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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之道 坎(习坎入坎,失道凶也。《易•象辞》)

作品名称:家之道      作者:景水出焉      发布时间:2018-06-05 09:42:23      字数:12276

  母之道-坎(习坎入坎,失道凶也。《易•象辞》)
  
  谣云:
  江水漏光
  哄人乱讲
  洪水暴涨
  大鸣大放
  
  
  甲午孟春,长江断流。季春多鼠,日夜窜叫。
  
  是年仲春,兴初级社。
  按照上面要求,梡大爷当上代表后,要多了解这片三个庄子的村民情况。每至灾荒年景,政府有什么钱呀粮呀衣呀救济东西下来,都要通过他这个人民代表同意盖章后,才能拿着条子到村部领到或多或少的东西。
  为把代表当出个样子,梡大爷总要时不时去上下庄穿家钻户了解情况。因为了解了情况,就可以据情评给多少东西。所以去哪个庄都很受欢迎。夏古今爱抽水烟,就请他坐家里抽几口;宋老二喜欢喝茶,便请他家来泡杯茶就一把黄豆;元瓦匠不喜烟茶,就炒一碗花生请家来搞一杯土烧。
  一天傍晚回家时,在宋山碰到寡妇楚香草背一捆柴禾,大爷就帮她背送家,顺便作个了解。她家徒四壁,两个伢子,一个五岁,一个七岁。家里没烟没茶也没花生土烧招待,香草就烧了三个盐水打蛋的茶。梡大爷瞧她家穷,人又生得弱小怜人,就不忍心吃。说:“你这么困难我哪能吃你的,还是你跟小伢子吃吧。要叙起来,我们也算联亲。你老家是楚岑吧,跟我家里的是一姓。”
  楚寡妇瞟一眼大爷说:“啊哟,你瞧我家这穷样子,哪敢跟代表攀亲哦!代表要是真敢认我这个穷亲戚,日后可又要多想着一个救济哦!”
  梡大爷最喜欢听香草婉转的语音,就爽快应道:“这个你放心,上面来了东西,你来找我,我给你盖章就是。”
  寡妇香草听之惊喜道:“啊哟,蔡大爷你可真是仁义哦,难怪大伙都选你当代表呢。”说着,就又把蛋端送大爷手上道:“他大爷,你既是这么不嫌穷亲,就把茶吃了,要不日后也不敢叫你照应哦。”
  大爷推不过,就只好吃了一个,说:“嘿,你这么厚意,那我就吃一口。剩下的你和小伢子吃吧。”
  寡妇香草见大爷这么心痛人,毛乎乎眼睛就变得湿乎乎起来。说:“难得大爷这么会疼人,大伙选你当代表是大伙的福气,你家大娘跟了你也是大娘的福气哦!唉,哪像我这么苦命哦……”
  寡妇香草说着就吟吟咽咽起来。大爷最怕女人啼哭,就从桌档扯下布巾,递给香草擦脸。香草只是泣,不接布巾。大爷就一边替她沾脸,一边劝道:“啷,别难过啥,日后有什难处,你就找我。你家宋老大在时,我两个混得都是亲兄弟一般,你不把我当外人就好啥!”
  香草闻听此言,更放悲声,就站立不稳往下胔。
  大爷赶忙搭手相扶,香草便顺势搭到大爷肩膀,又好一番吟咽……
  此后,大爷就与寡妇香草好上了。
  不出三两月,大爷就把个代表当得头头是道,活动面越来越大,不但在外吃的抽的喝的越来越多,相好的汉子婆娘也越来越多起来。
  
  是年夏。大雨如泼,连下一周。长江三坝溃决。
  清明河沿岸数百里大小圩口皆破。巢湖数县,皆成泽国。好在龙头坡地势较高,只淹到半腰,其果林遭受劫难。是年,各色果树同时歇桠,秋后基本不见挂果。清明河对岸之梅墩住户,许多搬来龙头坡搭起窝棚避涝。这样倒给大哥修文送来几个同龄的小伙伴。
  大水年份,虽无粮果,却多渔活。好在梅墩人多善捕鱼,平时主要下鱼卡子、滚钩、罾,以及撒网、拉网、四拐网、鱼笼、虾篓等等。卡子和滚钩需要麦饵虫饵,人都缺食,哪还有得喂鱼。其实水边鱼虾泥鳅泛滥,只要扒网拐网,就有大小鱼虾泥鳅进网,绝无空手。就连修文赤手空拳,还在坡腰大梨树旁,捞回一条约两尺长受伤的大鲶鱼。可痛苦的是,白白捞回一条大鱼回家,不但未得父母赏欣,反差点吃了爆栗子巴掌饼。妈妈说:小孬哉,下回再不能下水捞东西,那都是水猴故意诱你的,就等你下水把你拖走曼,孬哉!
  当然更痛苦还在后头。开始,家里吃鱼虾,去窝棚也吃鱼虾,都一大锅炖,又香又鲜又解馋,就觉得发大水这生活倒还不错。可一连吃了几天,就有些上阴火。于是采取蒸、炒、烹、烤、腌,变着口味吃,又觉得口味还不错。可一连吃了些天,就又吃得人阴火加重。加上越来越缺少蔬菜调节,就再也变不出什么好口味了。可满世界的大水里也只有鱼,只得吃鱼,于是阴火就越上越大。
  一天, 大哥就跟妈妈说:屙屎也跟鹭鸶差不多了。
  妈妈一边搓衣一边答:“怎么差不多呀。”
  大哥说:“都是白白的曼。”
  搞得妈妈扑赤一笑道:“你要成了鹭鸶那就好了儿哉,那你就可以飞出去喽!”
  
