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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三月春寒(二)

作品名称:花城三月      作者:蒋黎      发布时间:2018-06-02 20:28:27      字数:6199

  八
  熊福生给自己订了一条规矩:不管工作多忙,每天学《毛泽东选集》一小时,雷打不动。从入党那天起,持之以恒,几年下来他已通读数遍,重点文章还要精读,写读书笔记。遇到出差或探亲机会,更是他学毛选的好机会,宁可别的书不带,毛选是一定不能离手的。如果谁能看到他在列车上专心几小时读毛选的情景,都会感动和钦佩;人家是动真格的,一个心眼儿的。
  学毛选干什么?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学立场、观点和方法,树立无产阶级世界观,对待任何事物,要站稳无产阶级立场,学会用马列主义看问题。
  几年前他对右派的处理抱着深深的同情,李驭民是他的同窗同学,生活上有交情,并得过他的资助;李驭民被遣送回去那天,得到党组织的允许,他去送过李,见宿舍里静悄悄的、颓唐、沮丧、万念俱灰的李向隅而泣,只把铺盖草草打了个包,满床、满地的专业书狼藉散乱。
  “书不带上?”熊福生问。
  “它们对我还有什么用?”李驭民哀声说。
  此时的熊福生,一股同情心油然而生,两人一块毕业于本地的县立中学,一块考上一机部的工业技术学校,又同窗四年。李的学业成绩、工作能力比自己强,能说会道,会写,不就是鸣放会上说了几句实话吗!他帮助把凌乱的书籍收拾好,并打了包,说以后回家探亲时替他带回去吧!李不置可否。待车间保卫科两位武装押送干部进房来时,熊福生的怜悯之心达到了高潮,他真想哭一场,但控制住了,赶紧用手中自捂住脸,面窗而立。
  想起这件往事,后悔莫及;分明是自己的立场不稳,小资产阶级的温情作祟。右派是什么?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动派,为什么滥发怜悯心,无产阶级的立场哪里去了!
  对杨柳岸的同情,熊福生也有类似的经历。
  第一次听到于献民透露心迹,打算与杨柳岸吹灯,他竭力反对,甚至骂他没有良心:人家与你相好多年,不亚于青梅竹马,同学们称你们为“小两口”。像她这样的好姑娘,偌大的一个厂能有几个,吹了她你能找到更好的吗?
  熊福生讲的是实情,他自己的恋人在哪里?
  去年夏天回南方老家探亲,在回程的列车上,邻座的一位姑娘与他说开了,说她在新疆干体育工作。看来她说的是实话,身体健壮,在薄薄的衬衣下女性的曲线美表露无遗,皮肤略微黑了些。言谈中透露出很羡慕他的工作地点在中原。列车还未过长江,他们已混得相当熟了,双方带的家乡水果糕点相互随意分享,言谈愈益随和。相互交换了通信地址,女方再三交代他莫忘了给她去信。
  接下来相互通了几封信,来信中逐步透露出强烈地想要跳出新疆的愿望,虽说不乏想您、爱您的词句,显得不是真实的心里话,原来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现实生活中,怕苦怕累,不安心工作是被人日焦不起的,这无疑是给他泼了一瓢冷水;何况她之所求是借力调出新疆,对熊福生来说等于上天揽月,只好作罢。
  车间里有一名小寡妇,是个天车工;熊福生天天在她居高临下的视线下工作,早看上他的憨厚和身份。几次有人为他们撮合:条件不错、房子现成……熊福生熟悉这位女工,人长得漂亮,只是不愿意娶个“二锅头”,他相信一位外国专家说的理论:女性再婚生下来的孩子会带有第一个男人的一些基因。传统的贞操观念还在其次。
  他婉言谢绝了这些好心人。
  因此,他预感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不那么乐观,曾多次劝说小于不要与杨柳岸断交,没想到不止没有说服小于,反而被小于说服了,他们达成共识:凡事应用阶级观点去分析,不能被小资产阶级的温情主义所左右。
  熊福生终于认定,杨柳岸被抛弃固然可怜,但谁让她是资产阶级家庭的小姐呢?
  
