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刘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我跑到库房墙边去把另外一个双轮手推车推过来。
　　我推着双轮手推车回来，与于子龙一左一右，站在刘冰面前。但见刘冰一边仔细观瞧文件夹上那厚厚的由厂家发过来的购货清单，一边从兜里掏出一盏拴着松紧带的强光灯，戴在头上，对我们说：“跟我来吧。”
　　我和于子龙一前一后，紧跟刘冰，来到一摞轮胎处。刘冰二话不说，就就往于子龙的手推车上放轮胎，一个、两个，直到八个，上下齐整，不偏不倚，这才算完。“行了，八个算是极限了。”
　　于子龙一只手握住手推车的扶手，另一只手则托住最上层的轮胎，免得高出手推车许多的最上层的轮胎滑落下来。一只脚蹬地，另一只脚则踩住手推车，防止它向前滚行，然后双手猛一同用力，压住手推车，使其与地面形成六十度的锐角，这样更有利于推行。
　　“放哪儿？”于子龙问。
　　“你又不是第一天来，咋了，傻了？放门口就行，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了。记住啊，码得齐点儿啊，二百多个呢，不是一个厂家的，也不都是一个型号，可别弄混了。”刘冰嘱咐说。
　　“哎哟，知道啊，磨磨叨叨的。”于子龙一脸嫌弃地说。
　　“嘿，你个臭于（鱼），让你干，你就干，哪儿那么多废话。谁给你开支不知道啊。”
　　“是，领导，你牛，你狠。”
　　什么是领导？在普通基层群众眼里，谁给开支谁就是领导！面对刘冰如此善意的，如此直言不讳的冷语，于子龙也只能是干瞪眼，无可奈何。
　　见于子龙“满载而归”，也就该轮到我了。刘冰还真就没拿我当生瓜头，也给我的手推车上摞了八个。我照猫画虎，也像于子龙那样，以为能够一气呵成，轻松推着手推车前行。却不想，手推车愣是没压下来，我很是奇怪，并伴着一脸的羞臊，心中兀自自嘲，“这么大的体格子，居然压不住手推车，我可真是个废物。”
　　“你不会用这个劲儿，来，我教你。”刘冰把文件夹递给我，又为我示范了一遍如何使用手推车。“看明白了吧。”
　　我见他瘦弱的身材轻描淡写就把手推车压下来了，不由得满心佩服，敢情任何工作都是有窍门可寻的，光靠蛮力是根本不行的。
　　我一只手接过他已压下来的手推车，另一只手则将文件夹递给他，遂将八个轮胎推到库房门口，紧挨着于子龙放下的八个，码得整齐。
　　就这么地，我和于子龙反反复复，也不知被刘冰折腾了有多少趟。总之，诺大的库房，我们差不多都走遍了，由外到里，由一楼到二楼，还别说，得亏刘冰脑袋上戴着强光灯呢，若不然的话，越到里面越是漆黑，别说轮胎上的性能和型号看不清，就连路都快看不清了。
　　一楼的相对难干，因为只能用手推车。二楼的给我感觉相对轻松些，因为二楼的过道更宽敞，一楼尽是些支撑二楼合成木平台的柱子，又粗又密。另外，上了二楼根本就用不着手推车，过道宽，就只管骨碌就行，平滑的平台，稍一用力，轮胎自然而然就落到一楼了。
　　刘冰跟我说，轮胎这东西压根就不怕撴，所以随便骨碌，别说二楼了，从三楼扔下去也没事。
　　各种各样型号、性能的轮胎，一共加起来二百三十四个，轮胎大小不同，购货商需求的数量也是不同，我和于子龙来来回回在刘冰的差遣下，差不多干了有两个小时。由此可见，我在刚来这里的时候所讲的话，得有多么幼稚，多么无知啊。
　　这还不算完，那三个司机开着三个面包车一并倒至库房门口，我们还得帮他们往车上装轮胎。正如老白早上说的那样，他们司机站在车上，我和于子龙则只管听从刘冰和小胖的指使，将各不相同的轮胎递给他们，刘冰指挥于子龙，装一辆车，小胖指挥我，装一辆车。最后剩下的，自然就是第三辆车上的了。
　　我本以为一辆原本十四人座的，除了正副驾驶座之外，其它所有座位全都被拆卸掉的，只是为了装满轮胎的面包车，也装不了多少个轮胎。可当我一边往上递轮胎，一边注视着司机摆轮胎，我才发现是我太傻了，司机摆起轮胎来很有讲究，不仅稳，而且特别能装，一车至少能装六十到七十个，要是小轮胎多些的话，八十也不在话下。实在不行的话，副驾驶座上还能放三四个呢。
　　就这样，二百三十四个轮胎，在这三个司机的精密摆放下，三车，满满登登，全都给装进去了。
　　“看你们干活，不得不说，是一种享受。”我慨当以慷地赞叹说。
　　“哥们，你还得练，我们这都是练出来的。你也不想想，咱哥几个都是司机，哪里会摆轮胎呀，还不都是被‘库头’逼的嘛，不干他扣钱，谁敢不干啊，慢慢的，也就会了。”老白到底是个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毫不避讳。
　　“‘库头’？什么‘库头’？”我愕然问。