  大涝之年政府有救济。一会给大家分些马铃薯山芋干,一会又分些玉米粒还有一点大米。听说还有旧衣分,可一般人分不到。
  梡大爷是区人民代表,专管救济审批盖章,这下终于忙碌起来。整天跑庄串户,了解情况。这家坐坐抽袋水烟,那家顺便就口茶饭。晚上就近看看寡妇香草或瞎子老婆她们。大爷忙得天天不着家,大婶春儿每天傍晚在坡头一边张望,嘴上一边咕哝:“幸亏才当个代表,瞧把忙的。乖乖,一会忙人屋头,一会忙人床尾,一会忙光棍头,一会忙寡妇尾!弄你妈妈,要是当了干部,还不知怎个花红好呢!”
  为了遵照上面要求干好代表,梡大爷很注意避嫌。每次遇什么救济下来,他要么自己不拿,要么都比一般人都少一些。倒把夏古今、元老大、宋老二、公水嘴、梅尖头、胡小屎,还有那些相好的寡妇老婆奶奶和吭二爷这些熟好的评得很多,这些人都觉得大爷仁义,晚上就都把所分东西匀一点借花献佛来谢大爷。大爷就越来越觉出这代表当出了功业。
  
  一般群众光靠那点救济显然过不下去,于是政府就派人下来号召大家开展生产自救。所谓生产自救,就是允许大家到处开荒种粮。可茫茫大水,能开荒的地方不好找。母亲就叫父亲出去找地方。可父亲找了一上午也没找个地方。
  母亲问他找到没有。父亲水纹一笑道:“能开的倒有两个处在。”
  母亲听之就眼睛一亮:“在哪呀?”
  父亲忍会才柳丝扬风道:“除了活人住的和死人住的,还有哪呢。”
  母亲一听是调笑,就骂出一句:“你个老胖胀的,人都快断顿了,你还有空发巧言!”
  可结果,还真叫父亲言中了。
  翌日大早,母亲就把父亲捣醒道:“伢子他大,赶紧起来开荒去!”
  父亲一脸茫然问:“去哪开呀。”
  母亲说:“别问啦,拿角头锹跟我走。”
  于是父亲就扛着角头锹,跟母亲到了祖上墓地。
  
  祖上墓地,就在元陵半坡之卷帙地。其地坐东朝西,枕山面圩,远望清明;其围半圆,中高周低,如书本展开之状,故得其名。祖上元年造屋来此伐木时,便识中此地。遂明培护木,暗镇宝钱,直至仙逝,从未懈怠。本来,一般择葬山野没有权属,但若确是好地,也有抢占的。如祖上九年,元陵的元富户上人去世,就想占此地,并与祖上论理。曰,一者本庄葬本地是常规;二者死者为大活人让道为常理。祖上未与之争,央其至唐岳大户查家,请查乡绅作中,坐而和解。
  祖上曰,老元说的也都是理,但我也有个事由。一来此地是我及早看中,就是平素捡个松蘑柳菇,也讲个先见先得啥;二来这些年我一直看护,总不是为你老元家看护墓地啥。
  查乡绅见双方相差不大,也就不好明断。于是祖上续曰,我们都是乡亲,老元我们平素也都混成兄弟。因此上,你的上人也同我的上人,我今天当着查爷,向元老人家敬点心意。说着,便从腰里掏出五块银元的礼包递之。查乡绅见机道,既是蔡爷如此敞亮,以我之见,元爷也是场面高光之人,就此和气,日后更是乡里乡亲。
  于是,风波化解。其后亦有二三小富户有个同样争执,但皆因始有查爷作中,有如注册,一应化解。后来梡大爷长至十多岁后,练拳练脚,黑头黑脑,夯声夯气,上下村庄,没人敢碰。也就自然免了墓地之虞。
  
