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作品名称:轮胎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18-05-28 19:10:56 字数:3206
“看明白没?”刘冰就为我示范了一遍,可能他认为教我一遍,足够了。
“嗯,还行吧。”我谦逊地说。
“你呢,先试试,这个得需要练习几遍才行,瞅着简单,其实并不简单。”
刘冰撂下这句话,顺手拿起文件夹,开始寻思其它型号、性能的轮胎的摆放地。
我一边按照刘冰教我的那样骨碌着轮胎,一边则在心里面苦想。从出生到现在,我经历了许多,事件也好,行业也罢,也获知了许多,了解了许多,从无知到懵懂,再从懵懂到融会贯通,这个过程是需要时间的,时间的长短因人而异,因为每个人的能力是不一样的,这个能力涵盖了很多,另外,每个人对于某项事物的喜好程度也是不一样的。
就拿这看似非常简单的骨碌轮胎来说,若是没有干过,定会像适才的我一样,傻了吧唧的,把轮胎当成石块或砖头,举着、扛着、抱着走,可实际上呢,拿一处平整的地方当着力点,让轮胎稍微一受力,轮胎就会自动向前滚动。
我亲自操刀骨碌过去的几个轮胎,先头几个不是力度掌握得不好,速度极慢,就是方向感极差,偏差老远,以至于令站在我对面十多米远的于子龙不得不疲于奔波,一会儿两边拦截,一会儿抢步收取。可能是累坏了,也可能是上了脾气,实在憋不住了,他就冲我喊了这么一句,“你还能不能行啦,这么干得累死我。”
“对不起啊,刚学,刚干,不太适应。”我深表歉意地对他说。
“老于啊,你这可不能着急啊,好歹让他先适应适应。我算了,时间还很充裕,一上午时间,咱哥仨怎么也完活儿了。要是一上午完不了活儿,嘿,你们哥俩就甭想吃午饭了,丢人啊。”刘冰说。
“不干完活儿不让吃午饭?这怎么能行!”我吓坏了,虽然我知道这只不过是刘冰讲的笑谈,但出于对于子龙的歉意,我还是把我的心里话讲了出来:“放心,于哥,他不管饭,我请你吃,没事。”
“少废话,赶紧干活儿!”于子龙厉言冷语说。
作为行业里的新人,给老师傅添麻烦其实是挺痛苦的一件事,纵然刘冰也好,于子龙也好,都对我报以宽慰和理解,因为他们也是从我这个毛愣的阶段熬过来的。另外,最重要的是,他们能看得出来,我在工作中从来不会偷懒耍滑,我之所以会闹出一些在他们眼中的糗事,乃缘于我对于这项工作的陌生,以致我心中对他们很是过意不去。再有,我对自己的蠢笨愚钝,又非常着恼、气愤。
十个轮胎为一摞的堆码层数,我不知道是不是极限,应该不是,听刘冰说,摞这么多只是为了方便查数。
得亏我还不至于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到了码放第二摞轮胎的时候,我骨碌轮胎的水平有了显著的提高,力度刚刚好,线路也刚刚好。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敢情所谓的对力度的要求,其实并不需要自己手上用多大的力,轮胎本身就是圆形的,善于滚动的,一点惯性,就能让它迅速滚动。对此,我无法以专业的术语解释清楚它,但我已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有点儿类似于武侠小说中的借力打力。
从九点忙活到十一点,整整两个小时,库房总算是被我们三个整理得井井有条。
作为库管,刘冰把各式各样型号、性能的轮胎分文别类堆码整齐,轮胎垛与轮胎垛之间还留出了连我都能轻松通过的小道。
看着照比两个小时之前的凌乱,此刻的整洁令我喜悦、满意到浑然忘却了如洗澡水般哗哗流淌的汗水,胳膊的酸痛感,腰部的沉重感,双腿的麻木感,许久不曾从事重体力工作的我,冷不丁来这么一次,还真就受不了呢。
其实不光是我,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于子龙,也会累。但见他在总算可以踏踏实实休息的时候,双手叉腰,汗如雨下,气喘吁吁,虽没我这般险些倒在地上打鼾,也已累得不行。
我走上前去,艰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声:“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于子龙愕然地回了我一句。
“当然是谢你教我怎么码轮胎呀。你也就跟我一起干,要是跟一个熟练工一起干,你也不会这么累。”
