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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之道 兑(泽悦说锐。兑享利贞。《说文》《易》)

作品名称:家之道      作者:景水出焉      发布时间:2018-06-01 20:05:49      字数:9137

  父之道-兑(泽悦说锐。兑享利贞。《说文》《易》)
  
  谣云:
  运药运金
  私通共军
  大字不识
  蔡二先生
  
  
  对于父亲,母亲有太多怨恨、太多疑惑、太多愤恼。最怨的,是不该宠待大婶楚春儿,却亏待自己和伢子;最惑的,是他不会种田干马非要回来吃这个泥巴饭;最恼的,是满江湖都公认的仁义人,却怎么偏偏得罪隔壁兄弟邻家。母亲是个直肠子,这些事情不理个明白,往后这日子没法过。于是晚上等父亲躺在床上,母亲就跟父亲摊牌说,你要是不把这些事情跟我一五一十讲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日子我就没法往下过。
  母亲问了一个晚上,父亲却没吭一声。
  第二天晚上,母亲一边纺纱一边继续问。说今晚你要不开口,你就别睡了。结果母亲纺了一夜纱,一边纺纱一边追问。父亲靠在床上还是一声没吭。
  第三天晚上,母亲摆开架式,就没让父亲脱衣上床。说,今晚你要是还不开口,这日子不过了,什么生活也不做了。你要是成心不想过,那你就别开口。你要是还想着你那大奶奶,你就搬过去。她奶大屁股大油水大,反正那一家小的都带你的记号,都是你的种,你就老大老二合着一起过吧。反正你是口袋装菱角,从里往外戳!我人穷志不穷,再不求你……
  母亲越说越冲动,便把父亲之前与大婶春儿的钱财布料糖果包床之类,如同清理陈年阴沟凼,什么污七八糟的老底子,都连渣带水一齐翻搅挖将出来。其实母亲不怕熬夜,就怕熬气。她长年晚上纺纱、织布、纳鞋、养蚕等等,凌晨要捡粪,早晨要洗衣做饭,上昼要上半天工还要做饭,下昼要打牛草猪草下河摸河蚌螺蛳尖刀喂鸭,当然还要看伢子、喂畜禽等等。每天也只睡三四个钟头。母亲说,她那睡的叫鸡眨眼觉。虽然睡得少,却总还那么精乍乍、乐颠颠、叫蹦蹦的。但一熬气就没了耐性,甚至暴怒。父亲每天只去生产队上个工,他不做就舍个九分工。可母亲不做,一家都全歇了。
  可父亲熬了两个晚上,不但头嗡嗡发晕,搞得有时在田里用钉耙夯大土块都打瞌睡,招得未应他们笑他晚上好事干多了。但父亲随便别人怎么开玩笑,从来采取不反感、不回应、不参与的三不方针。这一点他对内对外倒是基本一致。但当母亲提及大婶春儿这一沓子事,就显得有些三不住了。便被迫无奈道:“不是不讲,是你听它,能当钱花、还能当饭吃啥?”
  母亲说:“不用当钱当饭,都堵住心口了,不讲我没法过。”
  父亲道:“不讲吧你非要听,讲了吧你就就悔要听。”
  母亲说:“只要你实讲,我都听。听了就不再难为你了。”
  父亲叹道:“那你要听哪个啥?”
  母亲说:“你先讲你是怎么得罪了隔壁那个阴鬼的。”
  父亲说:“个跟你讲过多少回,我哪晓得呢?”
  母亲说:“那就讲这些年怎么总把钱财东西都交给老大呀?你明明晓得你老大是土匪黑老虎,他那两个,从来都是欺负我,想方设法要撵我娘两个滚蛋。有年腊月二十三出去讨饭,到唐岳查家讨了一碗三个送灶粑粑,舍不得吃,跟小伢只分吃了一个,把两个藏到床草里,还硬是叫他搜走了!”
  父亲叹道:“也不想想,要是把东西全交给你,他就让你安生了?”
  母亲想想又说:“那就讲讲你怎么要回来种田的。头一回见面时,你不是许我在城里过日子吗,还说以后要去什么南京北京天京。可我前年带伢子去芜湖码头找你,你倒躲着我娘两个。你不要我娘俩,我就立志回来一个人带大伢子,单立这块地,独顶这块天!我不是为别的,就为当初红口白牙答应了祖上,连大军过江的部队邀我都没去。你自知不是个种田的料,还非要回来干什么啥?”