  父亲放下角头锹耿耿道:“你还真要平坟开荒呀?!”
  母亲剜一眼道:“你个肉头,谁叫你平坟啥。就把祖坟四周土松松。”
  父亲道:“人家都没开,这个不好吧。”
  母亲道:“你以为是我的主意呀,是祖上叫开的。昨晚祖上托梦了,说就在他墓地上洒苦荞麦,可保全家度荒。”
  苦荞麦较荞麦粒小,呈三角棱形,其磨粉做饼熟后,色荧绿,味微苦。虽然口味不好,但成熟期短,可救急渡荒。平常年景并无人问津,故不招眼。且其种,宜生地,只需撒种浇水,便疯长如茅。祖墓上下四周,两分余地,松土洒籽,自然生长,一片蓊郁。两个月余,便籽粒成熟,收获了一斗多苦荞麦。为庆祝收获,更为改善数月干巴伙食,母亲让父亲将苦荞麦舂粉,早饭炕了十来个绿荧荧焦脆脆的苦荞粑粑。
  吃早饭时,后边族二叔吭二爷走过门前,直吭吭鼻子问:“乖乖,这大荒年景,一大早你家搞什么好吃的,这么香,把鼻子都香得之!”
  父亲瞅其徐风一笑,就递给他一个苦荞粑粑。
  吭二爷接过粑粑蹙半天,又吸吸鼻子,就一边舔舌答嘴嚼着,一边弓背低头走了。他行至庄子大巷廊逢人就说:“捣你爱兮的,还讲他家困难,粑粑炕的绿荧荧、焦壳壳、脆生生的,是又脆、又香、又酥,连鼻子都吃得之!……”
  经他这么一宣传,后来家里的救济就比人家的少了一半。母亲催父亲去找老大说说。父亲没吭。在母亲一再催逼下,父亲才开口道:“还怎么找,不找连这点都没了。”
  
  是年孟秋,山野茅草疯长。大爷、族大爷和族二叔,都新盖了拍茅草新房。虽然大水洪荒的,但找人干活的成本也小,只要给大家吃饱杂粮饭就行。他们正好利用多分得的救济,各家都雇请梅墩来坡上避难的劳力,割茅草,砍树木,很快就造好了。当他们都鸣鞭进新房时,把大哥修文羡得心里齁齁的。
  
  仲秋,大爷住进新房八日,摆渡翻盆,溺亡两人。
  入秋河水稍退,但较平常年份,水量和流速还是大了很多,河面也宽阔许多。那日,原应轮吭二爷家摆渡,因风大雨急浪高,吭二爷身体瘘弱,不敢渡,就找大爷换渡。其面呈腌菜央道,还是你力气大水性好,你给我调个日子吧。其实梡大爷也不想渡这个坏天气,不但过渡人少钱少费力气,还风险大。可梡大爷爱戴个高帽子,又见吭二爷难得来求自己,是个面子,就答应了。
  摆渡那日,族二兄“二孬子”修里要上渡盆帮大爷划桨。大爷斜他一眼并冲出一泡烟屎道:“算之吧,这大风浪,甭帮出个纰漏子!”
  修里慢条斯理道:“大爷哎,您甭小瞧我啥。本来今个就是我家的渡日,大爷您老算是给我家帮忙出力曼。我一个晚辈,哪能闲着瞧您老吃苦啥。”
  大爷见他讲话在理,也就随便他跟着上了渡盆。平常渡盆可载七八个人,那日一盆渡三人,总共也才五个,也就半载,况盆圆底大,缓行却平稳。盆到河心时,风浪一个接一个扑来,还是把渡盆打得直晃圈。过渡的人站立不稳,加之惊慌,乱了阵脚,便更加剧了渡盆摇晃。族二兄修里想叫渡盆赶快划过河心,就狠劲抢浪挖桨,却正赶上一个扑来的浪头,盆舷便一下挖水翻了。
  翻盆当儿,梡大爷黑老虎眼疾手快,把身边两个扑腾的一手一个,抓紧头发几扑腾就扑到岸边。可回头再找另外两个,早被漩流冲得不见踪影。一个是楚岑的青年少妇,年方十六。一个是族二兄“二孬子”蔡修里,其年十四。
  大哥修文开蒙那年,族三兄修禺也跟堂大兄修罗去学校报名上了学,就族二兄修里没去。庄上夏古今见着修里就戏他道:“你家弟兄三个,老大老小都上学念书,就不让你上,叫你一个在家种田干苦生活,你孬呀!”
  族二兄修里仰头顿挫和音笑道:“瞧三爷您老说的,哪家人手都有分派曼。我大大叫他俩去上学,他俩就去上学,叫我在家干活,我就在家里干活啥。再讲,上学念书也不是玩,跟在家一样都是生活曼。”
  夏古今摇头一嗦口水叹道:“捣你爱兮,你这个二孬子!……”
  于是,此后庄里人不叫他修里,都叫他“二孬子”。
  那天,一个庄子的劳力都全体出动,从梅墩借来两道大网、三趟滚钩,折腾大半个下午,才把两具尸首打涝上来。梡大爷当着众人,对着尸首长跪猛磕,磕头且破,满脸泥血。
  这是大爷继梡黑老虎平生头一次给人下跪磕头谢过。遇难者家人终念其灾年恶水,又有得救者为其竭力好言开脱,加之本人且磕且嚎且悔,煞是恫人。故,终谅其失,未作深究。
  