  
  九
  杨柳岸回厂后,万念俱灰,倒头便睡,一夜无眠,伤心的泪水浸透了枕巾,多年来庆幸自己的命运比大她十岁的姐姐强,随着社会的进步,自己有幸受了中等技术教育,进了国营大厂工作,婚姻可以自主。没想到花了十来年辛勤培养的爱情蓓蕾突然遭到霜打……
  第二天精神恍惚,眼皮浮月中,照照镜子,怎么也不敢去上班,思之再三,只好给科长打电活,声称病了,请假一天,这是她平生第一次。
  几天后她接到一封长长的信,拿到手使知是他写的,好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她不敢在办公室拆看,借故溜回宿舍。看完信后,悲愤之余,似有千言万语要向人倾诉,要找于献民责问: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稍许冷静后她的勇气消了,自尊心不允许这样做,只有去找陈姐,说说心里话。
  陈静娴正在给老二孩子喂奶,小杨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她并无察觉,直至小杨垂头丧气地站在她面前才发觉,赶紧把奶头拔出来,招手小杨坐。也不管孩子哭,小杨接过孩子哄着。
  “怎么啦,谁欺负你了?”陈静娴见小杨的神色反常,眼角尚有泪痕。
  “啊啊啊……”杨柳岸只顾哄孩子。
  “不管他,让他哭两句,你到底说呀?”陈静娴急了。
  “啊啊啊……”小杨还是不愿开口,神情果痴地从衣兜里取出一封厚厚的信交给了陈姐。
  
  
  十
  杨柳岸同学:
  近几次来我这里,没有很好地招待,皆因我们现在过的是半军事化生活,时间和条件都不允许,请多包涵。
  我们四年同窗,八年共事建立起来的友谊,也可算得上青梅竹马了。这些年来,生活上承蒙您如同亲姐姐一样地照顾,使我脱离了“野人”状态;您替我拆洗过多少次被褥和衣服,我用计算尺都拉不出来;母亲知道后总是教我好好谢谢您。
  您的芳容出众,性格娴静,乐于助人,我的心早已被熔化;在写这封信的前前后后,我的心在流血,字字都是用泪水写成的。
  上次我们谈得不融洽,有些话我开不了口,留下来付诸笔墨。
  我现在的理智和感情是矛盾的,就感情而言,打死我也不愿与你分手;但理智要求我,一名共产党员,在私生活上不能有任何有损于政治身份的事,我埋怨过老天爷为什么把你降生到剥削家庭里。
  当今国际共产主义出现了逆流,为保卫红色江山,毛主席发出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伟大号召,党中央决定在全国推行“四清”运动,主要是为了纯洁干部队伍,因为他们当中有不少走的是资本主义道路,这些人当中有不少人受夫人影响而走向那路的。
  在这里我要声明一句:我不担心您会影响我的政治方向,通过较长时间的思考,我得出这样的判断。但家庭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会永久记录在你的档案中,如果我们结合就会辐射入我的档案,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是可以选择的,于是我做出了违心的痛苦的换择。
  我知道我欠您的太多而还你的太少,好在我们同在一个城市工作,以后慢慢还吧!至于感情上的欠债我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就让我认您为姐姐吧!我的主要罪过是耽误了您的青春,好在为时不算太晚,赶紧另谋出路吧。我相信,以您的天资和当今的现实,肯定能物色到更理想的伴侣。
  恕我不泰,还望海谅。
  于献民
  十二月七日
  
  陈静娴看完信,气得双手颤抖,“这于小鬼,太无理了,想不到他还是个负心郎!”
  朱工这时身围围布从厨房出来,听到这话,又见杨柳岸双眼饱含泪水在哄孩子,问明情由证实猜想后,他说:“小杨,听我说几句不中听的话,这事早来比晩来好;当今社会,运动一个接一个,今后不知还会出现什么运动。还是找一个同类建立家庭比较稳妥,像我和你大姐,臭味相投,谁也别挑谁的刺;不然,在社会上是阶级斗争,回到家里还搞斗争,日子还怎么过?”
  陈姐说:“这事还没完,你瞎说些什么!”
  朱工说:“你认为还有挽回的余地?”
  陈姐说:“我要动员全体同学给于小鬼施加压力。”
  朱工说:“我看那是瞎子点灯。”
  杨柳岸见他两口子为她的事而争论,心里过意不去,她觉得朱工的话比较实在,入情入理。
  朱工为安抚小杨特意加了两道菜,留她吃饭,在餐桌上两人以大哥大姐的身份说了不少开导与抚慰之词。
  杨柳岸囫囵吞枣,频频点头表示谢意,草草吃完饭,满怀心事告别他们。
  
