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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之道 震(雷奔电泄,震天动地。《后汉书》)

作品名称:家之道      作者:景水出焉      发布时间:2018-06-01 18:14:56      字数:8701

  母之道-震(雷奔电泄,震天动地。《后汉书》)
  
  谣云:
  有田有地
  有喝有吃
  新天新地
  读书识字
  
  
  庚寅季春。天多风雷云雨。
  
  划完阶级成分,就开始分地主财产。
  母亲虽赎回正屋,可家里东西都叫大爷输得尽光,连床也没剩。母亲就叫父亲去找矢队长诉诉,给家里分个床。可父亲没吭,也没去。母亲没法子,就把大哥往他怀里一送,只得自己去找到矢队长说:“矢队长,我家连一个床也没有,就求给分个床吧。”
  矢队长说:“没床难不成你家人夜晚都靠墙站着呀?”
  母亲说:“有是有,可是用土坯担的,天阴下雨屋漏,土坯泡了,床倒了,没得睡,可不就靠墙站着哦。”
  正在帮忙的元瓦匠说:“这事不假,她家床是我砌的。”
  矢队长说:“老元,你回头跟修罗说声,就给蔡二嫂子贴张床。”
  族兄修罗不但有控诉的口才,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矢队长就指派他专门给分财产写名签。分给哪家的东西都贴着名签,各家照签领取。
  分财产那天,母亲拽着父亲去地主查家大院领东西。他两个都不识字,父亲要去找修罗问问。母亲就瞪他一眼刺菱角道:新娘进房吹了灯,你还问她什么心。该问你不问,现在还问什啥,直接去搬床吧。可床已经叫本庄的公未经搬走了。母亲又去找矢队长。矢队长说,东西既然被搬走了,大家都是贫苦农,总不好到人家里再搬回来。父亲去问大侄子修罗分的东西签贴哪了。修罗这会正低头忙着一堆厚厚的账本,头没抬就朝院角指了指。
  院角歪着两个圆鼓鼓的大菜坛子。
  
  分完财产,又分田地。
  前面吃了亏,这次母亲前后紧跟着指挥丈量田地的矢队长。一共分得了三斗田地。母亲这才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在自家的田埂上,拔了一根发青的巴根草,放到嘴里嚼了嚼,竟然嚼出一丝甜滋滋的味道来。
  新社会的味道是有点不一样。
  
  父亲在江湖上风光八面,回村后却形同聋耳。不但在外与人很少说话,在家也是一切听母亲安排。比如,之前春大婶总哄着父亲,可现在无钱无布,自然也就没了来往。有时关门不见开门见,也是无视无语,如同路人。父亲不懂种田,倒也听话,母亲叫挑粪就挑粪,叫车水就车水,叫搞秧就搞秧,叫薅草就薅草,叫割稻就割稻,叫打场就打场。反正母亲带着他是从家里忙到家外,从田里忙到锅里。因此母亲倒也觉出开心。在母亲精心操持下,今天叫父亲去三斗打两担大粪,明天叫父亲给四斗洒两箩灶灰,后天又叫父亲把八斗苗两桶小尿。于是,田里的稻长得比隔壁田块明显高出半头。
  于是,父亲早上扛锹闹水时,东隔壁田的夏古今就说:“二爷你家稻子长得像芭茅,靠得住你是给他吃了鸦片吧。”
  西隔壁的公未应接道:“哪是啥,你瞧二爷哪天起得比我们都早,回得比我们都晚,是把隔壁田的肥都匀到他田里了。”
  南隔壁的梅尖头抢道:“这个我要讲个公道话,你甭冤枉蔡二爷。他一没偷肥,二没喂鸦片,他是夫妻两个天天晚上蹲在田里屙肥曼。”
  把老公老夏逗得哈哈呵呵的。父亲蔡二爷听惯了他们调笑,也不答言,就看看茁壮满穗的稻子,如水笑笑。
  这时,北隔壁田的族二叔就一边嚼着锅巴,一边打着鼻子道:“吭吭,哪是的啥,蛇钻屁眼、狗掉粪窖……吭吭!”
  