  仲秋末,大哥修文重新报名上学一年级。
  那天清晨,妈妈就又给大哥作关于“三代不念书,好比一窝猪”的学前动员。并添加了朱洪武讨饭念书,后来做上了皇帝的新鲜典故。可大哥抱着头说不敢去。妈妈一瞪眼道,念书识字还怕书本咬你呀。大哥说,是怕大学生又捉弄他。妈妈呵呵一乐道:“小孬哉,没事了,学堂已判明那烟的案子了,都是后头那个阴鬼捣的鬼,先生已经把那些个阴鬼都撵走了!以后你可离他远点,晓得不啦儿哉?!”
  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昨晚用个废弃的破旧裤子缝制的书包,挎到大哥肩上。书包上虽然缀满补丁,但倒与身上的衣服相应和谐。
  至此,大哥修文终于正儿八经上学念书了。
  
  是年初冬,大水退。梅墩避灾者撤离龙头坡。族小叔继名自山东莱阳回龙头坡省亲。
  族小叔与小叔同龄,同上四年私塾,又同于公元1937年参加新四军,同入粟裕部队。抗战胜利后,攻孟良崮,族小叔腹部中弹击穿,险些丢命。故就地养伤,直至工作成家。小叔又参加了渡江战役,直至打过长江,解放全国。族小叔回来给上学晚辈每人发了一支“吉士”钢笔。此后,大哥修文总把这支钢笔捏在手里,睡觉亦然。母亲说,睡觉也丢不了,捏它干吗。大哥说,捏惯了,不捏睡不着。
  母亲看看大哥叹了口气,就由他捏着。
  
  入冬后,政府的救济不但给些粮食,听说还有过冬衣服。于是前来求梡大爷盖章的人越来越多。可救济有限,不能都给一样多,上面要求救济最困难的。可大爷思谋,光这么按实情盖章发放并不难,难的是来年还能选上代表。要想来年选上代表,就不能只对水嘴尖头小屎还有那几个寡妇老婆们仁义,最好让所有乡邻都觉着自己仁义才好。之前,他给盖章的就拿到救济,不给盖章的就拿不到救济。这样黑白分明,很容易得罪人。于是大爷就想了个法子,此后凡去找他评救济的,他全都给盖章。大伙才拿到盖了红鲜鲜圆章的条子,就都称颂蔡大爷仁义,说明年还要选他当代表。可过不两天就有人觉着不对劲。因为有的拿那盖章的条子到村部领得多,有的领得少,还有的什也领不到。于是,就有人就拿条子来找梡大爷讨个说法。大爷就笑笑说,你瞧瞧,我只管盖个章,也不管发东西,我把章也给你盖了。大伙也是觉得这不能怪区代表蔡大爷,就又去找矢支书评理。可梡大爷之前与矢支书约计好,见到正盖章的发东西,并往上盖的多发些,往下盖的少发些;斜盖的就不发。可若把底说破,对政府形象影响不好。矢支书就找族兄修罗给出个点子。族兄修罗低头晃晃脱大眼珠道:“你挑一个其他片的人,拿条子去找他再盖个正的章。”
  结果,矢支书就让黄岗的黄拐子去找梡大爷给再盖个正的章。大爷开始不愿盖,说你也不是我管的片,我盖不了。可黄拐子说是矢书记让来盖的,还说让你盖个正的。梡大爷就只好给他盖一个正的。于是黄拐子就领到了东西。如此不出两天,青龙山上下村庄的乡农就都知道梡大爷搞盖正邪章糊弄人。
  是年隆冬,大爷继梡的区人民代表落选。
  
  是年大事:
  小寒-中央号召发展农业合作社。
  立春-中央批判高岗饶漱石分裂中央。
  夏至-周恩来提出和平共处五项基本原则。
  大暑-国产首批飞机试飞。
  秋分-成立中央军事委员会。赫鲁晓夫访华。国庆五周年阅兵。
  
  
  丙申春。枫香一树鹅黄鲜丽,宛若盛开的迎春花。
  
  是年春夏交,二姐落生。
  其生之晨,有一奇丽花雀落于门前皂角树冠。其首飘白羽,尾展彩翎,其身若锦,其态若凤,其鸣宛转,若歌若诉,连绵不绝。母亲因之给二姐命名凤。
  