  父亲面呈秋潭道:“这个不是一两句话能讲得清。”
  母亲说:“那就慢慢讲。一晚不中两晚,两晚不中三晚。”
  父亲低头沉默良久,才开了口:“那就先讲怎么进的大牢。”
  民国三十年,新四军地下党找上我,要我帮他从上海运一批医药到芜湖。这是掉头的事,我哪敢随便接。就跟他说,我也仇恨日本人,我也想出把手,可我是帮人跑水的,帮你们掉头事小,可总不能无辜了人家的财货。他们说,要是出了事,不但管货物损失,人也管到底。我说,要是我一个什么都不怕,可家里还有老母妻小,要是出了事,灭了门,怎好无辜了他们。他们说,这些我们都考虑了,我们来找你,一是知道你能量大,上下江一带道上熟;二是你人品正,生意讲诚信,对人讲义气;三是你底子好。做这样的事,我们不会随便找人。你知道是什么人介绍我们来找你的?这个我哪晓得。他们说,张凯旋你认识吧。我说不认识。那人就拿出一张照片给我。我一看,吓一跳。你道是谁,是老小继核。他们说,为了家里安全,首长就改名换姓,现在已是师首长了。老小民国二十五年一走,就再也没音信,就赶紧问他人可好。他们说,首长一切都好,只是前两年在一次与鬼子的战斗中,打坏了一只眼睛,但人没事。听他们这么一讲,我就答应了。
  再说那批货上午在芜湖脱手后,下午还要按他的指定,去给盛豊商行的高老板交个条子。这个商行之前给他们运钱跑过多回,熟得很,上码头走几步就到了。
  给他们送东西,防鬼子二鬼子识破,定了很多规矩。比方,这次带货靠芜湖码头,事先定计好,一大早我把蓝夹袍凉到船篷上,表明岸上可以来人取货。又选好清早码头有许多妇女上船洗衣,我让他们就派来许多装作洗衣的妇女过来取货。在他们上船前,定计好有个穿蓝褂蓝裤蓝鞋的妇女,先跟我接头对上暗语,她们一帮人就都拎着衣篮衣桶上船洗衣裳。其实我早先就把货分成了小包,等这些人洗好衣后下船经过舱时,就把一个个小包放在衣篮衣桶底,盖上衣服带走。
  去送条子也设了暗号,是在商行门口放一盆金菊花。我远瞧着暗号不错,就快步过去,想着交了条子,早点往回赶。进门问那站柜的伙计高老板在不在,那伙计只愣愣说不在。这才觉出不大对劲,刚要打个招呼转身走人,就叫后头两个人一边一个用枪顶着了。他们搜了我全身,把身上东西都搜走了。我本想他没搜着什么把柄,就跟他们论理脱身。那些都是二鬼子便衣,哪还跟你讲理。有个矮子用日本王八盆子顶着我辟头就问:“你和高老板接头也不看看门口的暗号呀?”
  他这招就叫当头炮。稍不小心,辟头让他轰了,就会留口失。我没吃他这招,就回他个三不知。反问他,我来找高老板订批年货皮草的,各位是哪条道的,找我有何事?有事好讲。
  那家伙一狠声说,别装蒜了,高老板说是要等你的东西,你东西呢?
  他这招叫回马枪。我也不吃他的,就回他个顺风舵说,东西我带了,我见他人才好给他啥。
  那家伙眼睛放光,问东西在哪,快拿出来。
  我说,东西刚才不都叫这位朋友搜去了嘛。
  他们把搜去的东西包裹打开让我找。我说,就是那个单子。
  那家伙把货单翻来覆去看半天也没看出门道,就又来个阴招问,你交给他的不是这东西,只要你把东西拿出来,我就放了你。要是不识相,你从今往后就别想在这码头上混了!
  听他口气,我就给他下个顺水篙说,朋友,好说好说,要是生意上的事,一切好说,大家合手,一齐发财。敢问贵店宝号是?
  那家伙阴笑说,你装的倒好,你不识相,那就请你去我们宝号吧!
  其实他们一开始掏枪,就知道他们是侦缉队二鬼子。给新四军办事,最怕的是碰到这帮东西。小鬼子是不通本地人事的阎罗,只要你面上不出差错,就抓不了。可这帮东西是恶鬼道上的缠死鬼,只要碰上他,你有事没事不死也脱几层皮!
  
