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20)
作品名称:生活的土地 作者:韩治欢 发布时间:2018-05-31 13:08:54 字数:6629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地早,又是特别地冷。刚入农历十月,就下了一场大雪,大雪接连下了五六日,一时村庄、田野都被白雪埋没了。等大雪停时,孩子们一出院门,积雪到了脖子里了,家里的狗儿、猫儿,开了院门就往外窜,钻进积雪里就不见踪影了。那场大雪,压塌了许多人家的猪圈、牛棚,村子里几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也给压塌了。太阳一出来,村庄里就一下热闹起来了,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在铲雪,铲了院子里,又铲院子外,最后是大街小巷两侧都堆起了一人多高的雪堤。太阳照了半个多月,积雪还没融化干净呢。
到了十一月,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龙水河上的冰冻了一尺多厚,路面上四处冻裂了一指多宽的深口子,一棵棵树木裹冰挂雪的都被冻僵了,烈风吹来纹丝不动,院门也被牢牢冻上了,男人用身子都没能撞开;屋檐下的冰溜子像一排排的钢锥子冻了一尺多长,院子里的水缸被冻裂了,压井也被冻上了,厨房里铁水桶里的水全成了冰,瓷盆里的冰把瓷盆给撑破了。女人走进厨房做饭,一摞碗掰不开了,做饭找不来水,只得用斧头砸碎了铁桶里的冰,把冰块倒进铁锅里煮。锅灶里火苗一蹿起来,一家人都围过来了,几双手都伸到灶门前烤,一只只手上都有冻疮,烤了一阵,手就痒起来了。孩子们边挠边哭,母亲就在院子里找了一把茄子棵,用菜刀剁了丢进水锅里煮,煮了一阵,在锅里舀了几瓢茄棵水倒进脸盆里,让孩子们把手伸进水里泡。吃了饭,大人孩子不敢出去,就在院子里找些劈材抱进堂屋里烤火,劈材燃得像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劈材燃尽了又去抱来,一家人一直能烤到天黑。
那一年冬天,村子里冻死了不少牲畜,我家里冻死了两只母鸡,姐姐家里冻死了三头猪崽,三叔家冻死了一头老牛,田治宏家冻死了一头小马驹;村子里还冻死了两个老人,一个是张翠兰的婆婆,一个是孟高宽他爹。孟高宽他爹一死,孟高宽就从广州赶回来了。令全村人吃惊的是,孟高宽这次回来,竟然开了一辆桑塔纳轿车,三年不见,孟高宽发达了。
孟高宽对他爹是有愧疚的。三年前,他爹糖尿病严重了,就让人捎信叫他回来,他回来后在家住了半个多月就走了。他说要走的时候,他爹伤心哭了,拉着他的手求他留下来。他说:“爹啊,我得到外面挣钱呀,挣不到钱,你的病咋看?咱这一大家人的日子咋过?”他爹说:“爹的病不看了,爹也没几年活头了,也不想享啥福了,只要你能守着爹就成。”他说:“爹啊,你别光想着你自己呀,我这几年再不出去闯闯,再过些年你儿子就老了啊。”他爹说:“儿啊,爹现在是看你一眼少一眼,你就不能等我死了以后再走!”
