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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雁南飞(1)

作品名称:生活的土地      作者:韩治欢      发布时间:2018-06-01 10:43:35      字数:6068

  二零零二年的春天,孟高君做了七八年的村支书终于下台了。他倒不是自愿下台的,而是被镇政府领导撤了职。他被撤职既不是贪了钱,也不是出了作风问题,而是在执行镇政府下达的一项任务时,闹出事情来了。
  这年二月底,元宵节刚过不久,镇政府就组织召开了一次干部会议。会上,江海青书记对太古镇的“土豆种植”经验做了分享。他讲了去年太古镇各村的土豆种植面积,平均亩产、销售价格以及村民的收入情况,通过一系列的数据分析,他总结说:“就去年太古镇村民的收入来看,种植土豆要比种植小麦更有经济效益,更能提高村民们的经济收入,所以咱们平阳镇今年也要积极号召各村村民大力推广土豆种植。”他这么下了结论,参会的干部们也就没人反对了;于是江海青就在会上下了一道荒唐的命令,所有村庄一定要按人口土地分配土豆种植任务,每人不得低于三分,并要求务必在三月二十日前,确保各村各户种植到位。
  这个任务发下去容易,可执行起来那就难了,不说别的村庄,单说我们青龙岗。那日中午,孟高君在广播里一下通知,村民们一下子就炸开锅了。我大哥听了之后,把手里的饭碗往地下一扔,骂了一句:“狗日的,好好的麦苗都让给毁了,种他娘个土豆!”吃了午饭,大街上就陆续聚满了人,一个个骂骂咧咧的;尤其那些女人们,张口就点着孟高君的名字骂。我品阳嫂子说:“脑袋被驴踢懵了吧,下了这么一个混球决定,他狗日的孟高君不吃粮食呀,毁了大伙的麦子,让咱们老老少少啃土豆过日子呀!”平时一贯积极响应上面政策的张翠兰,这次也在人群里发起牢骚来了。她感叹着说:“欠考虑,这次真是欠考虑啊,再怎么说也不能把好好的麦子给毁了呀!”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女人聚在一起,男人们也聚在一起去,议论和嚷骂声就越来越大了。田治宏说:“我看镇上的那些领导们真是闲出毛病来了,一个个想着法子来折腾我们。四年前,那个王书记哄着我们种胡萝卜,说城关镇的村民种胡萝卜发了家,咱们当真听了他的话。可最后咋样?胡萝卜二分钱一斤,卖都卖不出去,都他娘的烂到地里去了。前年,他又催着我们种大蒜,说通县的人种大蒜家家都盖上洋楼了。当时说得可真好啊,说咱们种了大蒜,不用发愁卖,到时候就有人过来收购了,咱们又信以为真了吧?结果呢?大蒜又他娘的便宜的没人要,一袋子一袋子的放在家里都发了芽、生了蛆了。害得咱们白忙活半年不说,蒜种钱都赔进去了。
  “去年那个王书记拍拍屁股走人了,听说高升到县里当副县长去了。这好嘛,王书记走来,又来了江书记,换汤不换药呀,现在又搞起这一套来了,拿咱们当猴耍呢!今年,他们就是说得再好,就是嘴里吐出金子来,俺也不会相信了,地是俺自个的,俺想种啥种啥,公粮款俺又不少公家一分一厘,撑着饿着都是俺自己的事,大伙说对不对呀?”他这么一说,街上的人都跟着喊:“就是,地是咱自个的,咱们想种啥种啥。”
  一群人正在叫嚷,孟高君背着手走来了,他走到人群前咳了一声,众人都不吭声了。他停下来说:“喇叭里的通知都听到了吧?”孟志鹏说:“听到了,叔。”孟高君说:“听到了还一个个矗在街上干啥?都带着铲子到地里铲麦苗去吧!”田治宏说:“支书,我想问你这是谁的决定哩?”孟高君说:“谁的决定?当然是镇里的决定,难不成还是我孟高君的决定!”田治宏又说:“现在地里的麦苗长得正好,都长到脚脖子深了,看着那一地的好麦子,你说谁舍得毁了呀!为啥非要毁掉麦子呢?收了麦子再种土豆不成吗?”