  母亲听着,捏了一把的汗,早停了手上的纺线。着急地问,你不是跟祖上学过拳脚吗,怎不赶紧跑呀?
  
  本想只要不落把柄,跟他对付几句就能脱身最好。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好得罪这帮东西,要不往后也没法在码头上行走。可瞧样子,他们是不放手了。我这才蹲身用了下路绝手,搞倒那两个。刚要撤身,听到外边有人喊我,说是外头还有望风的。其实他不喊,我也晓得,就是跑,也不会从大门跑。可他这一喊,我倒不能跑了。喊的不是别人,是吴大爷。转眼他就叫外边望风的抓住了。为这事抓他,也是冤了他。我许过他,有事我来扛。再说,他真进去了,还不定要坏多大事。这样我就没跑,用了走马换将,把他放走了。
  
  母亲咂嘴叹道,你这留下,没罪也有罪了!再说你又打了人家,没罪也罪加一等了!
  
  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说着就被他们带到一处房子,进去又几转几拐到一个窄小的暗室,连窗户也没有,漆黑马乌,把我往里一推,关上铁门,一天也没人来问,连口水也不给,我打门喊人,可连一个鬼毛也不见。
  一直到了晚上,才有人来开门。进来两个人,坐在屋角的一张桌子边,让我坐对面,头顶有个大瓦数的罩灯,照得眼睛睁不开。他们在暗处,只听他们发话,看不清人。我就抢先发话,问他们到底是哪个,干什无辜带我到这里,怎么连口水也不给,也太不江湖道义了。
  我说完,他们没接话。静了好一会,才有个人突然打了声嗓子,然后才阴沉着声音问我姓什名谁,家住何方。
  我就回他:“敝人蔡翚青。家住皖江青龙山龙头坡。”
  他问到芜湖来做什么。
  我说,承蒙抬爱,本县十来家商行货栈托我跑江接水,这皖苏沪浙赣湘上下江水陆码头,哪年也要跑个十来趟,芜湖最近,来得更多些。眼下年关临近,主要是订些应景年货和来春用品。请问朋友,尊位是哪个码头宝号,找我到底所谓何事,请明言相告。
  那人发话声音不高,像碎冰碴冷冰冰硬梆梆。他问,蔡先生你是跑码头的,是个明白人,我不妨实话对你讲,我们的老板是大日本皇军,为你的事,今天皇军少佐阁下也专门亲临到此。盛丰行是新四军开的,我们知道你是个生意人,是一时迫于无奈,顺便给他们带个货传个信,这种事之前也遇过很多,你也不用紧张,你只要把送的东西拿出来,我们既往不咎,也不为难你,放你走人。
  他这叫猫逗老鼠,只要逗你认了,照样死路一条。再说听话风他还没抓到把柄,我只有同他死抗到底,等待机会。一来等红蓝他们营救,二来设法放信让江湖兄弟搭救。
  