  一分耕耘,一分收成。到秋后收割捆稻把子,一般三斗田也就三十担左右稻把子,可父亲却整整捆了三十五担大稻把。高兴得母亲唱唱乐乐的。可轮到晚上打场才发现,稻把子却少了四担。
  被母亲埋怨了一晚,翌日晨,父亲就坐在门前石碑上发呆。
  隔壁族二叔正从竹林钻出来,手里拎着两根歪笋,一边在门前低头背手弓腰晃荡,一边嘴里嚼着东西,一边吭着鼻子道:“吭吭,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给饭吃饭,给屎吃屎呢!吭吭。”
  族二叔说话总要吭吭鼻子,庄里人都叫他吭二爷。
  丢稻把子母亲最怀疑的就是吭二爷。因为蔡家的稻场都合在半坡那块龙下巴上。因为几家合用,一般石磙打场,都抽签排个顺序,一家一家来。他家正好排在前头。丢了粮食可是天大的灾事,他不同情,反倒兴灾乐祸。可父亲倒像个做贼的,一声不吭。母亲忍不住,便从家里大声骂道:“害鬼无德,老天有眼。谁偷了我家稻把子,吃了喉咙长疮,肚子化浓!”
  愣的冒此一咒,一下钉住吭二爷,搞得他止步扭头张目满脸猪脚道:“你这是咒哪个呢?!”
  母亲遂泼出一盆洗脸水道:“我咒那个偷稻的贼,哪个偷的咒哪个!”
  搞得吭二爷直吭吭鼻子说不出话,只得弓腰低头背手一边扭头眨眼,一边吭吭而去。
  
  
  癸巳春。皂角中杈发一新枝。
  
  分田到户,母亲心情舒畅,可才搞一年,田就收了。说要搞互助组。可父亲在外跑水内行,种田外行,没人愿意组他。害得母亲到处求人。父亲只坐在门口石碑上耷拉个头发呆。
  于是,搞得吭二爷又弓腰背手在家门前晃来晃去的吭着鼻子:“吭吭,这会不精神了吧。乖乖,那会不是风光得很曼,把头翘得像个硬几巴!吭吭。”
  母亲听出其中怪味,就把父亲叫回家,追问到底怎么得罪他了。
  父亲却三缄其口,一声不吭。
  母亲哪能容他不吭,近前搡他逼问:咋哑喉啦,要是真有这事,就给他打个和声,免得人家记恨你一辈子!
  父亲却一偏头道:“我哪晓得,哪个得罪他呢。”
  虽说总有不顺,但这一年家里还是有三件新事发生。
  