　　“还能什么‘库头’啊，就你身后那个‘大库头’呗。”老白哈哈笑说。
　　我忙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见我身后只有刘冰一人，他正在和站在我身边的小胖对着清单上的轮胎的型号和数量，以免装错了，还得返工。
　　“他是‘库头’？”我支支吾吾地说。
　　“你怕什么呀，他本来就是‘库头’，库房归他管吧，他是头儿吧，那就没错了，他就是‘库头’。是吧，‘刘库头’。”
　　要说老白这人，嘲讽起人来，可是有一套，十足的“话家”。
　　“没错，对，都对。”刘冰跟小胖说，并把手里的清单全都交给了小胖，“你给小彤送过去吧。”
　　“好嘞。”小胖拿着两个文件夹上的诸多清单，外加他和刘冰俩人使用过的强光灯，离开了库房。
　　这个时候，老白将车后门关上，刚准备上车，却被刘冰叫住了。
　　“怎么，把人埋汰了，自己就想跑？喂，做人，可不能这么埋汰呀。”刘冰冷嘲地说。
　　“我倒是不想跑，那你跑去，我还懒得去呢。”老白哼声说。
　　“你干什么活儿你不知道啊，啊，老白。”
　　“那你到底让不让我跑？”
　　“我呀，就是个‘库头’，就只是个‘库头’，管库，不管钱，要不然，我扣不死你。”刘冰笑说。
　　“你要是管钱，刘总，我这有茶，好茶，我给你沏茶，捶背，你看怎么样。”老白笑呵呵地说。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老白呀，赶紧走吧，啊，再不走的话，赶上晚高峰，我可跟你说，整不好还得像昨天似的，干到十点多。”旁边已经坐上驾驶座的司机老李插口说。
　　“别介，天天死工资，再因为堵车，弄得天天给自己加班，回家还不得让老婆给埋汰死呀。赶紧赶紧，干活！”说着，老白迅速上了车，那麻利的动作，那矫捷的身手，丝毫看不出来是个一百八十斤的大胖子。
　　望着三辆车逐个离开，我总算是看清了库房外那夕阳西下的暮色。我掏出沉默许久的手机，微信上、ＱＱ上的消息早已经九十九加了，但我更关心的还是时间，此时已经下午四点二十分了。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在这间库房里忙活了三个多小时。更加令我称奇的是，我竟然丝毫没感觉到累，可能是有说有笑的工作性质，真的可以缓解疲劳吧。
　　我、于子龙、刘冰，三人离开库房，我和于子龙将库房大门关上，由刘冰将库房大门锁上。
　　“还上不上去坐会儿？”刘冰问我和于子龙。
　　“不了。”于子龙说。
　　“还有什么活儿吗？”我问。
　　“还有活儿？你不嫌累啊。”于子龙说。
　　“不瞒你说，我还真就不累。”我含笑说。
　　“你现在是不累，等你歇上些时候，就开始累了。”于子龙说。
　　我没再说什么，或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吧。
　　“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一提干活儿就来气，你来干啥的，不就是来干活儿的嘛，不干活儿谁给你钱，真是的。”刘冰数落起于子龙来。
　　“这都几点了，还干，想把人累死啊。”于子龙说。
　　“你不想干就不干了。行，就这么地吧，你们下班了。”刘冰说。
　　“这就下班了？”我满脸惊讶，不由得再问一句。
　　“怎么，不想下班啊？”刘冰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怎么说呢，一般给人家干活儿，很少这么早下班。”我说。
　　“那是给别人干活儿，给我干活儿，没那么多讲究。就这么点儿活儿，啥时候干完，啥时候走人，工资一分不少。怎么，不错吧。”刘冰笑说。
　　“不错不错，这么说来，明天我还得来你这儿啊。”我笑着说。
　　“明天？那还用说嘛，必须的呀。你，还有你（指着于子龙），你们两个明天都得过来，明天有大活儿，卸车。可千万别忘了啊，你们俩明天必须来啊。”刘冰千叮咛万嘱咐说。
　　“卸车？”于子龙长叹口气，“哎，可真是个大活儿。”
　　“放心，不光你们俩，还有别人呢。”刘冰说，“到季节了，也该换一批轮胎了，雨胎库房里没多少了，得进一大批。对了，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多穿点儿啊，别在我这儿干点儿活儿，再冻个好歹，我可担不起。”
　　“知道了。”于子龙说。
　　我和于子龙，还有刘冰，三人并肩漫步。刘冰半道儿进了办公楼，我和于子龙则径直离开了工作地。
　　此时，下午五点左右，天色正在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