  母亲插道,你都叫关着了,还怎么放信救你呀。
  
  我自然想法子啥。我跟他说,盛丰行是什么背景我不晓得,我只晓得到他那里进些芜湖三刀钢锅这些杂货。车走直线马走日,炮打隔子象飞田。我一个做生意的,自幼跑码头混江湖,只晓得规规矩矩跑水做生意,只接交江湖生意道上的人,谁都晓得碰新四军是掉头的事,我哪敢碰他呀,我不想活命,可家里还有老母妻小指着我呢。
  听了我的话,那家伙又阴了会才问,你刚才说了,接交的都是江湖码头生意道的人,那你说说芜湖码头有哪些道上朋友呀?
  他这一招叫顺藤摸瓜,我就回他个将计就计,给他报了茂隆杂货的赵老板、大发米行的孙老板、钱记皮草的钱老板…连着报一串商号老板掌柜,还没报完,那家伙突然问:“你和高老板是哪一年认识的?”
  他这叫点死穴,很阴。因为新四军开这个店是在日本攻打南京的第二年,之前帮他把大量现钞运到南京的二十四间小平房。日本人没打下南京时,持着吴将军的条子,我开始是一包一包的带钱过卡子,后来是一担担、一车车的帮他运。那时的老板姓孙,这高老板是新换的。要是答不好,就又下了他设的坑。我就给他来个黑牛犁黑田说:其实高老板才认识时候不长,交道也不深。来他这行里,主要是图个货好价实,一年也就去个二三趟。
  没拿住把柄,那家伙又变快了问话:“那你说高老板是做什么的?他去哪里了?接头暗号是什么?究竟帮他接的什么货?”
  我知道他这是混水摸鱼,设法子诱我露出与高老板的事。我见他也没什新招,就反守势为攻势问他:“这位先生,这些刚才都说过了,我只是个实实在在生意人,你们可以去道上查问查问,要是我有半点假话,随你怎么处置我都服!”
  那人突然提高些嗓子问:“我再提醒你一下,不要执迷不悟。你要是没事,干啥要打人逃跑?你要是生意人,干马学一身绝手功夫?自然是江湖好汉,就痛快直说吧,你到底是蓝是红?”
  他这招叫请君入瓮。我没理他说:“不瞒这位先生讲,本县有几家商铺能叫我跑水,全看我有点皮毛功夫。我这点三脚猫功夫,是自小祖传的,就是指望在兵荒马乱的年景好保身保命。”
  那人又不紧不慢说:“年轻人,不要嘴硬,我看你一表人才,才对你这般客气。要是进了侦缉队审讯室,恐怕你想死想活都难了!所以还是劝劝你,再仔细仔细想想好。我在这里给你保证,只要你实实在在把事说了,不但还你平安,还你自由,还给你保密,往后一样行走江湖跑你的码头。”
  见他龇了牙,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就干脆给他来个大车过河横冲直撞了:“这位先生,做人讲义气,做事讲事理。你虽是势力大,可你们也不能平白无故抓人吧?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一个在外生意人,受人雇佣,终年在外奔跑,做的是正经买卖,在南京上海,日本人也没怎么的,倒是同喝一江水的非难为我。我蔡某人二十六岁,是长大的,不是孬大的,你无凭无据,随便抓人,这是哪家天理王法?!”
  我这一硬,有个家伙咕噜几声就走了。接着先前那个矮子又进来了,打开一个灯,凶凶地说:“姓蔡的,你个好歹不识不上抬举的东西,我们队长和日本皇军好心好意问你话,你小子尽扯歪的。他有好耐心,老子可没有。弟兄们,先扒了他的狗皮,让他凉快凉快,醒醒脑子,然后再让他出出汗,我们也热热身子,晚上也好泡泡澡。”