  是年夏,二哥修云降生。
  因降生其背带一块鸡蛋大铁青乌云胎记,故父命名云。
  
  是年秋,大哥开蒙。
  九月一日晨,大哥还没放下饭碗,母亲便催着穿上头天晚上赶缝的土布汗衫。这让大哥好生奇怪。记事以来,从晚春到中秋,是从不穿上衣的。母亲边帮穿衣边说道:“儿啊,你今年已经七岁了。从今天开始,就要进学堂上学念书断文识字了!古话讲,三代不念书,好比一窝猪。老祖宗不念书,那是旧社会,现在新社会了,穷人翻身了,你才有书念。祖上把你取名叫修文,就指望你以后长大了断文识字,知书识理,兴家旺族。不像你大大,斗大字认不得一升。解放前替人跑江接水十几年,还帮过共产党做过大事,就不认得字,不光舍钱,还险些把命都舍了……”
  母亲零零总总一口气作了二三十分钟的学前动员,可大哥只听懂了要去上学念书。大哥修文心想,这下可好了,不要每天带妹妹了。于是,便赤着小脚,蹦蹦跳跳跟着“大学生”堂大兄修罗、族三兄修禺一起去了学校。
  学校在唐岳地主查家大院。整个大院呈“具”字形,坐北朝南,门楼五进。青砖墙,红瓦顶,翘门楼。院墙四周的房子除了留五间给查家老小居住外,其余都分给无房农户了。中间三进做了学校。前面一进作了混合课堂,中间一进作了先生居室及学校厨间库房。后一进暂且空着,待日后扩大学校用。现在就一位先生,十几个学生,年龄从六七岁到十六七岁不等。
  宋山的羊勇禽与族兄修罗之前已读过几年私塾,识字多,见识大。走到宋山驴蹄印登天台,勇禽把修文叫到跟前道:“小狗子,你过来!你来上学,可有大名啥?大哥修文挠头撮嘴答:我有,叫蔡修文。勇禽鼻子笑道:好嘛弄妈,名字还够大的。这样,你刚上学,什么都不懂,我来教教你。你往后就是学生了,学生就要懂得些规矩。不懂规矩,先生就要罚打。该个先教你一个。一会到了学校,上课前先生要点名,我们大学生都答‘稻’(到),你是新来的小学生,只能答‘米’。答错了,先生要打手心!”
  先生也打手心呀?新生修文听了心里就一凛,就记起那次摇翻了摇床,叫妈妈用竹丝在手心好一顿索。一想就疼。就忙问:“那先生用什么打呀?”
  ——竹丝曼!往手心索,弄妈,疼得死人喽!勇禽一边说还一边装着往手心狠狠索了下。索得大哥修文浑身一抖,就死死记牢了勇禽的关照。勇禽又问他记牢了没有。大哥修文点头答记牢了,勇禽才一拍修文的头道:我是怕你小孩子不懂事到学校挨老师打,才关照你一下。你可千万甭跟别人讲是我对你说的啊。要是敢乱讲,我就每天叫两条大黑狗咬你!晓得不拉?!
  ——晓得了。修文猫眼撮嘴答罢,勇禽才一拍他脑袋,放他走了。
  到了学校,先生是二十多岁的男子,梳着鲜亮的背头。见有新生到,就叫过去报名登记。大些的抢先报了,最后轮到大哥修文。
  先生和声和气问:叫什么名字呀?
  ——妈妈说,我叫蔡—修—文—