  孟高君说:“这一点镇上的领导也不是没有考虑。可你们想想,就算麦子丰收了,一亩也就打个千把来斤吧,能卖多少钱?顶多也就八九百块钱吧?种土豆就不一样了,听江书记说,去年太古镇种土豆,一亩地净收入两千多元。领导这么决定,还不是为大伙着想吗?还不是一心想带咱们共同致富吗?”田治宏说:“怕就怕领导们想得好,可结果就不那么好了,恐怕到时候苦的还不是俺们!”孟高君说:“田治宏,你啥意思?”田治宏说:“没啥意思,之前你们又不是没带着搞过,你说,哪一次让俺们致富了?哪一次不是粮食没收成还赔了本钱,俺们这日子真是越过越苦了。”
  孟高君黑下脸说:“田治宏,你想干嘛呀?”田治宏说:“我不想干啥,就不想把自家的麦子给毁了。”孟高君猛地吼了一声:“田治宏,你不要挑头闹事!”田治宏却不急不躁地说:“支书,你说我挑啥事了?我自个的地种啥粮食还做不了主了?”孟高君说:“啥是你自个的地呀,所有的土地都是集体的,都是国家的,你只是暂时承包了。”田治宏朝他走了一步,说:“承包咋了?承包了就不能自主了?承包了就得听你们的啊!当初承包时咋说来的,土地所有权归国家,经营权归农户,现在俺们的经营权都没了吗?噢,你们领导们一拍脑袋,指着火坑让俺们跳,俺们就得乖乖地往下跳啊!”
  孟高君气得眼皮一阵阵地跳,他手指着田治宏说:“田治宏,我不跟你多说,有能耐你就硬挺着,看到最后哪个孙子低头!”田治宏也红了脸说:“我还就硬挺了,我家的麦子谁敢毁了,谁他娘的赔我!”孟高君转身走了。已经走出几米开外了,却又回过身来,朝着人群喊道:“他田治宏挑头闹事,你们也跟着他闹事吧,我倒看看,这胳膊能不能拧过大腿。”
  孟高君回到村部,在广播里再一次下了通知,他说让大家栽种土豆是镇里的决定,镇里领导门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提高村民收入,解决村民收入困难;又讲了去年太古镇村民种植土豆的收入情况,而后他以极其严厉的语气督促村民,这是镇里下达的一项重要任务,各村各户必须按时完成。要求所有村民立刻行动起来,到各家地里铲小麦,镇上统一采购的土豆这两天就要到位,到时将会按照各家土地分发下去。
  最后,他说:“对于镇里布置的这项工作,有些人竟然在大街上公开反对,带头造谣生事,这种影响是极其恶劣的,这种行为是极其危险的。我希望有这种想法的人,不要一错再错,不要闹到最后被抓起来了,又让家里人哭着求我放人。今天我可把丑话说到前面,这次谁要是带头闹事被派出所抓了去,就甭想找我把他捞出来,好话歹话我都说了,听不听由你们。最后,我还是奉劝大伙一句,不要自找苦头,不要自找罪受,干那螳臂当车的蠢事!”
  听了孟高君的话,大伙憋了一肚子气,可大多人又怕惹事上身,所以都不肯再去大街上嚷骂了。村民们不议论、不嚷骂,但也不去执行,各家还各忙各的,就是没有人到地里铲麦苗。大伙心里都清楚,谁也不想把自家的麦子毁了,若是一两个反抗,那就危险了;但现在大家都不执行,那就是法不制众了,所以大伙都在静静地等待,看看再过几日镇上会怎样处理。
  任务下达四五天了,青龙岗还没有任何进展,孟高君就把孟高强、梅品阳、金善堂、金善原、张翠兰等几个委员喊到村部开了次会。会上他拍了一阵桌子,发了一通牢骚,请几个村委下去做思想工作。几个委员都说这事不好办,金善原说:“老孟,要不你到镇里跟江书记说说,等到六七月份再种吧,好端端的麦子给毁了谁不心疼呀。咱要硬来,村民意见大着呢,还不把祖宗老子都给骂了!”孟高君说:“你说得轻巧哩,我哪敢去跟江书记讲啊。二十多个村支书,别人都不吭声,让我去拉导火索哩,我不是去挨炸嘛!”我品阳哥就说:“这事咱也甭急,咱村里推不下去,想必其他村子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看这事八成弄不成!”张翠兰说:“对呢,咱们急啥呢,过个几天,那江书记一看多数村子都推不下去,在会上骂几句也就完了。”孟高君叹了口气说:“你们说得好听,可到最后挨骂的是我!”
