没回来,我盼啊盼啊,盼啊盼啊。有一天,他终于回来了,他给我带回来我喜欢穿的裙子,还给我带来了鱼……”
突然,陈思发现,一贯口齿伶俐的关蕾,也卡壳了。她好像要说“鱼罐头”,可是,这个“罐头”躲在了她的嘴里不肯出来,在难为她。
她的小嘴在用力地说,想要把这个词吐出来,可这个词就是不听话,在故意刁难她,与她作对。
陈思变得惊恐起来,这可是他传染给她的,她可从来没有这样过。他想帮助他,想给她加油,可这样的事情怎么帮助,怎么加油?他干着急没有办法。他急得像是身上着了火!关蕾要是从此也变成了像他一样的结巴子,那他不是罪该万死吗?这可是他“教”给她的?他“教”给她什么不好,偏偏“教”给她这个?不行,关蕾一定不能变成结巴子!结巴子的生活太难过,简直没法过,像猪狗一样!不行,就是不行!他在内心里向关蕾呼喊:
“关蕾,你一定要挺住,挺住!……”
关蕾的嘴巴头一次遇到了难题。但她的表情还是愉悦的,沉浸在说话的流畅的“气氛”中。她要继续努力。
“……还给我带来了鱼……”可是,她又一次卡住了。她的小嘴嗫嚅着,在艰难地努力着。
陈思惊恐万分!他的内心向关蕾拼命地呐喊:
“关蕾,我的亲爱的关蕾,你一定要挺住!关蕾,关蕾,我的亲爱的关蕾,你一定要过去!这怎么能难倒你呢?你一定会顺顺利利的……你可不要吓唬我!……关蕾,关蕾!……”
关蕾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并不觉得可怕,她在继续努力,陈思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还给我带来了……鱼罐头!”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关蕾终于说出来了,关蕾真是好样的!关蕾,你真行,你真好,真是太好了!”陈思像是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万事大吉!要是关蕾因为他而患上了这该死的口吃,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现在行了,关蕾度过了难关。她的语调又变得流畅起来:
“……家里就我一个小孩,我的爸爸妈妈都舍不得吃一口,都给我吃了,我吃了好几天呢!”说到这里,关蕾幸福地看着陈思,她的小嘴轻微地吧嗒着,仿佛正在品味着那美味可口的鱼罐头呢。这一刻,陈思也幸福极了,真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但从此以后,陈思想追关蕾的心思就彻底死掉了——关蕾以后要是天天和自己在一起,就会被他身上的“口吃病毒”感染,要多可怕有多可怕,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这种生活,他已经受够了,暗无天日,简直永无宁日,他可不愿意让他的亲爱的关蕾受这个罪。不,永远不!
而且,即使关蕾不口吃,可别人一旦知道关蕾的丈夫是个结巴子,就会笑话她:关蕾啊关蕾,你人长得那么漂亮,又聪明伶俐,为什么偏偏找了个结巴子?你是瞎了眼了耳朵聋了?还是吃猪油吃多了?你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啊,就是嫁个瘸子也比嫁给他强,唉,一辈子活受罪!造孽啊!
所以,陈思知道,关蕾不是他的,不管是谁的都不是他的。他只能为她的幸福祝福。
他永远都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