  新生蔡修文一边答一边蹙,就果然蹙到先生桌上躺着一根新鲜的毛竹丝。虽然竹节都刮得光光亮亮,却冒出让人发寒的绿光。
  ——今年几岁啦?
  ——妈妈说,今年七岁。
  ——属什么呀?
  ——妈妈说,我属犬。
  ——哈哈,属小狗!勇禽闷着嗓子起哄。
  先生抬头咳了一声,就静了。又问道:生日是哪天呀?
  ——妈妈说,腊月二十五。
  ——那你才五周岁,怎么上学呢?
  ——妈妈说,我七岁了。
  先生笑笑摇摇头。又问:家里几口人呀?
  ——妈妈说,细(四)个。
  ——哪四个?
  ——妈妈说,大大一个、妈妈一个、我一个、妹妹一个,
  ……
  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报完名,先生叫老生带新生们上厕所,然后上课。上课时,果然先点名,新生修文竖着耳朵听,果然他们都答“稻”。正听着,突然听到:蔡修文。
  新生修文有些认真过头,一边反复默念自己上学的大名,一边默念勇禽交待答的“米”,一边留心听着老师点名。当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就慌的往起一弹。这时只听后面及时打出一声憋细的闷嗓子。其实并不要他提醒,新生修文早记得死死的了,便大声答道:“米!”
  堂上骤然出现片刻的沉寂,接着才突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把个新生修文吓得一哆嗦,望望这个,瞧瞧那个,一脸阴阳五行天干地支。一会先生就走过来说:调皮的见过,还没见过这样调皮的!说着,就拿起那根新鲜的竹丝道:“把手伸出来吧。”
  新生修文极不情愿地伸出右手。心想,怎么都答“米”了,还要打手心呢?不想那竹鞭像先生一样斯文,只在手心母鸡啄米敲了三下。虽说有点疼,要跟妈妈打的比起来,就像是掏痒了。
  先生背了鞭子,又慢条斯理问:“谁叫你这么答的呀?”
  新生修文刚吱声“是――”便听到后边又打出一声闷嗓子。于是改口道:是大学生教我讲的,新学生第一天只能答“米”。
  ——哪个大学生呀?先生扫了下课堂,突然放亮嗓子,吓新生修文一激凌,刚想供出来,就又听到两声短促的闷嗓子。于是只好撮撮嘴,低头不语。
  先生瞪了一眼后排学生,才摇摇头踱回讲桌开始上课。
  上课先安排几个十来岁的大同学们读书。新生修文两手空空,什也没有,就东张张,西瞧瞧。就瞧见先生从勇禽的大字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上下左右”四个字,拿过来教新生修文读了两遍。这“上下”还好理解,可不懂“左右”是什,读着读着就没劲了,便又东张张,西瞧瞧。就瞧到其他同学也有东张西瞧的,才觉着并不孤单。
  
