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
　　——唐•崔护《题都城南庄》
　　去年的今日，仿佛就在眼前。今日的去年，却是流失连连！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心泪流。桃花依旧在，人面全模糊。遗憾，遗憾！怅惘，怅惘！
　　可是，生活的遗憾，人生的缺憾，往往还不仅仅就是人面的模糊，还有很多很多，比如理想，比如激情，比如情谊。甚至哪怕桃花依旧，可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哦，请记住，只是花相似，不是花相同，也即可以直白地说，随着岁月流逝，花也好，人也好，都已不同了！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又为谁啊？
　　记忆，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笔不想抹去也抹不去的财富！曾经的无所谓，今天也许会愈发珍贵。只是，曾经的画面，虽然依然真实，虽然记忆犹新，但是，却少了某种最重要的色彩。而缺少最重要颜色的回忆，还算是回忆吗？
　　2014年，梅圣兰和王加强结婚已有7年啦，他们的孩子王阳阳也6岁啦！幸福的小日子也常常会让别人羡慕嫉妒恨的。可是，当梅圣兰慢慢从侍奉孩子中解放出来之后，从繁琐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之后，本该轻松自在的梅圣兰，却觉得生活越来越平乏无味了。是否是不能承受生命之轻啊？而且她也觉察到，那个模范丈夫的王加强也在慢慢变得不模范了。
　　哦，不是所谓的七年之痒的魔咒在作祟吧！但愿不是吧！
　　梅圣兰真想好好捋出头绪，可是自己一直也没有捋顺！梅圣兰也很想有人帮她捋顺。但是，谁又能帮她捋捋呢？丈夫王加强？不行！他忙得哪里还有家啊，还记得老婆啊！简直就是“三过家门而不入”啊！母亲？母亲病得厉害，不孝的女儿怎还能麻烦老人家呢？唉，只要母亲不让梅圣兰担心，梅圣兰就阿弥陀佛了！儿子？儿子还小，虽然有时也可以暂时离开妈妈，在爷爷奶奶的关照下快乐地成长，但是，要儿子帮助妈妈理清繁杂头绪还为时尚早。老院长呢？千万不能和他说什么？一和他说，他就会认为自己在逼他让位。其实，梅圣兰心理清楚：老院长既舍不得梅圣兰离开分院，又不愿意马上退位，还想干到自己退休，然后让梅圣兰再接他院长的班。
　　当然，能说说话的人还有的，那就是自己办公室里的且就坐在自己对面的外科室主任贺双丰。梅圣兰现在每天就算和他说的话最多，而且也最惬意。贺双丰比梅圣兰小三岁，父母远在乡下。曾经“无家可归”的贺双丰，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中，做了万家的上门女婿。夫人万嘉丽，和父母在县城经营酒店宾馆生意，也算是县城富户。所以贺双丰经常自嘲说：“回到家，也是住宾馆。”
　　万家有钱，有钱当然就任性。再加上贺双丰老家既穷又偏又远，基本等于“娘家无人”，所以贺双丰在新家中始终有种压抑之感。因而虽然他家住县城，他老岳丈也为女婿的工作调动在奔走，但是，因为贺双丰不感冒不努力，最终还是留守在万佛湖镇分院。要知道，很多医生在县医院实习后，到乡镇医院锻炼个两三年，然后大都就又回县城啦！可是，贺双丰硬是没有回去。为此，夫妻那是闹别扭啊，岳父岳母骂他不争气啊，都让贺双丰耳朵老茧子增厚了许多！
　　于是，贺双丰就采用“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静，心不染为清”的策略，避而远之。后来，贺双丰干脆，懒得回县城，懒得回家，懒得面对凶巴巴的老婆和唠唠叨叨的丈母娘。贺双丰为了解释自己怎么连休息日也不回县城，创造了一个雅俗共有的答案，“她们一家人都是生意人，满脑子都是钱，我怕回去受到她们感染，影响我的职业奉献性和神圣性”。这个答案也算是冠冕堂皇的，因为这一答案曾经博得梅院长浅浅的一笑——那眼神，那酒窝，那皓齿，那……让贺双丰是久久不能忘怀！
