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不到十一点半，刘冰来找我们，开车载我们去吃午饭。
　　我心中疑惑，难道午饭不是在食堂吃吗？看样子，还真就不像是在食堂，要是在食堂的话，也用不着开车去呀。况且车上不光刘冰、我、于子龙，还有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小彤呢。
　　我见刘冰只管跟小彤聊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话，不时笑意盈盈，也便忍住了疑惑，没有发问，以免打扰人家。管它去哪儿吃呢，吃饱就行了呗，最好是去饭店，来一顿大鱼大肉。
　　汽车行驶至一处住宅小区，刘冰见道边有闲置的停车位，便果断将车塞了进去，并唤我等下车。
　　“到地方了，吃饭！”
　　刘冰卯足了劲，双臂向上猛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为一上午的疲惫和辛劳得以获得稍许的舒缓而感到欣慰。
　　“到哪儿吃饭啊？”我问。
　　“尽管跟着我们走就是了，可得跟上啊，不然的话，就吃不上饭喽。”刘冰笑说。
　　“到底是干大活儿的，连吃饭都要求速度。”我微笑着感慨说。
　　“那是必须的，干活儿得要求速度，吃饭同样得要求速度。光干不吃，得累死自己；光吃不干，我不能用你。”刘冰哈哈大笑，说。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我不得不承认他讲的话是具有真知灼见的，是大实话，在我听来，自是比那些冠冕堂皇的演讲稿舒服太多太多。
　　我跟随他们三人进了小区，刘冰刷了门卡。又跟随他们进了紧挨着小区大门的那栋住宅楼的电梯，刘冰又刷了下电梯卡。上了六楼，刘冰照着房门就是一顿敲。
　　我一看这架势，合着还真得紧跟步伐才行，不然光是这几扇门，我都进不去。
　　只见一个年纪轻轻的美女为我们开了房门，她还不忘跟刘冰打声招呼，随后则是跟小彤腻在一起，彼此耳语，估计是在讲一些闺蜜之间的悄悄话吧。
　　颇为豪华的住宅，大厅属实不小，都快赶上我北厚房子的总面积了。大厅的布置没那么精致、繁多，简洁明快，正中间摆着一张足够七八个人一同用餐的大方桌，上面摆着四菜一汤，盆碗够大，菜量十足。
　　“别傻站着了，赶紧洗手吃饭，下午还有活儿呢。”刘冰冲我说。
　　待我回头一看，好嘛，于子龙已经从洗手间里洗脸、洗手完毕了。
　　“你可真行，也不招呼我一声。”我埋怨地对于子龙说。
　　“洗手吃饭这点儿事儿你还不知道啊。”于子龙冷冷地说，似在说教，又像讥诮。
　　嘿，这人，可真够可以的。算了，看在丰盛菜肴的面子上，我尽量避免激发自己碎嘴子的凌厉功能。上趟厕所，洗脸洗手，顺便照照镜子，感觉一上午下来，面容着实憔悴、苍老了许多，这可能正是为什么总有些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像六七十岁的老年人的根本原因，无非过度的体力消耗造成的。
　　上桌，吃饭，那位身材保养得非常好的五十岁左右的做饭大姨对我非常客气，见我这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身材，微笑着，用略微调侃的语气对我说：“看你这么胖，给你来个大家伙！”
　　我接过大姨递过来的不锈钢大汤盆，由衷地道了声谢，便直接从电饭锅里盛了一大勺饭，又从高压锅里盛了些酸菜汤。
　　这时，大姨关切地对我说：“别光盛酸菜，多盛点儿排骨。”
　　“那多不好意思呀，应该还有不少人没吃呢。”我感激不尽，却还要尽可能地保持一下自己的风度。
　　“他们吃得少，尤其是那些小丫头，不怎么吃肉，光顾着减肥了。”
　　就这么地，在大姨的热情款待下，我又盛了两三块排骨，找了个座位大快朵颐。
　　熟悉的东北家常菜，吃起来就是有味道。由于初来这里，我好歹刻意地装出一份矜持劲儿，以免我的狼吞虎咽吓到他们。
　　在吃饭的同时，我发现除了小彤，还有那个为我们开门的小丫头，还有好几个小丫头不时来到桌上夹两口菜，或是从高压锅里盛一勺酸菜汤。我很奇怪，她们都是干什么的呀？但我并没有问，好像我心怀不轨、居心叵测似的。
　　我、于子龙、刘冰，很快吃完了午饭。正在这个时候，那四个司机才过来吃饭。他们调侃了刘冰和于子龙两句，赶忙洗手吃饭。
　　刘冰问：“货都送出去了？”
　　“全都搞定了，三辆车，跑了整整两趟，这一上午把哥几个忙的，压根儿没闲着。”老白呜呜咋咋地说。
　　“不应该呀，按道理说，你们应该比我们回来得早啊，库房的活儿可海了。”刘冰说。
　　“不是堵车了嘛。”老李说。
　　“呵，你们这命啊。话说现在沈阳堵车的情况是越来越多了。”刘冰慨然说。
　　“大城市的特色，但凡大城市，都会经常性堵车。”我随口插了一句。
　　“嗯，有道理，有钱人多了，买车的人也多了，车比人都多，路还是原来那些路，堵车，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刘冰长舒口气，说。