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懂,两个对工作流程谙熟于胸的人一起工作,自然要比一个熟练工跟一个新人干活要轻松许多,前者耗费的仅是体力,后者耗费的不光是体力,还有心力,当然还有因犯错儿不得不过度消耗的体力。
讲到这里,有必要说说我的“好心好意”。于子龙起初只管码轮胎,后来我见他实在是太累了,毕竟他的身高才一米六多,码到第九个、第十个轮胎的时候,根本就不是码上去的,而是扔上去的。只是作为经验丰富的堆码工,他扔得很有水平,不偏不斜,一垛摆好,整整齐齐。
然而我会有意让他歇息片刻,就是东北话里俗称的“换换手”。由我堆码,他来为我递轮胎。
可是当我码到第四个、第五个轮胎的时候,垛子就开始摇晃了。我异常苦恼,并自言自语说:“这是怎么回事呢啊?不应该呀,我码得很认真、很仔细呀。”
见我迟迟不肯弯腰抄起轮胎的于子龙,悄悄地走到我身后,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我正忙乱地,疑惑不解地堆码。看着看着,他突然间说了一句:“堆码,要一气呵成,顺着那股劲码上去,才会稳当。你如果怕它摆歪了,便反复挪动,可能你摆的这个轮胎是正了,但它下面的那个轮胎说不定就已经被你给弄歪了。”
“是这样吗?”我忙俯下身去,看了一眼更下面的轮胎。这一看不打紧,还真就如于子龙所说,被我拿在手里的,上面的轮胎那么来回一乱动,导致偏离了中心点,致使一整垛都晃晃悠悠的。
“看到了吧。”于子龙淡淡地说。
我讪笑一声,言道:“别看这活儿挺简单的,干起来,还真就挺困难呢。”
“所以说呀,啥活儿都得练,不练不行。不过有一句说一句,你这身板,最适合堆码了,真的,要不我也不会带你过来。好好练练吧,既能减肥,还能挣钱,又能学一门技术,多好啊。”刘冰鼓励我说。
“嗯,知道了,谢谢啊。”我万分感谢地说。
“谢啥呀,刚来的新人,都跟你一样,不信你问问老于,他刚干的时候也歪,比你还歪呢,现在正道多了。”刘冰调侃说。
“你才歪呢,我可不歪。”于子龙说。
“你不歪?鬼才信呢。赶紧,把剩下的这些轮胎摆好,咱们收工!”
刘冰关上卷帘门,启动汽车,载着我们俩回到办公楼。
我和于子龙下了车,直奔二楼办公室,不为别的,只为一人拿起一次性纸杯,从饮水机里接两杯水喝,这一上午,光出汗了,连口水都没工夫喝。
灌了足够的水,我刚要坐下来抽根烟,却被于子龙叫住了,他示意我别抽。我一看,会意,敢情办公室里就小彤一个人,况且她又不抽烟,那么我们只能出去抽了。
下了楼,我跟着于子龙直奔另一侧的楼梯口。这里既宽敞,还凉快,主要是偌大的空间里到处飘荡着我最熟悉、最喜爱的味道——烟气。
紧挨门口的地方放着一个垃圾箱,上面装着烟灰缸的那种垃圾箱。不消说,这是刻意为我等烟民们准备的,姑且可以称此处为“幸福领地”了。
我掏出香烟,递给于子龙一根,俩人并排坐在铝合金材质的机场椅上,抽烟闲聊。
“你在老袁这儿干多长时间了?”我开门见山问,我怕我若不先张口,我们就会一直沉默下去,直到刘冰唤我们吃午饭。
“一年多了。”于子龙目光呆滞向前,淡淡地说。
“才一年多啊,我还以为你干好几年了呢。”
“好几年?别闹了,老袁那儿都没干到好几年呢。”
“他也刚干?”
“你以为。”
“那你以前一直就干装卸吗?”
“是啊,我没什么本事,只能干装卸,这一行,我确实干好些年了。”
“看出来了,你体格很好,比我强多了,全是肌肉。”
“肌肉有啥用。”
“现在不都向往肌肉嘛,健康,帅气。”
“那都是扯淡。真正一身肌肉的,不是累出来的,就是有钱人闲着没事健身健出来的。”
我眉头微蹙,说:“怎么能这么说呢?”
“难道我说错了吗?”
“错倒是没错,就是口气听起来不是个滋味。”
“没啥,累,是被逼的。练,是可以休息的。就这么简单。”
“你这话,说得可真冷。”
“冷你就别问,我还不想说呢。”于子龙讥诮地、阴冷地、颇不耐烦地说。
我实在是弄不明白于子龙这个人,人冷,话冷,但心却不冷,只是给我感觉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他似的,属于那种沉默中的孤独者。诚然,我并不否认他讲的话很有道理,只是这种道理不免夹杂着某种含蓄的,极端的,冷僻的思想,我怀疑这必定跟他曾经的某段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我却没有问,因为我深知这类敏感的问题,势必会触及到他感伤,甚或悲痛的心理防线,稍有不慎,便会堤坝决口,不堪设想。性格过于沉闷内向的人,极容易剑走偏锋,我领教过,故而,我还是选择沉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