　　当然，在贺双丰的内心深处，还埋藏着一个不愿和别人说的理由，那就是回家后总有一种到丈母娘家去的感觉。家既然缺少“回家感觉真好”的意味，那么就别去“走亲戚”了吧！再说，贺双丰觉得，在万佛湖镇分院很好，这不，梅圣兰一升任副院长，自己就坐上了外科室主任的位置。更难得的是，梅院长也没有搬离办公室，就和自己面对面。梅院长不仅医术高，医德好，而且人长得美，温柔贤惠，知心交心，看着就是一个让人想依靠的女人。想想自己那个比梅院长小五岁的老婆，怎么瞅也瞅不出那种贤惠的感觉。相反，贺双丰觉得，可能是她们年岁搞错了，家里的那个肯定比梅院长大五岁，早就有更年期综合症啦！
　　贺双丰记得刚到万佛湖镇分院时，自己第一眼看到梅圣兰的情境，自己那看人的眼光，自己那看人的馋相，直到现在自己都觉得脸红！当时医院很多医生都想多看几眼梅圣兰，很多人在私下也鼓噪着，但是，都被无动于衷直至有高处不胜寒的梅圣兰给抹去了。“唉，要是有福气，能够和梅圣兰一起工作就好啦”。贺双丰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于是，他没有选择骨科，而是选择了外科。于是别人都在玩牌，他在钻研业务。苍天不负有心人，他很快得到老院长的器重，很快得到梅圣兰的另眼相看。所以，当梅圣兰从外科室主任升任副院长时，梅圣兰力荐贺双丰担任外科室主任。
　　在梅圣兰升任副院长半年后，即2013年元旦期间，一条连接万佛湖镇、县城和省城合肥的八车道的旅游快速通道胜利完工。这几年，舒城县委县政府大力开发万佛湖镇的旅游资源。神奇秀美的万佛湖真可谓是山美水美空气美。
　　这里既有古建筑遗址，也有新四军作战痕迹，还有百万雄师过大江前的红色记忆。那些诸如龙的传说、梅福的神话、望母山的故事、倒淌河的神奇、猪头尖的离奇、明清故居的旧影、周瑜的励志以及他和小乔的爱情故事、梁祝的美丽化蝶和“龙潭三杰”之一胡底的传奇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真是让人如醉如痴！那诸如江淮地区最后一片原始森林、江淮地区的最后一块氧吧、华东地区最大的瀑布和“安徽的北戴河，合肥的后花园”的雅号，无不让人叫绝！凡此种种，无不闻名遐迩，无不让人惊叹不已！
　　万佛湖和天堂寨，就像大别山国家地质公园的一对好姊妹，相辅相成，相互相应，相得益彰！红色经典，绿色回归，褐色记忆，要什么有什么。而在当下，争创AAAAA级风景名胜区，是万佛湖人、是舒城人的共同心愿，也是当地政府发展的重中之重。
　　不仅要致富先修路，而且争创AAAAA也需要先修路！老院长李枫林在路快要修好的时候，有点兴奋不已。他在一次动员会上，告诉全院职工，路修好了，交通改善了，病人到医院看病治病方便了，医院的业务必然要大增，各位的福利也会跟涨。可是，路是修好了，病人却少了。为什么？也许正如老院长所说，交通改善了，病人看病方便了。只是，因为方便，他们就没有来镇医院，而是直接去县城舒城县人民医院了。
　　虽然医院早已更名为舒城县人民医院万佛湖分院了。但是，病人不领情，不贪小便宜，还是直接将车子开往县医院。因为知道内幕的人都知道，医院还是那个医院，大夫还是那些大夫，甚至有本事的大夫都到县城去了。这种既不换汤也不换药只换名的由头，大家不领情，病人不相信，病人家属不敢信！