  别人上学都有书包,新生修文没有。身上连个口袋也没有。为了省布,母亲是从不做衣服口袋的。新生修文只好把先生交的那字块折巴折巴,塞在裤腰里夹着。
  上学下学,要经过唐岳宋山元陵,各村庄都有几条狗,中午放学回家,族兄修罗就带领大伙跑起来。大哥人小跑不快,就落在后边,吓得坐地上抱头鬼哭狼嚎。等过岗顶到了驴蹄印登天台,又叫坐在台边的勇禽叫住道:你不属狗吗,哪还怕狗啥!我教你方子,记住了。孬哉,下回要是狗撵,你不能坐地上,要拼命跑。只要跑,狗就咬不到了。
  回到家,妈妈在做饭,见着就问:念书了吗?
  新生修文怯答:没念书,先生教我认字块。说着掏出那纸片递给妈妈瞧。妈妈瞧那字块已被汗浸,便轻轻地把它展开,掠了眼,就随手摺到锅仰头的芦蓆上。又问:念的什么字呀?
  新生修文顺口念道:上、下、左、右、
  ——问先生教你什么字。
  ——上、下、左、右、
  ——你没记错吧?
  ——没记错,先生就这么教的。
  ——没错就好。下昼上学记着带上。
  
  妈妈每天忙得很,大哥还没吃完饭,她就扒拉两口饭出去有事了。大哥吃完饭就准备去上学,却又够不着那锅仰头上夹的字块,就从堂屋大桌旁拖来一条大板凳站上去,可还差一大节。于是就仰起头踮起脚,刚伸出手往上够,就一个仰八叉摔了下来。
  新生修文摸摸摔痛的后脑勺,很快肿起一个大包来。就忍不住哇哇哭了几声,没人应,就眼巴巴瞅瞅锅仰头蓆上那蒸得潮乎乎的字块,只好空着手出门去上学了。
  新生修文本想跟族兄修罗他们一块走,可找找听听不见人,想是早走了。就只得一个人蹦蹦跳跳上了路。
  新生修文一边走着,一边上下张张,左右瞧瞧。天上飞过几只小鸟,地上爬过几队蚂蚁……他突然产生一个想法:要是能飞就好了,就不要每天来回走这些路了,就不怕那些拦路的狗咬了。想着想着,便情不自禁地张开手臂,扑棱到了驴蹄印登天台上。
  登天台是个巨大青石板块,宽约五尺,长约三丈,呈北低南高,徐徐翘起。上有六七凌乱渗带血红色的蹄印,深约寸许。这也是青龙山脉的一处神迹。据传宋时,张果老应铁拐李之邀,来青龙山议事被朝庭得悉,派人前来硬邀。可二仙无意朝庭,便架拐骑驴脱身。可刚上登天台,果老的毛驴却恋上此地山中一雌货,死劲扎蹄打转,致蹄破血流也不肯离地。结果还是跟在后边的拐李打拐助力,才腾云而去。修文听大人讲过,说如果驴蹄印何时渗血了,青龙山就要出人。若在此沾得仙气,或可扑腾飞天哩。于是伸出双手仔细摸摸蹄印,双脚又在其上踩了几圈后,便伸开双臂,口中带着呜声,直朝石台下的權木丛小路扑棱而去。
  新生修文眼尖,蹦跳间,突然发现路边一个扎眼的白色短棒,像先生写字的粉笔。捡起一看,是一根纸烟。新生修文见过梡大爷吃过纸烟,虽然大爷平时主要吃水烟袋,但偶尔也跟人一起吃根纸烟,并把安到水烟袋嘴上吃,看起来有点像烧香。新生修文觉得是个好东西,等回家送给大爷吃,肯定讨他一句赏欣,便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可刚动步,大学生羊勇禽就突然从树丛里钻出来,把新生修文吓了一抖,赶紧把双手藏到背后。
  勇禽一打闷嗓子道:“弄妈,你将才捡了什么东西吧?”
  新生修文怯道:“没捡什么东西。”
  勇禽瞪眼绿豆道:“跟老子还敢滑啥,我算出来你捡东西了,把手伸出来瞧瞧!”
  修文就伸出一只空手。
  ——嘿,敢跟老子滑呀!
  未等修文再犟,勇禽便一把捏紧伸出的空手,疼得新生修文啊哟大叫,只得伸手递上了那根纸烟。
  ——弄妈,哪个要你捡的东西啥,不是跟你讲过曼,我是要教你做学生的规矩啥!
  修文眨巴眼问什么规矩。勇禽没理他,只问想把纸烟交给谁。修文就说,我大爷会吃烟,回家把大爷吃。
  勇禽就暴瞪黄豆道:“弄妈,我就晓得你要把捡的东西拿家去,所以才要教你规矩啥。小孬哉,你现在是学生了啥,做学生捡到东西就要交给先生,不交先生,先生打得更狠喽!”
  新生修文就想起上昼被先生的打。就嘴噘田螺道:“那我上昼答‘米’,先生怎么还要打手呀?”
  勇禽一声闷雷道:“弄妈,上昼先生打得不重吧?你要是答‘稻’,就把手心打出血曼,孬哉!要是捡到东西不交,不但要打手,还不让上学啥!”
  新生修文一听不让上学,回家不但又要天天带妹妹,还少不了大大妈妈一顿竹丝面、巴掌饼和爆栗子。吓得忙把烟递给勇禽道:“大哥哥,那你代我交吧。”
  勇禽正色道:“弄妈,这个不能代曼,必须你自个交。这回先生不定还要赏欣你呢!”
  说着,他在前面快步走,大哥在后面一溜小跑跟着。还没进校门,就听到先生摇响的预备铃。
  才进大门,勇禽就又小声关照道:“快把烟交给先生!”
  修文哪里还敢怠慢,进得教室,就快步走到先生的讲桌旁,将那根已弄得有些皱巴的纸烟交给了先生。
  先生瞅了眼烟问:“这东西是哪来的啊?”
  修文捏捏手答:“我在路上捡的。”
  ——为什么要交给我呀?
  ——是大学生教我交的。
  先生微笑颔首,宣布上课。
  