  是年秋,大哥修文三年级。
  大哥修文的确喜欢习文写字,可只有两本课本,没多长时间,学校老师才教不到一半,他就把读完写完了。于是,闲不住就开始画画。见什么画什么。开始没纸就在地上画,弄得屋前屋后,一直发展到谷场和上学的大路小路上,到处都有他的画作。诸如天上飞的燕雁鸟雀,地上长的瓜果桃梨,家里养的鸡鸭鹅兔、猪牛狗猫,当然还有男女老少各色人等,涉猎广泛,包罗万象。看得后边的吭二爷直吭吭鼻子道:“吭吭,捣你爱兮,跟叫花学讨,跟老鼠学咬。乖乖,念书不中,倒学会鬼画符了。”
  但大哥矢志不渝。不但继续坚持在地上画,又进一步发展到墙壁之上。先在自家墙上画,后来又发展到别人家墙上。于是终于有一天被吭二爷揪着耳朵拎到母亲面前问罪道:“你家小杂种鬼画符上你自家墙我不管,可你上我的墙,我可要法办他!”
  大哥修文吃了吭二爷法办,回家又吃了父母的巴掌饼和暴栗子。母亲给了暴栗子后再教育道:“小孬哉,在地上画画招鬼,在墙上画画招魂曼!……”吓得大哥修文此后再不敢在地上墙上乱画。但画还是要画,于是就把用过的作业本擦掉再画。有时也跟着大爷后边捡个香烟盒展开来画。于是就画出个班级和全校美术课第一。
  一次美术作业,周老师要他画一只伸着大拇指的手。因平常在地上墙上画这个不知画了多少个,熟得很。就随手一个连笔,一挥而就。周老师这么瞧瞧,那么瞅瞅,又拿起来看看,就咂咂嘴说,又准确又出神!问道,你跟谁学过画速写呀?大哥就翻开旧作业本说,我是在旧作业本上学画的。于是,此后学校办专栏板报什么,周老师就把画刊头插图的任务全交给了学生蔡修文。学生修文当然乐此不疲,就是心里还是时或掠过一丝隐隐忧惧。因为妈妈说过,在墙上画画是要招鬼魂的。
  作为褒奖,周老师就借给大哥一本长篇小说《高玉宝》。这是学生修文平生读到的第一本长篇文学作品,并一读上瘾。此后,见到别人有书就厚着脸皮借。因为一般看别人的书要用自己的书交换,可学生修文没有。学生修文只有诚信,说哪时还就还,绝不拖延半天。
  
  是年大事:
  冬至-《解放军报》创刊。
  大寒-全国推行简体汉字。
  雨水-毛泽东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白露-中共八大在京举行。
  