  
  十一
  杨柳岸回到厂里,万念俱灰,称病请了几天假,在自己宿舎里享受清闲。
  这几天厂里正流传一件大事:钢厂划归农机部管理,准备建个农机配件厂,因无资金拖延半年多没有结果。无锡一家动力厂内迁至西南三线,经农机部撮合,钢厂的几百人合并到这家厂里。在内迁之前,厂里的技术人员和生产工人,将被安排去无锡熟悉业务。
  杨柳岸听了这些消息,自然高兴一阵,冲淡了内心的烦恼。她査査地图,无锡就在上海北面不远,紧靠苏州,到时候可以就近游玩,庆幸之心油然而生。
  一个周日,石磊突然来访,杨柳岸感到突兀。他们认识好几年了,但打交道不多,只是在拖拉机厂工作时,石磊以实习生身份拜她为师,相处了几个月;后来她因公受伤躺在医院里,他带着礼物探望她一次,如此而已。这次来访莫非有什么目的?
  一见面口称“杨老师”,杨柳岸不习惯这个尊称;她说论年龄你比我大,就叫我小杨吧!”石磊表示同意。
  时逢数九寒天尾声,桃花盛开时节,杨柳岸提议到附近伊河滨走走。
  小杨说“我们不久就要出发,到无锡去学习几个月。”
  石说:“非常好,那里离苏州、杭州不远,可趁机去玩玩;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机不可失。”
  小杨说:“那是一定要去的,我们这些人除了出去学习和出差是个机会。平时想出去,一没时间二没闲钱。”
  石磊说:“我那老首长的一位老战友姓杨,在我们厂任了几年处长,是九级高干啊!他最近就要调往西南三线一个指挥部,在那里筹建三个农机厂;听说在成都附近,我想随他去那边干,听说你们去的厂在重庆郊区吧,离成都不远,到时候我会去看望您的。”
  他们边走边谈,不觉来到桃树林边。展眼望去,从南到北足有一公里桃花正在盛开,像一条火龙静卧在水边,红白相映,令人心旷神怡。石磊取出相机,对杨柳岸大献殷動,从不同角度,不同距离拍了无数个镜头,直至小杨尽兴方止。小杨也给石磊拍了几张,直至离开前,石磊多么希望有人能为他们俩合拍几张,偏偏等不到第三个人,令人遗憾!
  
  
  十二
  厂里将几百名生产工人和技术人员派往无锡动力厂学习,以适应合并后的生产需要。大家都非常用心,努力学习产品的工艺技术,业余时间也不忘饱游太湖美景和苏州园林。
  几个月后,他们奉命回厂,准备奔赴三线新厂,据说是农机部在三线建成的第一个生产基地,主要生产中型机动船用柴油机。
  搬迁工作并不复杂,钢厂的设备新厂用不上,单纯几百人和少数家属,包行几节车厢出发,几天就完成了。住上了新房,虽说面积小了些,大家也满足了。
  不久后,人们逐渐发现两厂合并这着棋走错了,各种矛盾应运而生:生活中分明是张三与李四打架,被鼓吹成某某地方人打某某地方人;两地干部之间的矛盾也很复杂;技术人员之间关系好一些,也有互不服气,工作不协调,让人心里别扭。
  一年下来,厂里的“四清”运动还未结束,“十年动乱”开始了,很快分成两派,彼此攻击,互相叫骂,大字报、大横幅满街飞;当权派几乎全成了走资派,被抓来游街、批斗……
  杨柳岸什么派也不参加,静观局势发展,先是感到新奇,后来渐渐地变成麻木乃至厌烦。她心事重重:年近30,尚未组建家庭,快变成老姑娘了。
  
  
  十三
  正当此时,石磊出差来到厂里,他的任务是来要走几个人。他如今是农机部三线建设指挥部的工作人员,他们负责筹建的三厂,已完成了初始阶段的任务:路通,电通,水通,推平建厂房的地基。可是“十年动乱”一开始,参加建厂的工作人员纷纷脱离岗位,回原厂“闹革命”去了,只剩下厂长光杆司令和一群召来的民工。为应对局面,指挥部只好另召一批管理人员。
  石磊找到杨柳岸后,向她介绍了情况,问她是否愿意去那边山沟里工作。她不置可否,回应考虑以后再说。其实她内心已经动揺,面对乱糟糟的现实,没有留恋的余地。杨柳岸说,那边乱不乱?石磊说,指挥部和三个厂部地处山区,空气清新,政局平静。
  他们谈到中午时分,石磊请小杨在附近餐馆吃饭,并特意要了两个荤菜,一瓶葡萄酒。盛情之下难以推辞,小杨陪他喝了几杯。走前向石磊表了态:愿意到那边去。
  几天之后,石磊告诉杨柳岸,手续已办妥,共三人,其中有她。过几天厂里会通知你们的。
  石磊这次来渝是公私兼顾,杨柳岸已经感觉到了。自失恋以来,她的那颗破碎的心常常在流血。现在又有一个小伙子追求她了,屈指算来,她和石石磊相识已有十多年了;她觉得石磊各方面都不错:身体强壮,待人真诚,只是粗犷了点,文化水平低了点,但这些是可以补救的。他出身贫农,十八岁就加入了党……
  