孟高宽不吭声了,又在家住了几日,那几日他没再提要走的事,他爹以为他可怜自己留下来不走了。不料,那天晚上,他陪他爹吃了晚饭,给他爹敬了三杯酒,到了后半夜,他给家里丢下五千块钱,就扛着行装偷着走了。这一走就再没见他爹的面。
也许是出于愧疚,孟高宽给他爹的丧礼办得很阔气。先是花了几千块给他爹买了一口柏木棺材,又从太古镇拉了一座石碑立在坟前。入殓当天,家里请了两班吹响,中午摆了三十多桌酒席,把孟家亲近的人以及全村有头有脸的人都请了过去。那酒席也是特别丰盛的,整鸡、整鱼、大猪肘子、牛肉、羊肉、乌龟汤等等,每桌二十四个汤菜,烟酒也是最好的。而且凡是过去帮忙的,每人送一条烟,一瓶酒,外加一只烧鸡。
办完了父亲的丧事,他又把县里的豫剧团给请到村子里,在龙王庙前搭了戏台,足足唱了十天。这一场丧事办下来至少花费几万块,村里人再不知他究竟有多少钱了。那天在他家里,孟高君问他在外面究竟干的啥生意。他笑着说:“没干啥生意,就是收收破烂。”孟高君说:“你甭蒙兄弟了,你收个破烂能挣那么多钱?”孟高宽说:“前些年,我确实是收破烂的,只是这几年做大了,在城郊弄了片场地,城里那些收的破烂都卖给我了。”孟高君说:“我说呢,高宽哥现在成破烂老板了呀!”
很快,村子里都知道孟高宽是个“破烂”大王了。一些人就议论开了,这个说:“瞧瞧人家,在城里收个破烂都发达了,咱们还在家种啥地呀!”另一个说:“是啊,咱们在家种地,累死累活的忙活一年,七征八扣的落了个屌蛋净光的,还不如把田地一丢,到城里去混呀。”
特别是那些个年轻人,一见孟高宽如此发达了就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了,一个个说:“妈的,这村子里真是没法呆了,人家出去闯几年就富得流油了,咱们就是在村子里呆到老死,也不及人家在外闯荡几年!”于是村子里很多人都想投靠孟高宽了,有的是亲自去求他的,有的是父母带着儿子去求他的。孟高宽的家里,一天到晚都有人去。这个以前曾因没有儿子而被村里人瞧不起的汉子,如今竟成为大半个村子追捧的能人了。
孟高宽是村子里出外打工较早的一批人,八十年代末就到南方闯荡去了,一去就是十几年。头几年是每个春节都回来,每次腊月底回来,正月二十左右就走;后来渐渐回来的次数少了,隔个两三年才回来一次。他不常回来了,村子里就开始有了他的传言,说他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安了家。这话传到了他媳妇高巧兰的耳朵里,刚开始高巧兰不信,跟人说他丈夫每年都往家里汇钱,说他把所有的钱都打给家里了,哪个女人肯跟他呀!其她的女人就说:“你敢确信他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你了,你能知道他在外挣了多少钱?这男人常年在外的不在身边,你可一定要小心啊,免得到时候被他骗了你还乐呵着呢。”
这些女人们在背后一捣鼓,高巧兰心里就毛了。三年前,孟高宽回家过年,她死活不让他出去了,可孟高宽不听她的,跟她说再出去干两年,等挣下钱了,就回家盖座楼房,到时候让全村人都羡慕。他给老婆美美地画了一张饼,高巧兰就被他画的那张饼给诱惑住了,到最后还是让他走了,这一走三年都没再回来。这次他爹死了,好不容易把他给盼回来了,他又挣了大钱,日子也过得体面了,她心想再不能让他出去了。可她哪里料到啊,她的丈夫却要跟她离婚呢!
刚回来的时候,孟高宽没有跟她提离婚的事,等办完了父亲的丧事,把县剧团的人送走了。夜里他就跟她摊牌了。他先把五万块钱交给了高巧兰,高巧兰猛然见了那么多钱,一双眼睛都直了。她把那五沓百元的票子拿在手里,掂了又掂,看了又看,含着泪笑着说:“他爹呀,咱们有钱了,你给俺说的话都成真的了,等明年开了春,咱们就拿这些钱盖楼房,让全村的人都看看,咱们虽然没有儿子,但这日子过得红火着呢!”