  
  丁酉春,皂角风高,鸠鹊争巢,灰鹊围噪。
  
  是年仲春,成立高级社。
  于是,生产队一起上工的人就多起来。为了公平,就要记工分考勤。
  庄里集体出工,工分成为全年钱粮结算的根本依据。不但男女劳力下田地干农活得相应工分,而且因公开会、出差、积肥等都可以得相应的工分。于是队长招集全庄家主开会,专门讨论评议男女劳力工分等级问题。
  评议之前,队长未经先讲了个评议标准。一个男壮劳力一天劳动得一个整工。女劳力一天是七分工,特别能干的八分。半大男女劳力一天可得三五六分不等。男劳力的基本标准,是二十岁以上会犁田打耙,能挑百斤以上担子的男人。女劳力标准是二十岁以上,能做除犁田打耙之外一切农活的妇女。如果妇女能挑百十斤担子和能用钉钯挖地的可得八分。
  议到父亲蔡二爷,队长未经说:“蔡二爷不会犁田打耙,大家议议怎么定。”
  吭二爷抢道:“吭吭,种田可不是穿个长袍礼帽在大街上风光,可是要犁田打耙在田地里滚一身泥水。长卵子的会犁田打耙,才值十分工。不会犁田打耙都是不长卵子的妇女,只能拿个七分八分。这工分那,往后都是各家各户的血汗,除非傻瓜才让别人随便占你便宜。反正谁占我的便宜我是不答应!”
  本来大家都一个庄子的,还撂不下面子当面议。吭二爷一提,大家倒觉得如果不当面议,就让别人占了便宜。于是就诺诺附和。
  庄里从前的甲长老丁,觉得把蔡二爷归类妇女有些辱没人,就摸摸光光的老袋道:“蔡二爷毕竟是个老爷们,拿跟妇女比恐怕不妥吧。”
  父亲蔡二爷窝在屋角,垂头耷眼,像是正在反省占了人家便宜,就一声不吭。
  ——等下,等下!
  这时,母亲蔡二娘突然大声撞进门道:“蔡二是个闷葫芦,可各位乡邻也不能把他往粪窑里搋吧。蔡二不能犁田打耙不假,可他挑大把子、挑大粪桶、挖大钉耙也不比哪个差,咋就归了没卵子的妇女啥?再讲,拿十分工的男劳力,也不是都去犁田打耙了呀!”
  母亲蔡二娘这么一说,大家想想也是。比如队长未经和会计修罗就从不犁田打耙也拿一个整工,反倒觉得这样对待蔡二爷有些不仁了。但谁也不好说出口,就搞得会场十分沉寂。
  于是吭二爷又吭吭鼻子道:“狗吃屎不讲理,人吃米要讲个理啥。群众是群众,干部是干部。自古以来,官就是官,民就是民。当官靠脑子吃饭,种田靠力气吃饭,这个哪能瞎扯到一起啥。”
  母亲蔡二娘见把父亲蔡老二又踢回妇女圈,就又抢道:“蔡二他不攀比干部,若是让他干个保管员,那这工该怎个定法啥?”
  吭二爷是队里的保管员,他也从不犁田打耙,也拿十分工。于是,一下就被堵得出不了气。
  之前分地主财产时,修罗把矢队长答应母亲的床贴给了未经。因为那地主家的拔步床太复杂,害得未经找了好几个劳力才把床拆解抬回家。于是,他见有人眼红问就说,弄妈妈,再不讲起,还搭一桌饭呢!……可后来有传闻说,修罗原是想借未经手把床先分给他,然后再把床暗暗搞回家。也有说,未经什么人,比修罗更深沉,是未经哄修罗把床贴给他,然后再把床给他搬过去。但不管哪样,结果床未经还是自己占了,就把女儿给了修罗。因此人说,修罗是精龟,未经是龟精。修罗讲话做事从不甩空话、不落空趟。可未经讲话做事从来都面光里暗、面虚里实。
  队长未经见场面僵住,就打打喉咙道:“蔡二娘,今个是评工分,不是评干部,不要讲岔了。你要是觉着哪里不公平,你自个摆摆让大伙瞧瞧啥。”
  听人发言总昏昏欲睡,可叫你上台总不知所措。母亲突然得了话语权,反倒不好再夹芒带剌穷追不舍,便稍事退让道:“我承认他比其他汉子要差一些,可蔡二他到底是个壮劳力,但肯定比妇女胜一些吧。”
  未经听罢,赶紧接道:“我看二娘讲的也有道理,那就按二娘说的,比其他汉子差一些,比妇女胜一些,那就定个九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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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年夏秋交接,天降冰雹,大如鹊卵。
  是年秋冬交接,全国开展“大鸣大放”运动。族兄修罗被矢支书任命为村部文书,专门加强运动力量。
  大鸣大放就是鼓励广大群众给党和政府提意见建议。于是,村部几个人就分头分片组织各庄开会,收集村民给党和政府提的意见建议。文书修罗负责组织我们龙头元陵和宋山这片。他先去组织宋山和元陵开会,最后才到本庄来组织。因为大伙之前从没开过这种会,不知怎么提意见建议,都不开口。于是修罗就想出很多点子,并总结了些经验。比如,开会要在晚上开,屋里煤油灯不亮,大家就着黑,更能随意开腔大鸣大放。
  在本庄开会之前,族兄修罗弓腰低头找到父亲说:“我刚到村部工作,没经验,二爷您老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可要帮我一把。”
  父亲回乡后不但很少与人说话,尤其与族二叔一家人更少说话。这是族兄修罗头一回主动找来说事,更是回乡之后这个族侄头一回这么抬高求他,倒搞得他有些局促感动。一感动就笑笑说:“有什么事就说,我尽力啥。”
  族兄修罗笑出一脸龟纹道:“其实也没什大事哦。就是晚上庄里开会,怕大家不肯讲话发言,冷场不好看。就请您老带头随便讲两句引引,撑个场面。”
  父亲蔡二爷觉得这个忙不难帮,就随便讲两句话。就说:“这个容易。就是不知讲两句什么。”
  修罗咧齿笑道:“呢,随便讲下都中曼。比如就说政府救济发放有的有、有的没有,还有的多、有的少,不太公平什么的。随便讲二个三个都中曼。”
  生产队晚上开会,一般都在甲长老丁家堂屋。堂屋进门上沿墙壁挖出一个神龛,龛下贴墙放一张八仙桌,三围摆了三条长凳;桌子对面靠墙分置石磨、谷风扇,一屋角有一张木框石腿的简易床,另一屋角有两个圆鼓鼓的腌菜坛子。庄里开会,一般都到这集合,石磨坛子床上都坐满人。桌上一盏没了玻璃罩的煤油灯,照得屋里影影糊糊的。族兄修罗今天格外客气,他早早到了会场,来一个就招呼一个,男人发一支大铁桥香烟,女人发一颗水果糖。等大家都到了,他才一打鸡花嗓子道:“今天请大家来开会,主要目的呢,如今是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穷人翻身当家做主了,大家都有自由权了。党和政府一心想让大家过上幸福日子,可党和政府刚刚掌权,还没有什么经验,还有许多地方没做好。所以,今天专门请大家来讲一讲、提一提。讲得对的,我记下来报上去,党和政府就改正;讲得不对的,也没关系,就当没讲。”
  修罗说完,大家把烟都抽了半根,仍无人开腔。因为梡大爷和夏古今正吃着族兄发的纸烟,水烟袋并未开火,所以,会场就一阵死寂。
  这时族兄修罗就往菜坛那边直扯两个脱大眼珠,也没打嗓子和声道:“二爷您老有什么讲讲啥。”
  父亲蔡二爷虽然答应过族兄要讲,可还是不习惯当第一个开腔的,总想等有人开口了再讲。可被修罗这么一点,再不讲倒是失信了,便开腔道:“其实政府对我们都很好,分财产,又分田地,没得讲。非要讲的话,就是救济发放有的有、有的没有,有的多、有的少。”
  修罗见机,又给男人发了一圈烟,又给妇女发了一遍糖,才一脸龟纹笑道:“将才二爷讲的很实在。请大家接着随便讲!我这也是刚刚到村上工作,大家讲一讲发发言,我也回头好交差,也算帮帮我的工作。以后大家遇什么事,我也好尽些力。”
  大家见平时开会从不开腔的蔡二爷,今天竟然第一个开了腔,不但有些新奇,更有些鼓励。再说,如果今天不开腔,且不说是不待见了新官上任的修罗,也对不住修罗才发的香烟糖果了。
  于是夏古今就接着开了腔:“承修罗兄弟客气,如今政府把我们农民拎起来看,我们再不讲讲,反倒失了礼数。刚才二爷也讲了,政府发的救济是有些不太公平,你说大涝之年,哪家田地都全泡了,怎么能有的多、有的少,有的有、有的还没有呢?”
  经夏古今这么一提,去年拿得少或没拿到救济的人,就都觉得自己比别人吃了大亏,便一下子群情激奋起来。于是,从分救济多少不公,说到分田地厚薄不平,又从分财产张冠李戴,扯到划成份轻重不均。一时间,七嘴八舌,抢成一锅粥。
  于是,修罗认真地记了好几张纸,满意而归。不但开会成功满意,而且他分管的片提的意见建议最多,也让矢支书十分满意。可其他几个片收效甚微。矢支书就叫文书修罗教个经验。于是修罗就教给他们三条经验:
  一、会前动员讲清朗,打消顾虑好开腔;
  二、提前找好发言人,一口引出众口声;
  三、会议定在晚上开,意见建议滚滚来。
  结果,采用此法后,不但一试就灵拿三道三,且经验还在全乡推广。修罗因工作积极能干,成绩突出,是年底,被矢书记突击入党。
  