  
  十四
  石磊仰慕杨柳岸是从他们第一次认识,在她手下当实习生开始的。她的外貌,待人和气,海人不倦的风格,让他倾倒。后来听说她已有对象,也就不敢多想。
  好心的朋友多次为他介绍对象,都没有看中。他的一位战友被抽调参加“四清”工作队,当他把于献民与杨柳岸吹灯的消息当作新闻无意中透露出来,石磊听了喜出望外,如获至宝,庆幸天无绝人之路。于是就有了石磊突访杨柳岸,小杨陪石磊看桃花之行。
  石磊评估,这次十有八九会成功,于是暗地里为成家立业做准备。
  一个多月后,当杨柳岸现身指挥部时,石磊在高兴之余,暗地庆幸自已的理想终于将成现实,满腔热情帮她办好各种手续,安排好住处,让她休息好,接连几天陪她游山玩水。杨柳岸游兴也很高,仿佛回到了童年。他们在小溪边观鱼,欣赏它们忽沉忽浮、游来游去,清闲自由。为了尽兴,石磊脱掉鞋袜到水中捉蟹,不小心被蟹拱夹住,呦呦叫疼,引起一阵欢笑。玩累了,他们坐在树荫下休息,吃饼干,喝带来的凉开水……
  石磊提出择日结婚的提议,杨柳岸说,慢慢考虑。后来几次提议,她都是这种腔调,石磊急了,问她还有什么顾虑?
  杨柳岸说:“我的家庭出身不好,你能保证今后不后悔?”
  石磊说:“这是历史遗留问题,我调査过了,在现有干部中,这类问题不在少数,因此,我可以保证,绝不后悔!”
  一言值千金,听了这几句话,杨柳岸认定这位昔日高干警卫员是可信赖的。
  
  
  十五
  他们办完结婚登记,请两位老干部当主婚人和证婚人,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婚礼。建厂指挥部领导人特意交代,给他们几天假,到成都附近的名胜古迹玩玩,以示关怀。
  他们去了都江堰、乐山大佛等地,可情时逢破“四旧”风头上,到处乱糟糟的,令人失去游兴。他们草草地结束了旅程,深切体会到,还是山沟里安静宜人。
  回来后他们被安置到指挥部下属的油泵厂,位置更入深山。厂里紧缺管理人员,他们来的正是时候。石磊被安排管理建筑材料,杨柳岸被派管理五金、电器两个仓库。建厂伊始,这些东西不可或缺,现在突然停建,又成了多余的东西;如不加强管理,就有遗失的危险,任务不重责任重。
  幽居生活开始了;一年后他们生下一对双胞胎,是两个男孩,俩人喜不自禁,爱如珍宝过着甜蜜的小家生活……
  谁知祸从天降:两个孩子长到三岁的时候,在午夜时分,都突发重病,厂里只有一位没有经验的医生,只能找她求救,由于诊断错误,用错了药,打错了针,几天后发现孩子不会说话了,变成了只会呵呵叫的小哑巴!
  两口子痛心疾首,但又无可奈何,一家人自此失去了欢乐。杨柳岸曾几次痛不欲生,被石磊苦苦地劝转回来,安抚她说,我们还会有健康的孩子,离开山沟前,我们暂不再生,自此,离开山沟的决心铁定。
  十年动乱结束后,指挥部渐渐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在它解散以前,下到下属厂的人员一致要求,从新安排去处,不愿留在山沟里。
  石磊一家被置在一家小农机厂,厂小设备简陋,产品单一,但地处城市,医疗条件较好,孩子的健康成长有保障,他们才敢生下小女儿。
  随着改革开放国策的逐步深入,人们逐步认识到一个厂的存活取决于经济效益,石磊两口子商讨多次,认为这个小厂不是久留之地,要面向全国,寻求最后的落脚点。
  通过友人介绍,在京广、湘桂线交又点附近,有一家交通部的机械厂正在扩建,需要人才。石磊借出差机会进行了详细了解,对该厂产生了兴趣,杨柳岸也满意,他们决心向目标冲刺,他俩对国内当时的现实是了解的,凡个人请求调动并非易事,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他们做好了精神准备,不达日的誓不罢休。
  经过几年努力,该厂也需要他们。最后水到渠成。
  一家人离川后,石磊带着两个小哑巴孩子先进厂报到,杨柳岸帯着小女儿在花城下车滞留几天,与同学们共庆走向生活三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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