  他们三两下扒光我衣裳,只留一条内裤。小个子把我的夹袍里里外外细细地翻看、拿捏;最后那个二分头把我的衬衣也脱了下来照了几遍,连我那双直贡呢布鞋的搪底布都一层层撕开了。一通折腾,也没找出东西,就扔下衣服,又把我两手吊起来,吊到刚好脚尖踮地。小分头拿来一根四尺多长、拇指粗细的皮鞭,先在我脸上轻轻一拖,阴笑骂道:日皮东西,你不是叫着不给招待嘛,现在我就来好好招待招待你。老子就先给你上一顿牛筋面,尝尝味道。说着,一鞭抽在右肋上,揭了一条皮肉。接着左肋一鞭,又是一道血痕。这么左一鞭,右一鞭,一连抽了十来鞭。大概他也累了,停下来。又阴恻恻问:“怎样,这牛筋面味道还算筋道吧?我跟你讲,在这间屋里,它是最轻的,先让你开开胃、醒醒脑,帮你想想好,你到底是开口不开口?”
  我跟他说:你们让我说的我都说了,身上能搜你都搜了,捉贼拿脏,捉奸拿双,你们问也问了,搜也搜了,查也查了,你们晓得我是个本分生意人,你们不放人,还动大刑,还有天理王法吗?!
  小分头把鞭子往靠墙的桌上一摔说:“嗐,你他马的跟老子闲扯什么狗屁王法,老子只晓得用刑法!弟兄们,这小子食肠大,再给他换个口味!”
  另两个把我放下来,按倒在一人长宽的案板上,又用绳子把手脚绑紧。然后小个子用个铁夹子夹住我鼻子,又把个大号漏斗插进我嘴里,大个子端来一个大白磁缸,照着往漏斗里灌辣椒水。那家伙边灌还边唠叨:“小仔,刚才的牛筋面不够味,我再给你加点佐料!……”
  起先我还想硬住喉咙不咽,可鼻子夹住,不透气,只得大口吸气,把辣椒水全吸到胃里。那个时候,从口里、喉咙到胃里,就像滚水火烧一样难受。我连呛带辣,眼水鼻涕满脸,喊也喊不出,叫也叫不出,连刚才的鞭打的疼痛,也不觉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叫凉水给泼醒。只听他们说:“没想到这小子的头这么难剃。之前那几个蓝的红的,灌了汤就都怂了!”
  ——日,在我这,还没见尝过三道菜的。我这里大餐共二九一十八道,瞧他能吃几道!他要硬,他就多尝几道,也为那两个受伤的兄弟出出气找个公道。
  ——队副,听他刚才讲的胡话,这小子好像有点来头;到现在也没一点证据,万一搞错,得罪了哪个,到时候倒霉的又是我们这些人,您来之前就出过这事……
  ——先别管这些,等会队长回来要是没个动静,你怎个交待?
  ……
  他们进来,先是给我坐“快活板凳”脚下垫了四块砖,还叫小个子站到我肚子上踩了几下。等我晕过去,又用凉水泼醒,稍微缓口气,又给我来了个“倒栽葱”——吊起两脚,梁上有个葫芦,扯上放下的好多次,我就晕过去了……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以后的两天,我已经没有感觉,晕晕糊糊的,好几种花样都记不清了。可那最后两样,我死都忘不了,叫“紧箍咒”跟“通水道”。
  先是将我反绑在椅子上,把两个半圆铁箍套在额头,然后用螺丝慢慢收紧开口,勒得我眼珠一点点被挤出来,头快要爆炸了,就昏死过去。等醒来,以为没事了。那个队长狠狠一瞪眼说,你嘴巴硬是吧,那就再让你尝尝日本人的手段,给你通通下水道,你能扛得过它,算你是条好汉!说着就把绑上案板,脱下裤子,捏住下身,用一根马尾粗细的硬丝,插进尿道口,一点一点往里捅……
  