  是年初冬傍晚,皂角树落满乌鸦。
  母亲说,乌鸦噪,风雪到。就让父亲赶紧把两桶小尿挑去浇菜园。这时村里有人过来报信,让父亲去大队部开会。母亲就说:“真新鲜,你又不干部又不代表的,怎么叫你开会。”父亲就看看母亲。母亲就说:“叫开会也是瞧得起,你把桶挑去放着,一会我来浇。你早点去早点回。大队部怎么也晚上开会,你拿盒火柴带着。”
  母亲纳鞋底纳到后半夜,好像听到有声音叫她。再听听,却没了。就又纳起来。过一会,又似有人叫她。再听听,又没了。母亲想想不对,伢子他大怎么还不回来。一想心就一跳。遂放了鞋底,唤上大黑狗就神神颠颠往汉崮赶。
  刚行至元陵,就隐隐听到半岗上有啈泣之声。母亲照直去祖上墓地。大黑狗先到一步,没叫,也没了泣声。
  母亲到跟前一看,原来是父亲木桩一样坐在那里。
  母亲就从没见过父亲哭过坟。每次祭祖上坟也都是拿东西跟着,更不会自己主动哭坟。就惊讶地问:“你怎么一个跑这哭啊?!”
  任你怎么问,父亲一声不吭。大黑狗在祖墓前侧柏树下啾啾叫。母亲近前一看,原来上面挂着一条父亲的白土布大手巾。母亲一把扯下来,声音惊慌问:“伢子他大,你这是怎的啦?就天大的事,你也不能做这个呀!”
  这时父亲又突然哽咽出来……
  