　　“刘哥，下午还有不少活儿呢。厂家又要了不少货，下班之前务必得发出去。”一个小丫头从里屋出来，跟刘冰说。
　　“知道了，把清单全都交给小彤就行。对了，小彤那丫头呢？这臭丫头，这么能吃吗，让她快点儿，得回去干活儿了，就知道吃，都多胖了。”刘冰喊道。
　　“来了来了。哎哟，跟姐妹们聊会儿天都不行，就知道干活，吃饭吃得都不舒服。还有你，谁胖啊，会不会唠嗑，人家那不叫吃得多，人家那叫吃得慢，细嚼慢咽，有助于身体健康，”只见小彤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一厚摞购货清单，从里屋跑出来，还不忘跟做饭阿姨深表歉意地说，“碗筷放屋里了，来不及刷了，麻烦您了，阿姨。”
　　“知道了，我收拾，你快走吧，别耽误工作。”做饭阿姨说。
　　一行四人慢悠悠地离开住宅，回到车上。短暂的路程中，小彤可没少跟刘冰计较适才的事，怕是因此生气了。可刘冰的回答却一下子把小彤逗乐了，“为什么吃得慢，不就是想多休息会儿吗，我能不知道。你要是更慢点儿的话，一口一粒米地吃，午饭吃完直接就该晚饭了。”
　　小彤难掩笑意，抿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气，也便消了。
　　我凝视着前方小彤的背影，个头不高，体态肉感，翘臀，大腿粗实，不仅俏脸胖嘟嘟的，全身上下都胖嘟嘟的。略胖，却不肥胖，健康有力的体魄，属于环肥的类型，可能也跟她长时间坐办公室的工作性质有关。
　　乘车回到办公楼，我跟于子龙学聪明了，也不上二楼办公室去，只管在一层楼道吸烟区待着，要不吸烟，要不闲聊，实在觉得于子龙不屑与我闲聊，就玩玩手机。讲道理，套餐里的省内流量足够我聊微信，聊ＱＱ的。
　　只是有一样，我讨厌群聊里的一些人总发一些乱七八糟的视频、图片，或者诗文小章，心灵鸡汤。在我看来，那类东西无非是给自己寻觅一种精神上的些许安慰罢了，根本就没什么实质性的价值。若人这一天都按照心灵鸡汤里的一言一行去做，岂非成了一心向主的修道士，遁入空门的僧尼，无为而治的道家，一无是处的犬儒主义了嘛。
　　我越看越烦，索性关掉移动数据，彻底杜绝微信和ＱＱ的骚扰，听两首ＢＥＹＯＮＤ的歌曲，一个是《无悔这一生》，还有一个则是《灰色轨迹》。ＢＥＹＯＮＤ的那几首经典歌曲我都能背着唱出来了，而这两首，却道出了某种我心境中的缺失和笃定，所以我特别喜欢这两首歌。
　　在我心中，有三个人的音乐不仅能够震撼到我本人，连同我的心，我的灵魂也一并能震撼到，一个是弗雷迪·墨丘利，一个是黄家驹，还有一个则是中岛美雪。
　　我静心听歌，闭目哼歌，似已沉醉，不知归路。满心所想，只为挣脱，挣脱一切枷锁，包括生活上的，思想上的，精神上的。想着想着，嘴角会不自觉地露出奇怪的微笑，仿佛梦境中的彼岸就呈现在眼前，再迈一步，即能到达。可当我睁开双眼，目光正对着那面原本洁白的，如今却脏得不行的墙，我的笑容也在一瞬之间消失了，因为彼岸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像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岛屿，我想要到达那里，需要极速奔跑，离开陆地，还需要奋力疾泳，游到对面的岸边。这段距离，遥不可及，险些令我捶胸顿足，放声痛哭。
　　忽然，旁边有人杵了我一下。我侧头一看，敢情是于子龙在递给我烟抽。我道了声谢，取过香烟，点燃，深吸一口。
　　“你刚才想什么呢？”于子龙问。
　　“没……没什么。”我随口一说。
　　“不可能，我都喊你好几声了，你都没听见。不过你既然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
　　“没什么好说的。”我叹了口气，说，“我只是在想，人为什么越活，反而离自己向往的生活就越远呢？”
　　“呵，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于子龙露出一抹憨笑，“你这个问题，反正我是回答不上来。”
　　我再次深吸一口烟，随即注视着他许久，我从他冷淡中透着痛苦的苍凉脸色中不难发现，他之所以会这么说，原因并非他文化低，听不明白我讲的话的意思，而是他本身就是痛苦的，他并不想因为回答我的问题而增加他的痛苦。我可以认定他是在逃避，逃避现实给他带来的无尽的伤痛，进而逃避他自己。
　　“不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现在的你，就是最好的回答。”我怅然地说，“我看得出来，你心事很重，而且不想跟别人透露。其实你做得很对，说出来，未必能够获得别人的帮助，顶多是得到一阵子的安慰，一阵子的劝解，甚或是一阵子的冷嘲热讽。”
　　“你……把人想得太坏了吧。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于子龙惊讶地看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