  母亲听着,早忘了手中生活,眼泪稀稀道:“命都快没了,也没见人来救你,你还死抗呀。”
  
  要是说了,他放你出来,也是个死。我见这帮东西真是下死手了,就只好用保底的法子,对那矮子说,叫他们队长来,有话跟他讲。队长来了,我瞧瞧四周,示意我有话只方便对他一个讲。队长支走其他人,到我近前听话。我说,你们要的东西我真是没有,我跑这些年生意,只攒了点养老钱,总共有两万大洋。钱存在上海花旗银行,要不嫌少,就算卖给我一个道,日后也好做个朋友,讨个照应。
  ……
  母亲说:“你把钱就这么给他,他要是昧了钱不放人,不白好了那东西!”
  父亲说:“这是没法子的法子,也是一计二图。一是图他放人,破财消灾。二是图他拿钱,顺带给我暗中报信,招人搭救。银行的行长是洋人茨威格先生,之前在日本人打进南京的时候,我救过他,后来就成了过命之交。兵荒马乱年头,早就和他约计好,一旦出了性命之忧,就叫人找他要赎命钱,同时也就告诉他通知江湖各路兄弟,包括新四军、国民党和二鬼子方面,设法前来搭救。”
  
  母亲听了,暗地拭了泪,给父亲倒了一碗水问:“你冒着这大险,到底给他们送什么东西呀?”
  父亲说:“就一张字条。”
  母亲问:“那你把字条呢?”
  父亲说:“就在身上。”
  母亲瞪道:“那他怎么没搜到呀?”
  父亲说:“就怕被搜到,所以我就想了个法子,叫他们把字写到一个洋布条上,再缝到衣褊里。”
  母亲问:“到底条子上写的什么,比人命还要紧?!”
  父亲道:“我哪晓得,也不认得。”
  母亲叹道:“斗大的字都不认一升,你还什么蔡二先生!那要是让你送卖身契也笑着去送呀!”
  母亲叹着气,去给父亲烧了三个盐水打蛋。说,反正也睡不着了,你再说说是怎么回来的吧。
  父亲喝了两口汤,蛋只吃了一个半,把碗递给母亲,又接着讲。
  
  民国三十四年日本投降后,国共两家撕破了脸,争得厉害,上下江码头越来越紧,各路生意都不好做。民国三十六年,用南京二十四间平房林先生给的一笔款子,在码头开了个铺子,有时也给他做些事。当时只想,这些年一直都是给别人跑水赚钱,自己连个稳定落脚窝也没有,不如找个稍微安稳的地方扎个根,等老人过世了,也好把你娘两个接出来。才做了不满一年,武汉那边金香玉珠宝行的金老板缺人手,要我去帮忙。她知道我在南京开了铺子,就提出给三股之一股份,加上把店铺出让入股,合着股份对开。我衡量再三,想想时下局势一天紧似一天,南京是首都,两家打起来,要最先招炮火。再说,给他们做事,时时都要提着头,也不能过安生,想接你们也不能。这么着,就把这边铺子转了,去了武汉。其实那边也不安稳,那年份,大盗小贼、明匪暗偷、黑白两道,防不胜防,哪天都要提心吊胆。结果才过了一年多,北边一个大仗接一个大仗,这边就一个乱子跟一个乱子。结果在民国37年过年前,让黑白两盗勾结着把金老板给灭了,珠宝行也抢了。我跑出来就去了上海。本是想找花旗银行的茨威格支点应急钱,哪知他为避战火早走了。一时无方,只好在码头一边拉车一边摆棋糊口。一直过了十来天左右,就遇上吴长官的夫人。她说正四处找我帮忙。原来吴长官也死了,夫人让我护送她家小去美国。我跟她说,我护送你们过去了,我怕就回不来了。夫人说,随便去哪里,也比这边好,凭我现有资财,一生的吃喝用度也都无忧,做些什么买卖也都不愁,你还回来干什么。我说,我老家还有老母妻小,不能不管。她说,就目前时局你也看到了,往后还有你什么生意好做么?你在这边事做不了,钱赚不了,家里还不一样照顾不了。我也没跟她多话,结果就想法子把她们护送到香港就又跑了回来。回来时,南京上海都解放了,这些地方都不好呆,正好县里锦云稠布庄的郑老爷害大病,需要执掌人手,他家夫人就央我出力。结果,在我生日那天夜里,却起了把大火,家里财货烧个精光不说,老爷妻妾也都烧死了。这会城里正在进行改造,城里也没法呆了,可又不想就这么两手空空回来,就想着去赌场搏一把。可结果还是手气不争气……
  
