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作品名称:轮胎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18-06-03 09:13:43 字数:3375
阴冷的黑夜,过膝的荒草,凹凸不平,磕磕绊绊的土路,我,孑然孤寂地走着,从月光的指引到灯光的指引,不算远的路程,感觉竟是如此的漫长。
我并没有迷路,只是我走得特别慢,倒不是恐惧冷不防窜出来某个人或某些人,企图伤害到我。作为善良到从不吸人血,骗人钱,似乎只知道浪费空气的无用的我,应该不至于被人“重点照顾”吧,这份自信我还是有的。想要伤害我的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怕是比我还无用,比我有用的,断不会把我当个人物看。
身体上的疲累,精神上的虚弱,环境上的艰难,加之对于子龙父子的感慨,导致我从小卖部回到小屋,足足花费了半个小时之久。
躺在床上,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根雪糕,发现它并没有融化。我忙扯开袋子,将雪糕塞进嘴里,没有咬,也没有舔,只是含着,我希望它的冰冷能够让我所谓的热心肠得以冷却。
我真他妈的奇怪了,像我这么自私的人,竟然会烧脑子替别人着想。于子龙父子过得怎么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生活是好是坏,是幸福是不幸,根本就不是我造成的,我这是不是闲的?不消说,一定是。
想到这里,上下牙猛一用力,“咔嚓”一口,咬掉半根雪糕,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凉得舌头打怵,凉得牙齿发麻,却还在享受这份寒意。
一根、两根……买的雪糕在短短几分钟里全都被我吃掉了,那感觉,畅快极了,很爽。随即,我又吃起面包还有零食,在吃东西的同时,我还不忘玩弄手机,单一地吃零食,很没意思,另外,我想看看今天净谁给我发消息了。
一定有母亲,老太太的关心全都存在微信聊天记录里呢。工作怎么样啊?累不累啊?伙食怎么样啊?住得怎么样啊?等等等等,诸如此类,贴切而又俗气。
我当然得回答,就母亲发出的一连串的问题回复了两个字——都好。刚来工作第一天,总不能有太多不满的情绪。再者说了,工作嘛,挣钱才是第一位的,既想要挣钱,还想要享福,作为普通人的我,这种好事又怎么可能降临在我头上呢。
作为过来人的母亲,显然读懂了“都好”这两个字的敷衍、将就、凑合,与无奈。便在第一时间回了我一句,“既然你认为行,那就继续坚持吧。”
“那对呗,得坚持啊,一个月四千块呢,还能减肥,多好啊。”我说。只是身体上的疼痛感似乎在惩戒我,可能是因为我讲了违心的话,使得它颇不高兴。
“钱倒不重要,主要是能减肥。话说,感觉自己瘦没呀?”
“我说老太太,这才第一天,哪儿有那么快呀。我要一天能瘦它十斤八斤的,那还要命不。反正啊,感觉是挺累的。”
“累,就说明你瘦了,坚持吧,希望一个月之后再看到你,是个身材匀称的大小伙子。”
“这希望……嗯,希望去吧。”
跟母亲道了声晚安,我又翻了翻别的看两眼,发现QQ群里有很多未读消息,江山社团的有,还有其它一些文化群、文学群、诗词群,里面或诗词文章,或各类问候,多到数之不尽,多到一点开,流量就走了好几MB,我也是服了。
原本我也是一些群里的骨干力量,主要负责扯闲皮。可自从来袁舅这儿上了班,便再没有时间到群里报到了。至于当我看到群里的这些一直“坚守岗位”的家伙们,不禁隔着屏幕露出羡慕的目光——他们恐怕跟曾几何时的我一样,宅到极致,闲到极致,无聊到极致了。
我认识一个网友姐姐,我们同在江山文学网的一个社团里,我经常会与她闲聊,聊一些关于生活上的东西,以及一些关于思想上的东西。她认为我的思想很另类,很极端,看似不可救药,可实际上呢,却还蛮有道理的,只是这道理却很难令她接受。
我从来不介意别人是如何评价我的,无时无刻不被他人左右的人,活着还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呢?我就是我,就这么特立独行,就这么好奇尚异。
她很奇怪,一贯以话痨自居的我竟然一整天没上线,便与我私聊,问我在忙什么。
我很感动,能有人关心我,而且从下午就开始关心我。得到别人的关心,本来就是一件值得感动的事。
“才看到,忙一天了,对不起啊。”我回道。
“忙啥呢?”她秒回。
我一看表,敢情还不到八点,难怪,她平常晚上九点钟就睡觉了,听她说她身体不是很好,熬夜就会脑袋疼,以至于这个习惯保持了有好些年了。
“干活儿呗。”我说。
“难道你以前不干活啊?”
“不,你啥意思?你是说我是啃老族呗?”