孟高宽说:“巧兰啊,楼房就别盖了,这钱是我留给你的。我知道我出去这些年,你在家里不容易,这也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吧。”那高巧兰没明白他的意思,还对他笑着说:“瞧你说的,啥补偿不补偿的,你在外吃苦挣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呀!”孟高宽点上一支烟,默默抽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说:“巧兰,咱们离婚吧。”高巧兰正在咧着嘴数钱,嘴里还小声念着数字,似乎没听清楚,她数完了一沓票子放在桌子上,又拿起另一沓数,问了一句:“他爹,你刚才说啥?”孟高宽又说了一遍:“我说,咱们离婚吧。”
这一次高巧兰听清楚了,她那数钱的手就停了下来,两眼直直地盯着孟高宽说:“你要跟俺离婚?”孟高宽把目光移开了,说:“巧兰,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住你,可是……”高巧兰抓起一沓钱砸在孟高宽脸上了,一张张票子撒在了地上。她脸上两行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手指着孟高宽说:“你还知道对不住俺呀?你说你在外面浪荡了十年,这家里的事你管过多少?这么些年,我辛辛苦苦帮你拉扯五个闺女,给你的爹娘养老送终,现在你爹一死,你就一脚把俺给踹了呀!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咋就这么心狠呀你!”孟高宽说:“这些年你是不容易,这我心里都知道,可是咱们这日子没法过了嘛!”高巧兰擤了一下鼻涕,说:“姓孟的,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孟高宽不吭声,他不吭声,高巧兰就知道他在外面肯定有了女人,哭得更甚了,她把那几沓钱也都砸到孟高宽的脸上,哭着喊:“你个狠心的,臭不要脸的,天打雷劈的,你就作恶吧你,你这是把俺往死里逼呀。我跟你说,姓孟的,你要真敢跟俺离婚,我就死给你看,我就一头撞死在你爹的墓碑上,俺要让全村子人都看看,你姓孟的现在发达了,就要做那千人唾万人骂的陈世美了……”她这一哭,两个小女儿就都从里屋里出来了,两个女儿一出来,孟高宽就摔门走了。俩女儿走过来安抚着母亲问:“怎么了,妈?您这是哭什么呀?”高巧兰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说:“你爹个没良心的,他、他不要俺了……”
那天晚上,孟高宽没有回来,他到他的堂哥孟高强家里住了。到了第二天,高巧兰就让小女儿把三个已经出嫁的姐姐给叫到家里了。当着五个闺女的面,高巧兰对孟高宽说:“你做了啥不要脸的事,都跟闺女们说说吧。”孟高宽说:“我做啥事了?”高巧兰说:“那你倒是把要离婚的事跟闺女们说了呀?”孟高宽说:“说就说,反正咱们过不成了。”他看了几个闺女一眼,压低了声音说:“我在外面干得好好的,她非不让我出去,话都说不到一块了,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嘛。”高巧兰冷笑着说:“你可真会说啊,你明明在外面养下女人了,倒说俺不让你出去了,你咋就这么不要脸啊!”大闺女和二闺女都问他:“爸,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孟高宽沉默了一会说:“是,爸也不骗你们,爸在外面是找了个女人,现在孩子都两岁大了,我也是没办法了才……”