  原来,今晚大队部开的是教育批*斗大会。全大队每个生产队都选中二三个对象参会。这些对象分两个等次,一部分是批评教育对象,一部分是批*斗打击对象。这些都将从之前开征集意见建议会议中挑选。具体看谁提的积极、谁提的多少来确定等次。父亲那晚开会带头开腔,属最积极部分,所以定成首要批*斗打击对象。
  母亲一脸糨糊道:“这八竹篙也打不到你呀!你哪回开会都不开口,就遇到定成份你连屁也没放一个,怎么找上你呀!”
  父亲就把帮堂侄修罗的事说了。母亲听罢,差点没炸开,责道:“你叫我怎么咒你好!你蔡二爷怎么也是跑过江湖闯过大码头的人,什么人事没见过,怎么会信他这个阴鬼的话!啷-,分地主财产,他昧了大床给我家贴菜坛;划阶级成份,他父子两个一唱一和往你身上泼大粪;小狗子刚上学,他差人给烟里埋炮竹,,,你再孬,也不能听他明着施蛊呀!”
  见父亲只哼哼啜气,母亲又换个口气问:“你不就说了那么一句话,还是他教你的,你怎么不会当面顶他真呀?”
  父亲哽道:“他哪让你发声。前面宋三就当面顶了一句真,羊勇禽就把一瓢大粪当头扣到头上,,他还张口不服,就把屎铳塞住嘴,,他还犟,就把拖出门砸了……”
  母亲又问:“总不能就讲这么句话就要命吧?”
  父亲道:“他说现在共产党掌权,毁了我的好日子,对共产党怀恨在心,所以带头提意见,,还排了十大罪状,,”
  母亲斥道:“那你长嘴不会申辩呀?”
  父亲刚想开口,就又哽起来,无法说话。
  母亲急道:“那他到底怎么了你呀?叫你变成这样!”
  父亲听罢,愈发哽得狠,竟拿起大手巾往脖子上勒。
  母亲大骇。忙夺了手巾斥道:“你是让鬼迷头了吧,你也不是个随便轻生的人,当年下大狱受了那些毒刑都挺得过来,难不成这回比那个还要狠?……”
  父亲此后再也没正面回答此事。
  母亲无奈,就劝道:“你死了简单,可把这些污点都能带走吗?你走了一个,可这一家子日后还有个出头之日吗?你都忘了祖上还有老奶奶生前给你讲的话吗?”
  听了母亲的话,父亲再没言声。然后把大手巾系了腰,爬起来,让母亲掺着一步一步往家走。
  这时,东边天空,已露出一丝灰墨暗光。
  
  父亲回家,整整躺了半个月没起床。可听父亲讲,他那年下大狱受酷刑出来才躺了不到十天。
  为彻底消除此患,母亲第二天没上工,就跑到汉崮找到矢书记,向他申诉父亲的冤屈。
  矢书记见状,一拍桌子道:“我这里有他的材料,你家蔡二从前在外当过老爷,是反革命,还有血债!”
  母亲据理对道:“矢书记呀,他蔡二是什么老爷,那时家里没吃的,十二岁到人家船上替人烧火混口饭吃,三九天只穿一条单裤,一件破棉袄连裤腰都盖不住。后来,为躲壮丁,不敢回家。他十七八岁时,经常雇船的米行老板看他勤快老实,就让他跑江接水,为了在外做事有点面子,就给他做件大褂、配个礼帽,熟人乍一见,开玩笑说他穿得像个老爷,取笑才叫他蔡二老爷,还有人喊他蔡二先生呢,可他斗大字不识一升,你讲他算个哪门的先生。也就拿他开个心。矢书记呀,说我家是反革命,解放前我家小叔蔡继核参加新四军,保长甲长们三天两头找上门,说我家通共通匪,要抓要杀的,这个你也是知晓的;好不容易熬到共产党坐天下,心想这下总算云开雾散见日头,好指望抬头做人过好日子了,这怎么一下就又成了反革命了呢?要照这样下去,那我家岂不是永世也甭想抬头了吗?说他有血债,矢书记啊,你是政府,眼睛珠子明亮,耳朵根子硬,他当初还给新四军偷运过私货,叫二鬼子抓进日本鬼子大牢,受了十几种毒刑,现在还落下一身毛病。自己命都差点送掉,没有功劳也罢,怎么还有血债啥?矢书记矢政府呀,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要是他真有血债,不光他该斩,我也跟他陪斩!这个可不能听什么人随口一说就是真那!要是你这里不给个公正,我就要学小白菜拼死一路上告啊!”
  母亲一气陈词,搞得矢书记张口眨眼没了对话,就缓了口气说:“蔡二嫂子,你也不要急,有理讲理,你先回去,这个情况我们安排人去调查,果真如你所说,你放心,我们共产党政府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后来据父亲的几个船友说,有人先后找过他们,查问当年蔡二爷的为人为事,他们也就据实说了。大队为此花了许多工费,并没查到什么反革命证据,才暂时作罢。
  
  是年大事:
  清明-人民日报发表社论《继续放手,贯彻“双百”方针》。
  立夏-毛泽东发文告诫党内右派势力问题。
  芒种-中央发出《关于组织力量准备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指示》。
  白露-画家齐白石病逝。
  霜降-中央政治局提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毛泽东率团访问苏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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