“没,我看过你的文章,还有你也跟我聊过,你经历很丰富啊,不应该是宅男啊。”
“以前不宅,之前宅过,现在又不宅了。你也不想想,不宅,怎么可能有时间静心文章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对了,又干什么呢?老本行?”
“炼钢?你可拉倒吧,那活儿,这辈子我都不想干了,我也怕啊。”
“叫你说的。照你这么说,这世界上有好多危险的行业,就都没人干了呗?”
“他们干不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干,干够了。”
“你呀,就是摊上个好家庭,能养活起你。换作贫穷家庭,你不想干也得干。”
“照你这么说,是不是全世界每个人都要当两年义务兵啊,然后每个人还都要当两年炼钢工、矿工啊?再不就像毛泽东时代那样,来个‘上山下乡’,省着家庭条件好的全都养尊处优,还口口声声吹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啥啥都好,是个不折不扣的上等人?要我说,家庭这东西就这样,很多人一生下来就腰缠万贯,压根没办法,对吧,你只能咒骂,却不能说他们狗屁不是,一味啃老。啃,这个字不见得是什么坏字,能啃,为什么不啃呢?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你给一条狗一盆排骨和一盆菜叶,你让它二选一,你告诉它菜叶绿色健康,排骨吃多了容易得‘三高’,对身体不好。你猜它会选哪个,你又会选哪个?”
“……你个混小子!不骂人能死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不骂人说不了话?”感觉她很生气。而且生气的原因不是我前半部分讲的道理,而是我后半部分讲的关于狗的小题。
“奇怪,我骂谁了?我谁也没骂啊,我连一个脏字都没说,怎么能叫骂人呢。”
“你还好意思说呢,你小子,讲话虽然不带脏字,但比说脏字还脏。”
“那说明你无法正视自己,只有无法正视自己的人,才会觉得我讲话脏。怎么说呢,你跟我,还有其他人,我们都一样,也是会毫不犹豫选排骨的。”
“……随你怎么说吧,我可真受不了你。”
“我说了,大多数人讲的话很高尚,但想法却很肮脏。像我这样极个别的人,讲的话很肮脏,想法同样也很肮脏。我属于真小人,却比那些伪君子强。”
“是,小人,你很有自知之明啊。”她还要在讲完这句话之后发两个嘲讽我的表情。
然而,我却心如止水,依旧在啃食面包,嚼着零食,偶尔喝一口白开水。对于我来说,“小人”这个词并非诋毁或贬低,相反是能够谨省自己的好词。倘能做一个敢于直抒胸臆、畅抒己见的真小人,又何尝不是一种伟大的象征呢?
只是我这番内心独白并未与她说,很多想法我从不予他人讲,因为毫无意义。可能她听得很明白,但我想,当她听过之后,她还是原来的她,我呢,也还是原来的我。
“怎么不说话了?”她问我。
“吃东西呢。”我说。
“这么晚了,还吃啊。”
“你要是累一天了,晚上也得吃。别拿减肥说事儿,那都是闲人干的事儿。”
“对了,我都忘问了,你现在干什么呢?”
“装卸。”我从不隐瞒自己的卑微,我说我在中南海上班,她也不能信啊。
“哎哟,那可累呀。”
“废话!不累我能吃饭嘛。”
“干点儿啥不好,非得干这个。”
“想干的东西太多了,可遗憾的是,仿佛这个世界都在排斥我,告诉我‘你根本就干不了这个’。于是乎,我就只能干这个了。”
“你妈心可真狠!”她不由得感慨一句,“换作是我儿子,我一定不会让他干装卸的。”
“那是,你家底厚啊,咱家不行,穷,没钱,不干的话,连面包都吃不起了。”我拿她讥诮我啃老的话回击了她。
“你还穷?我看呐,你是哭穷。”
“哭不哭都穷,又为什么要哭呢?真哭了,难不成真有人给我捐款啊?净扯。”
我又跟她聊了许多,关于我之工作,关于她之对我的怜悯,好像装卸工在她眼中是地表之上最是卑微、疲累、辛苦的工作似的。
其实我觉得,只要是凭本事挣钱,脑力也好,体力也好,本没有高贵低微之分。试想一下,没有我们的辛劳,又怎么可能彰显他们的轻松呢?没有我们的繁重,又怎么能够彰显他们的便捷呢?没有我们的汗如雨下,又怎么能彰显他们的高高在上呢?
一切都是相对的,人类社会的三六九等本就是最好的制度。全是上等人,世界岂不乱套了嘛。全是下等人,世界同样得乱套。唯一值得人们深思的,是怎么才能爬到上等,从下到上,看似简单的过程,才是人类智慧与运气的卓越体现。
面包吃完了,零食也吃完了,白开水也喝完了,我到前院洗了把脸,又跑到不得不去的旱厕痛痛快快方便了一把,然后回到床上,准备睡觉。
再度回到小屋,半道儿经过大屋时,我才发现,从我晚上回来到现在,一直没看到“大个”这家伙,他总不能大半夜去干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