  还跟上午一样,先生先给大同学上课,新生修文还是读字块。可修文没带字块,先生就问:“字块呢?”
  修文摸摸头据实答了。先生又问:“会读了吗?”
  新生修文就拖着音诵道:“上、下、左、右。”
  ——会写吗?
  ——不会。修文摇摇头说,我没笔,也没纸。
  先生瞅了瞅修文的头,唉了一声,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紫金山”烟盒,将剩下的两根烟掏出来,然后拆开烟盒,直裁下三分之一,用毛笔写了“不要爬高摔下来”。先生教了两遍,说道:“去读吧”
  修文接过那字块,便又摇头晃脑地读起来。读着读着就没劲了,便又东张张,西瞧瞧。
  一会,先生给大同学们上课,也就懵懵懂懂听着。然后又是下课上课,又读那字块,读着读着,就又没劲了。于是又东瞧瞧,西张张。
  先生见他闲着乱张,便把他叫到讲桌旁,让背给他听。发现修文背得很熟,就拿出一张三十二开毛边纸,折出八个方格,又用毛笔写了字,教读了两遍后,才让回到座位上,又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天、地、日、月、星、山、水、人。
  读着读着,就又没劲了。于是又东张张,西瞧瞧。挨到下课,便随着大同学到室外玩去了。
  突然,从教室里传来“嘭”的一声炸响。有两个女同学捂着头,尖叫着从教室里跑出来。接着教室里的人都往外跑,外面的人都往里挤。修文夹在他们中间也挤着看新鲜。刚挤进教室门,他的耳朵就被人一下揪了起来。反眼一瞅,竟是先生。
  新生修文又无辜又胆怯又无助地被揪到讲桌旁。
  
  先生放了手,其食指如饿鸡啄食直点桌子道:这是怎么回事?!
  新生修文皱着惊恐细眼,看着满是烟丝、纸屑、烟灰的讲桌,茫然地把目光投向先生。但见先生脸上头发也沾着星星点点的烟丝、纸屑和烟灰,像是刚从锅洞里爬出来的烧山芋。新生修文就差点搞出笑来。
  先生压着怒气道:“你明天不要来上学了!”
  一想到不上学又要带妹妹,更要挨大大妈妈的巴掌饼竹丝面和爆栗子。心想,我都把捡的东西交出来了,怎么还不让上学。可又不知如何申诉,只是干瞪乌豆,傻望先生。
  先生睨着这么个才上半天学却制造两起新奇的小家伙,怨气好似把点着的导火索丢进水里,带着浓烟的气泡,一股一股的冒:见过调皮的,没见过这么调皮的,都调出飞鬼了!……
  一会,跑外面的女同学就回到座位,有人问到底怎么回事呀。那女同学就低声说:“下课后先生点着他交的烟,才吃两口,就突然炸了。倒把我们吓得要死!”
  有人说,真人小鬼大!亏这么点点大人,怎想出来的!……
  也有人说,他就是敢这想怕也不敢做吧……
  ——是他交的烟,不是他难道还是你呀?!
  修文一听,是勇禽的闷嗓子。于是,新生修文像一下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忙向先生指下勇禽说:“先生,我捡到纸烟,羊大哥哥他在场看见的。”
  同学们把眼光投向勇禽。勇禽暴瞪黄豆,矢口否认。
  为了保住上学,新生修文只得拼命补救道:是他叫我捡到东西要交给先生!
  勇禽一抽浑闷嗓子道:“不错哎,是我教你把烟交给先生,我是教你拾金不昧的规矩,可没教你在里面埋爆竹炸先生呀!嘿,还真是想不到,这么屁大点人,还癩癞姑吃虱子,一肚坏点子啥!”
  先生擦掉脸上的灰屑,打了打嗓子,让大家坐好上课。
  新生修文闻言,如死囚遇到大赦,总算又过了一个大关。这会读字块,一直读到下课放学,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再没敢东瞧西张了。
  