  果然这么拖了两三日,江书记就把他给骂了。那日上午,江海青带着镇长、派出所长等人到各村检查工作开展情况。进了两个村子,见村里的工作推进太慢,田野里仍旧是一地绿油油的麦苗儿,根本没有要铲麦种植土豆的动静。他骂了那两个村的村支书,又乘车来到了青龙岗,路过田里一看,仍是毫无进展,进了村子,他就直奔村部了。
  当时孟高君正在村部里抽闷烟呢,一见江书记和王镇长等人来了,慌忙丢下烟头跑了出来。他笑脸相迎,说:“江书记,王镇长,你们要过来,提前打个电话呀,我也好准备准备呀。”江海青黑着脸没有理他,直接走进村部坐下了,说:“你准备啥呀?下达的工作,你是一点没动,你还想怎么准备呀?”孟高君红着脸给他倒茶水,他一挥手说:“你也别倒,倒了我也不喝,说说工作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开展呢?”孟高君一脸的愁苦,说:“江书记,让把麦子毁了,村民们有意见啊,我是天天催啊,可就是没人行动,我也是没办法呀!”江海青一听就火了,他拍着桌子说:“你甭给我找借口,你一句话推到乡亲们身上就想把我堵住了?”孟高君说:“我不是这意思,确实是……”
  江海青一挥手打断了他,而后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一转脸就训起了孟高君。他说:“你们一说起来都是困难,现在村民们丰产不丰收,种庄稼一年攒不下几个钱,青壮年一个个都进了城,你们瞅瞅如今的村子里是一片萧条,咱们若再不想点办法怎么办?靠你们自个吧,你们又搞不活;镇领导帮着你们想好了出路,你们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就是不肯执行,把心思都用在敷衍上了,咋就不能把心思用在做群众的思想工作上呢?”孟高君低着头不应声,江海青又说,“一说就是群众们有意见,你这个村支书,带头执行了吗?连你自个都不带着去干,你拿什么让群众们信服?”最后,江海青说,“你说这事你能不能干成吧?你要是干不成,趁早提出来,我也不为难你,你把这位子让给别人,不就彻底轻松了吗?”挨了江海青的一顿批评,孟高君脸上挂不住了,他说:“江书记,您在这儿等着,我现在就去把自家的麦子铲了。”说万就扭身从村部出来了。
  出了村部,孟高君一脸的委屈、愤怒,街上遇到人与他打招呼,他看也不看一眼,就一蹶一蹶地走了过去。到了家里,他从西屋里提了一把铁铲子,在石头上“嚓嚓”地磨得铮亮。他老婆高凤英问他干啥,他也不答话,把磨好了铲子安在大长杆子上,而后提着下地去了。高凤英追在后面喊他,他就是不应声,高凤英就追他到了自家麦地里。孟高君脱了外套,“呼哧呼哧”地铲起麦苗来了。
  高凤英跑上去拉他,喊:“好好的麦子你给毁了,你疯了?”孟高君推了她一把,吼道:“我就是疯了,滚开。”高凤英哭起来,骂道:“你个混蛋,你就铲吧,这么好的麦子你狗日的就给毁了,以后你就吃屎喝尿吧……”她这么哭着骂,孟高君还是把一垄垄的麦子铲倒了。高凤英就扑上去拉他,却被他推倒在地上,她也不起来,坐在铲倒的麦苗上无休止地骂起来了。
  孟高君毁自家麦苗的时候,村里很多人都看到了,江海青等人在田间看了一会就乘车走了。孟高君铲完了两亩麦子,默默地蹲在地头抽起了纸烟。大家都说,看来这次上面是给他施压了,估计大伙都逃不掉了。
  就在大伙动摇的时候,村子里闹出事情来了。因为田治宏坚决抵制,又放狗咬了驻村干部,孟高君恨了他,就让派出所的人把他铐走了。孟高君本想把田治宏这个刺头一铐走,其他人也就怕了,可他没想到,铐走了田治宏我姐又站出来了。
  那日晚上,我姐从木板厂回来,听说了田治宏被铐走的事,当夜就联系了所有田家的族人,商议好第二天一起到镇政府去要人。第二日吃了早饭,田家一族人都在村口集合了,妇女、老人来了百十口人。我姐从品阳哥家里借来了锣鼓,一队人敲敲打打就朝平阳镇赶去了。孟高君听了此事,骑着摩托车去追了,在张家集追上了,但是好说歹说没能拦下来,他就火急火燎地去镇政府报信了。
  我姐带队进了平阳镇,锣鼓就敲得更响了,街里人纷纷过来围观,一队人还没到镇政府,就被派出所十几个人给拦住了。派出所所长张红亮黑着脸把人群拦下,说:“你们想干啥呀?你们这事聚众闹事,知道吗?”我姐走上前说:“你们凭啥抓人?田治宏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张红亮说:“他田治宏公开反对镇政府的决策,还放狗咬了驻村干部,你说我们该不该铐他?”我姐说:“他为啥放狗咬他魏国强?你心里清楚着呢!你们让铲麦子俺们就得铲麦子呀?麦种、化肥、耕地的钱谁陪给我们?你们赔吗?毁了麦子,亏了本钱,最后还得俺们自个掏钱买土豆种。你这当干部的也问问大伙,哪一个乐意这么干?”