高巧兰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指着丈夫骂道:“你个挨千刀的呀,你还真在外面找下野女人了呀,你拍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这么做对得起俺吗?我真是瞎了眼了,我真是蒙了心了,这辈子咋就嫁给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了呢……”几个闺女就拉着她劝起来,孟高宽一看她越闹越厉害了,站起身说:“你也甭哭甭闹了,该给你的钱,我都给你,也算是给你的补偿了,反正这婚我是跟你离定了。”高巧兰说:“俺不要你的臭钱,要了你的钱还脏了俺的手呢。你滚吧,滚到那个野女人身边去吧,从这儿滚出去,你就永远别再回来了……”
她嘴里虽这么骂,但心里还是盼着丈夫回心转意的。那天上午,骂走了自己的男人,高巧兰就去找孟德武了。孟德武是孟家族里最有威望的人,她想让孟德武劝劝她那鬼迷心窍的丈夫。她哭着把家里的事跟孟德武说了,又怕他不过问,最后特意加了一句,她说:“伯啊,你可一定要说说他呀。俺说句不中听的话,当初如果不是您硬逼着俺去结扎,说不定俺也给他生下个传宗接代的儿子了,俺要能给他生下个儿子,他今天也不至于跟俺离婚了!”孟德武说:“好,好,我这就去高强家里去找他。”
孟德武见了孟高宽先是一顿臭骂,然后又好言相劝。可孟高宽是软硬不吃,他真是铁了心了。他说:“伯,在广州,我儿子都两岁多了,我咋能抛下他们不管呢?”孟德武说:“你舍不得他们娘俩,你就舍得丢下这家里的老婆、闺女?”孟高宽说:“闺女们都大了,用钱的时候,我该出钱出钱,亏不了闺女们!”孟德武说:“我看你现在眼里就一个钱字!哦,你出了钱闺女们就能高兴了?谁稀罕你的臭钱哩!”孟高宽说:“伯,俺家的事你就甭管了!”孟德武说:“我还非管不可呢,我告诉你,你要真敢跟巧兰离婚,从今往后,青龙岗你就甭回来了!”孟高宽说:“伯呀,我房子都在城里买下了,以后我就在城里扎下根了,这青龙岗,呵呵,我还真不想再回来了!”
孟德武没能劝住孟高宽,就劝高巧兰跟他把婚离了。孟高宽和高巧兰一离婚,村里很多人就骂起他来了,原本一些想让儿子跟他出去的,现在一听说他跟老婆离了婚,就担心儿子日后跟着他学坏了,便不同意儿子跟着她走了。但也有一些人是羡慕他的,羡慕他四五十的人了,在外既挣了大钱又找了年轻女人。他们就盼着自己的孩子能跟孟高宽出去学点本事,见些世面,日后也能出人头地。所以当孟高宽离开青龙岗时,仍有十几个后生跟着他走了。这里面还有两个是他的女婿,俩女婿一点也没恼恨他的意思,那天坐上他的车也到城里发财去了。
那一年的春节,除了金善水,青龙岗又回了两个能人。一个是金善林,一个是我堂姐梅花,他们俩一回来,再一次让村民们看得眼红了。从他们身上,人们再次真实感受了城市的美好。那些没有出过远门的年轻人,心里便燃起了一团出走的烈火。
金善林回来的时候,穿着黑皮靴和灰色的毛呢大衣,头发涂了油,梳得油光发亮,像个大老板;他老婆红霞穿了件红色羽绒服,脚上蹬了一双高跟的黑皮靴,头发染成了棕黄色,还烫了波浪卷。脸上擦了白粉,眼上戴了长睫毛,全然一副城里人的模样。来时租了一辆轿车进的村,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金善林在街上见了熟人,从兜里掏出中华烟,一支一支地散给大伙,丝毫不显得吝啬。嘴里还说着:“这两天抽空,到家里喝酒去啊,我这带着好酒呢。”
他从街上走过,一群群的人盯着他看,都说:“瞧瞧,金善林这小子,前些年出去躲计划生育,如今倒是在城里发达了。看来要想混出个模样,咱们还得到城里去呀,呆在村子里,永远也甭想有出息,日子混了一年又一年,年年都一个球样,再这么下去,咱们也只有羡慕别人的份了。”
金善林和他老婆刚去省城的时候,住的是金兰家楼下的储物间。那储物间只有几平米,两口子在那阴暗潮湿的黑屋里一住就是两年。刚开始,两口子没找到营生,就跟金兰借了点钱买了一辆脚蹬三轮车,在城里捡破烂;后来金兰帮他在社区门口找了一间小门面,从此两人就卖起了烟酒副食,这两年生意做大了,在社区外开了一家百十平米的超市,生意红火得很。手里攒下了钱,就在城里买了一个老房子安了家了,这次回来,他们就是要把老家的两个闺女给接到城里去的。