  放学后,在过宋山遇狗时,新生修文便记起勇禽关于遇狗的关照,就跟着修罗他们屁股后面拼命跑。结果,就叫狗把屁股咬了个大血印子。屁股咬疼还在其次,看到新缝的土布裤子被咬破的几个齿印,就想到妈妈的爆栗子竹丝面,不但觉得头顶屁股手心疼,而且一直疼到了心里头。
  为不让妈妈看出衣服破洞,就故意在元陵挨到天擦黑才到家。妈妈照例问学了什么,照例要背给她听。
  翌日吃罢早饭,大哥修文正发愁上学的事,这时就见隔壁吭二爷晃过来吭吭鼻子道:“猪拱土,鸡划粪,狼吃肉,狗舔屎。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得学堂曼!”
  妈妈最烦听他放狐狸屁,就故意大声哄鸡喝猪,叫修文快去上学。修文只得又跟在别人后边,到了学校,可又不敢进去,就独自在外边转,这个竹园钻钻,那个屋沿猫猫,先是捡来一堆尖刀河蚌壳玩,然后又折了几枝柳条,均扳成一指长小棒,用尖刀壳间断割印,再用牙照印咬啃撕皮。咬啃柳枝皮虽有微苦,但很像啃鸡鸭骨头,便感觉十分快意。于是快到放学时,他也就做好了一大把小花棒。心想,回去给妹妹玩,没准还能得妈妈的赏欣呢。
  可晚上刚进家门,就突然被大大一把抓住胳臂,照屁股就两个巴掌饼。妈妈忙问什么事,大大愤道:“还什么事,头天上学,先生点名,别人答“到”他答“米”;下昼他送一支烟给先生,里面竟埋着爆竹,差点炸了先生的眼睛!”
  妈妈睁眼衣扣道:“家里既没纸烟又没爆竹,他在哪里搞的呢?是在大爷那偷的?”说着伸手就补个爆栗子,追问哪里来的。
  开除生修文便怯怯道出原委。
  妈妈说:“难怪早上隔壁的烂鼻子又阴声怪气放狐狸屁,肯定是他家鼓捣人阴你,不让你读书识字哦!”
  于是,承载着祖上期望和母亲嘱托以及兴家旺族大任的大哥蔡修文,终于才上一天学就辍了学,又在家摇床带妹妹了。
  
  是年冬,寡雪。
  谣云:干雪花花秃,干风呜呜哭,麻雀忙搬家,老鼠钻大木。
  都说这天象,明年怎么也是个荒年。于是大伙纷纷发着愁。可大爷这年却显得格外精神。大爷虽一字不识,可吃喝嫖赌抽,打架劫财偷,论武功嘴功,也都样样拿得起来的一条汉子。要不也不能与矢老大并称青龙山头尾二虎。大爷见矢老大变成矢队长,又变成矢支书,又威风又红光,以前都是两个相当上下的两条虎,可现今却差了大劲。于是就想法子谋点脸面。结果村里要选举区人民代表,大爷赶紧活动。于是又兵分两路,一路他自己亲自挂帅,吃过晚饭,就从箱底翻出一个牛皮纸包,端个水烟袋去找村里人缘最好的夏古今。夏古今跟他一样爱抽个水烟,大爷进门还没打开纸包,夏古今就眼睛一亮道,乖乖伙计,不用瞧,是云南黄金丝曼!大爷嘿嘿笑道,还是老二带的,一直放着没舍得用。夏古今道,老虎上门,食畜食人。又有什么事吧。
  大爷嘿嘿道,嘿,哪那些事,先搞几口,先搞几口!
  于是,两个人水烟袋才咕咕嘟嘟两锅,便把屋里搞成云里雾里。
  抽了三四锅,夏古今又问,大爷才开口说,嘿,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不是要选什么区代表嘛,老矢给我带了话,说我家老小当过新四军,老二也给新四军出过力,要我也积极当个代表。实质是个一没权二没钱的差事,就是向政府报报情况,给乡亲大伙说说好话。你说他上面有这个意思,我家里也有老小参加革命的名声,我要不出头吧,怕也好讲不好听啥。
  夏古今就压着一口烟道:一朝君子一朝臣,一个世道一个风。现今讲红色政权,你家里有红,那这个你非要干,开会我头个举荐你。
  
  另一路由大婶楚春儿上阵,去汉崮村部去找矢支书。
  是年隆冬,大爷继梡被选举为区人民代表。
  
  
  是年大事:
  小寒-美宣布制出氢弹。
  大寒-提出“四个现代化”。
  雨水-斯大林逝世。
  谷雨-电影《罗马假日》公映。
  小满-好莱坞推出立体电影。
  芒种-提出过渡时期总路线。
  大暑-朝鲜战争结束。
  立秋-苏宣布拥有氢弹。
  处暑-赫鲁晓夫任苏共第一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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