  一个围观的人喊了一声:“就是,反正俺是不乐意。”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了:“不乐意,不乐意……”群众们的反抗让张红亮下不来台了,他吼了一声:“都别他娘的起哄!”等喊声停了,他又盯着我姐说,“你一个女人,逞啥英雄啊,那田治宏是你啥人啊?”我姐说:“今天来的都是俺们田家的族人,你们今天要不把人给放了,俺们百十口人就把派出所的大门给堵了。”张红亮冷笑着说:“吆喝,你这口气倒是不小啊。你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你就是梅香吧,是青龙岗死了丈夫的寡妇吧?你说你一个寡妇带着人去救一个光棍,你……”
  那狗日的张红亮当众侮辱了我姐,我姐不等他说完,一记耳光就把他鼻子打出血了。当时在场的人都怔住了,张红亮也懵了。他木呆了好几秒钟,才吼了起来:“你竟敢袭警,老子今天不铐了你就他娘的不姓张!”说着从腰里取了手铐,要去拽我姐的胳膊。这时候,田家的女人们一下子围了上去,一个个叫嚷着把张红亮给推开了。
  张红亮彻底怒了,朝着人群大喊:“反了,老子看你们是想造反呀!”又回头冲几个民警喊,“你们几个脑袋进水了,傻站在哪儿干球哩,把这一群人都给我铐起来!”几个民警想要铐人,四周围观的人一层层地把他们给围住了。这时我姐喊道:“你们抓了人,还不让人说话了,你张红亮有能耐,把俺们田家百十口人都铐了呀!你今天不抓了俺们,俺们就闹到镇政府,镇政府不放人,俺们就闹到县政府。俺们平头百姓,日子过得稀巴烂,地都种不成了,就是闹到省里,闹到天安门去,俺们也得讨个说法!”四周的人也都跟着喊:“咱们去县里,去县里找赵县长说理去……”
  几百人这么一喊,张红亮似乎也怕了,果真要闹到县里去,别说他了,就是江海青估计也得挨处分。他被紧紧围在人群中间,既不敢再嚷铐人的话,也出不来了,几个民警就这么被困在人海里了。
  正当张红亮等人不知所措的时候,王镇长赶过来了,他的身后还跟了孟高君和田治宏。田家的人一见田治宏被放出来了,也就自动散开让张红亮等人出去了。张红亮走到王镇长跟前,说:“王镇长,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了,要不要我把他们全给抓了?”王镇长瞪了她一眼说:“都是你干的好事!”接着他变了一副和蔼面容,劝围观的群众散了,又把田治宏叫来,让他跟田家的族人一同回青龙岗了。
  那时候,大伙都以为是江海青因为怕田家人闹事才放了田治宏的,可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孟德武让他老婆给孟高智打了电话,把村里的事情跟他说了。结果,孟高智一听我姐带人去了镇政府,就一个电话打给了兰阳县的赵县长,赵县长挂了电话就给江海青打过来了。电话里赵县长对他一通臭骂,最后命令他立刻放人,并停了土豆种植的事。这件事让江海青丢了威信,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却发不出来,后来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孟高君头上了。孟高君也真是冤枉,毁了自家二亩小麦不说,最后还把村支书的位子给丢了。
  孟高君一下台,青龙岗就没了村支书,几个村委就急着推选一个领头人,于是就去找老支书孟德武征求他的意见。孟德武说:“这事你们年轻人看着办吧,我都快入土的人了,哪还管得了这么些事啊。”他嘴上虽这么说,但过后他就把我品阳哥给推上去了。我知道,他是觉得孟家的后人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又不想让金家人做村支书,尽管金善堂和金善原平时都很尊敬他,但他还是不想让金家族人掌权青龙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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