　　而梅圣兰呢？孩子有公公婆婆照顾，母亲也是在病痛时才要求梅圣兰回去照顾，王加强基本不怎么回家，医院的业务一下子减少很多很多。再说小业务，基本都被贺双丰他们解决了。这样一下子，梅圣兰觉得无所事事了。少事可做，没有追求，生活一下子显得平淡许多。而且何止是平淡啊，简直就是平庸。要知道，梅圣兰的座右铭之一可就是“身为平凡，绝不平庸”唉！这下可好，想不平庸都不行了。不过，幸好，上级布置了一些体检任务，不然，闲得不是快乐似神仙，而是闲得可怕，闲得好空虚，闲得好无聊。
　　虽然无聊的时候可以玩玩手机，大学同学建立了一个QQ群、微信群，大家在里面闹得热火朝天，但是，梅圣兰还是把它屏蔽了。“当年的班级明星，现在一下子在大山里的小镇上闲得蛋疼！真是他妈的！”梅圣兰在心里骂道。看着他们闹腾，晒着各自真的或假的幸福，梅圣兰的那种无名的自卑情绪油然而生，懊恼的怨气也会莫名增长。
　　工作和生活，失去了激情，失去了追求，失去了责任，失去了有劲可使的机会，失去了表现的色彩，失去了奉献的浓妆，一下子平淡了，平凡了，甚至平庸了。平淡之后呢？平淡过久，就会乏味；乏味久了，就会无事生非。会这样吗？小说、电视剧里可都是这样说的啊。当然梅圣兰知道，其实她有很多事要做，但究竟要做什么呢？梅圣兰又实在搞不清楚。有时还真想找丈夫好好聊聊，但是，王加强又整天泡在自己的“官梦”中，白天梦做得都不知道醒，更就别说晚上了——他已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乎梅圣兰的想法了。
　　当然说句良心话，王加强也不容易。晚上，他常住在学校，要等到学生安静后才能回到宿舍上床休息。就是回来的那个夜晚，也是在晚上11点之后，早晨6点前就起床到学校上班。弄得他的妈妈心疼得不得了。梅圣兰心疼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还真是好好研究研究。得从纵向看，横向看，还得综合看，还得……有时，看个屁，研究个屁，还不如一个人睡觉——清爽！
　　但捋一捋吧，梅圣兰觉得，自己一开始，对丈夫王加强的匆忙还是有些心疼的！但是，慢慢的，也许是自己看惯了，甚至是自己对其言行讨厌了，别说会心疼，简直就是心烦！
　　算啦，那就不多想啦！那就好好休息，好好睡觉呗！但是，觉并不是想睡就睡得熟睡得香。原先白天忙累了，夜晚还要加班，那种不要躺在床上就能睡觉的感觉真好，而现在呢？怎么老是失眠啊。儿子在爷爷奶奶那里，丈夫也不回来睡觉，所以梅圣兰直接也就懒得回家了。给别人体检时叮嘱他人要多多锻炼，可是轮到自己，连出去走走的劲头都没了。不过也难怪，人家散步都是成双成对，自己一个人出去散步——就一个人，不好吧？再说，附近到处都是熟人，要打招呼——懒得和熟人打招呼。
　　那就看看书，好好学习呗，像学生时代那样，像自己考职称那样，一个劲地看书钻书。可是，学那些干嘛呢？对此时的梅圣兰来说，还有什么比自己学了一肚子知识，练就了一身本事，到头来却一脚踩在棉花上，一手打在海绵上，一下子跌进了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虚无世界里，而被弄得满身伤痕，身心憔悴更可悲呢？
　　曾经也爱看武侠小说的梅圣兰，有时还把自己比作为这样的“武侠人物形象”：为了“报仇”，练就了一身武艺，可是，等武艺练成，仇家全都死光了，还报什么仇啊！那是失落呢？还是庆幸呢？感觉还是失落远远大于庆幸吧！这一比喻虽然不怎么恰当，但是，好似也很解梅圣兰堵在胸口的那股闷气——不是闷气还是什么呢？
　　唉，一句话，梅圣兰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啊！于是，那负面情绪时不时地还会冒出来灼烧着自己。自己的专业一下子和自己开起了玩笑，把自己弄得失魂落魄，甚至空虚无聊。幸亏，幸亏什么呢？幸亏自己年轻时还喜欢过文学。文学可以浸透自己的心灵，润泽自己的心田，甚至还能沸腾自己的血液，徜徉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