如果说金善林的发达,村人们心里是羡慕嫉妒的,那么我梅花姐的发达,就让村民们叹服了。她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身边还带了一个儿子,孤儿寡母在城里无依无靠,居然也在省城混出了一片天地,一个女人竟然开了三家理发店,手下管了几十号的年轻人,这就不得不让人心生佩服了。
我梅花姐是开着一辆红色轿车回来的,那轿车的后备箱里装满了衣服、烟酒、食品,那是梅花姐给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带来的礼品。她回家的那个晚上,就带着儿子去我姐家里了。刚好那天田治宏在我姐家里帮着蒸馒头,我姐跟梅花姐在堂屋里聊了一阵子,知道她至今还一个人过,就想撮合她跟田治宏。我姐在她面前夸了田治宏一番,夸完了就问梅花姐乐不乐意与他成个家。梅花姐笑着说:“你不要乱点鸳鸯,我俩不是一类人,不合适。”我姐就问她:“咋就不是一类人了?”梅花姐说:“我是适应了城里的生活,以后要在城里安家过一辈子的。治宏哥是个安分的人,我看他是不乐意到城里去的。”我姐说:“他若是愿意跟你到城里呢?”梅花姐就说:“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没问题啊,成就成呗。”
第二日,我姐就找田治宏说了。谁知跟田治宏一提这事,他竟一口回绝了。我姐说:“治宏兄弟,你都四十多的人了,咋就不想成个家啊?”田治宏说:“以前我爹在的时候,总把俺成家的事挂在嘴上,现在俺爹走了,又换成你催俺了。”我姐说:“咋?嫂子催你错了?你总不能单身一辈子吧!”田治宏笑着说:“嫂子,俺觉得一个人过着挺好,真的,以后你就甭再为俺操心了。”
其实,我是知道他田治宏的心思的,年轻时他就喜欢我姐,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痴心不改啊。不过他也真是木呆,明明心里喜欢得死去活来,可嘴里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在治华哥走后的这三四年里,一到农忙,他就到我姐家里帮忙了;忙着收麦、点种、浇水、施肥、耕地,忙完了就走,却从未说过一句喜欢我姐的话。
梅花姐在家住了二十多天,过了正月十五,她就返城去了。梅花姐走时,带走了品阳哥的二闺女、品刚哥的大女儿,还有学涛叔的小女儿,那年俺们梅家的姑娘随她走了七八个。之前村里人都不乐意让女儿们出外打工,就怕女儿们到了城里不安全,弄不好再被人拐卖了。但是梅花姐一回来,很多人的观念就改变了,他们以为,其实只要跟着可靠的人,女儿们出去也是能挣钱的,说不定哪天也能像梅花姐一样发达了呢!那一年元宵节过后,村里人陆陆续续都开始进城打工了,这个带走几个,那个带走几个,一两个月里走了二三百口人。等到阳春三月,村子里年轻力壮的人几乎走了一多半。
年轻人一走,村子里就丢失了活力,白天黑夜的死气沉沉。孩子们该上学上学,老人们该到街上晒暖聊天还晒暖聊天,妇女们该洗衣做饭还洗衣做饭,但剩下些妇孺老少的,家庭就不圆全了,村子也不圆全了。一家家人就像水里的浮萍,没了支撑的根茎,随着这无聊的日子左右漂浮着。麦收和秋收的时候,外出的劳力回村了一部分,短暂热闹了一些日子,可秋忙过后,出走的人就更多了,田里、街里、家里又一下子冷清了。
那天,我在青龙岗的村口,遇到了孟德武和田俭粮,当时天上飞去一群大雁,田俭粮昂起头看着飞走的大雁,说:“天冷了,大雁又飞去南方过冬了,只有等到明年春天天气暖和了,大雁才能回来。”孟德武也昂着头看天,他看了一阵子,哀叹一声,喃喃自语地骂道:“这狗日的城市,把咱村里的钱给吸干了,现在又开始吸咱村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