  母亲听罢叹道:“可恨人也是可怜人。唉!那年我带伢子去芜湖找你,你怎的转眼就不见影了呀?”
  父亲道,那年开春,南京二十四间小平房的林先生托我去芜湖办事,说办好了给一笔款子在南京开个店铺。上次出了事后,就想再也不干了。可又想若能开个店铺,也算有个落脚的长久根本;再说,之前冒过那么多险,就硬着头皮再做一回。那天我按照计定,刚到码头去望风,结果就碰见了你。你想,做那种事,什么钟点什么暗号还有口实规矩严得很,我哪能跟你讲,也讲不清。所以就赶紧把你托给了钱老板,赶紧去接着办事。我就奇怪,我自从出事后,一直没去芜湖,那年才去头一趟,怎么就一下碰到你了。
  母亲哼哼一笑道:“哼,你以为找你干什么呀。本来正屋让你老大黑老虎强占后,我们还有个偏房住,可黑老虎赌钱把正房输掉了,没地方住,就把我娘俩撵走,他住上了,搞得我带伢子没处呆,才去找的你。本想吧,老爹走了没了靠山,那就靠丈夫你这棵大树了。哪知道,我是靠山山也倒,靠水水也深,靠棵大树没长根!”
  父亲道:“我那次只在芜湖呆两天,头天接好头,第二天早上见货船到码头,就赶回南京交差。可我早上刚上码头就碰见你了。怪了,你怎么晓得我那天正好在芜湖呢?”
  母亲说:“我又不是神,我怎么晓得你到处乱跑人在哪里。这都是祖上给指的路。在八字口湾的船有好几条,唐岳的唐三爷船去上海,宋山的宋大爷船去南京,本村吴老大的船去芜湖。我问他们你在哪,他们说这几个地方都有可能,都说芜湖可能最小。他们吃不准,我更吃不准啥。晚上就去墓地磕头问祖上,说您老人家在世说过要我来帮你顶这块天,兴这个家,答应升天也保佑我,可现在我被老大逼得连住的都没了。本来我想动天银把房子赎回来,可您老说了,不到没路可走,不能动用。那我先去找老二回来要个说法,求祖上给指个路。结果,晚上祖上就托了梦说,儿啊,你做得对、做得好啊,天银动一分,家里的地气就要泄一分,日后出人的地力就要少一分。你跟吴老大船去芜湖去找老二,要是他办不了,再去动用天银。你要兴家,可千万要把正屋保住啊!结果,那边的钱老板和钱太太都要留我,说是你正在南京那边设法安顿,过一段就把你娘俩接过去。我哪听他客气,第三天非要走人,他们又死留不放,说是这样放你走没法跟蔡二爷交待。我说,是我不愿留,也不怪你们。我就又住了一天,见你还没个影子,就断了心思,想着也该到了绝路了,只得回家动天银了。我跟钱老板讲,我答应过祖上,不能舍下老屋漂在外边,说什么也要回家。他们也没法子,临走,钱老板要硬给我二百块大洋,我说什么也不要。他说这不是他给的,是二爷给的。后来一想,赎房子要一百块大洋,再有个五十块做路费回家添点东西应个急就够了,也就不用动天银,这也算是你把事给办妥了。这才收了他一百五十块大洋,他们又给我找了船带回家把事办了。”
  父亲好奇问:“什么是天银啥?”
  母亲一惊,忙小声嘘道:“小老哉,小声点哦!这事你也别问,当年祖上把这事就托了我一个,嘱咐我谁也不能讲。以后你也别再问,外面可千万别跟任何人提!”
  父亲点头,从此再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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