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启程

　　几日后的一个晚上，海滨市中央大街的一家烧烤店里唐权和刘虎两人在吃着烧烤。中央大街是海滨市的显著标志之一，大街两侧近百栋各具特色的欧式、仿欧式建筑，汇集涵盖了西方建筑艺术的百年精华。整条街由近八十七万块方石铺就而成，石面呈浑圆型，精巧、密实、光亮、圆润，这是在中外道路史上极为罕有的特色风格建筑。据说民国时期修筑中央大街时，一块方石的造价相当于一块银圆，真可谓寸土寸金。
　　烧烤是目前北方最流行的一种饮食方式，发展至今，可用于烧烤的菜品已是琳琅满目、五花八门，比较受欢迎的有各种鱼类、生蚝、牛羊肉、扇贝大虾、青菜、菌类、鸡爪、鸡翅、鸡心、鸡胗、猪脆、鱿鱼、腰子、牛筋、大蒜、土豆、蝉蛹、牛蛙、鸽子、石蛋等等，凡此种种珍馐悉备，洋洋大观。
　　“权哥，咱们为啥要先去广州啊？”刘虎喝了口啤酒向唐权问道。
　　唐权尝了一口蟹籽西兰花，回答他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现在都十一月份了天气越来越冷，南方的冬天会比较舒服吧，咱就先往南走。”
　　刘虎两手并用忙活着一条锡纸龙利鱼，一边低着头说道：“广东那边可没有这么过瘾的烧烤可吃了。”一想到要跟唐权去全国各地游历，他浑身上下每个器官都兴奋得像是要唱起歌来，整个人亢奋得像中了举的范进，还好他的神经一向比较大条不至于狂喜到崩溃。昨天接到唐权告知他准备启程的电话后，他马上赶来了海滨。
　　“听说过生在扬州，活在苏州，玩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吗？”
　　“没听过。”刘虎摇了摇头回答说，“我去过一次深圳，那边好吃的东西倒是不少，就是没有在北方吃东西时的这股爽快劲儿，不解谗，总感觉好像差了点儿什么。”
　　唐权笑道：“广州那边饮食的主旋律是清淡养生，即便是一些山珍海味也会将之烹制得腴而不腻、厚而不滞供人细细品尝，跟咱们这儿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饮食习惯完全不同；若是说起饮食的文化和底蕴，那更不是咱们北方能比得了的了。”他没去过广州却常吃粤菜，尤其广东烧腊那种咸中微甜、甜里带鲜的风格很合他的胃口。这次准备前去广州，他一直惦记着要在那里尝尝最地道的烧腊会是个什么滋味。
　　刘虎伸手拿过一串烤羊排，说道：“这些年南方的变化太大太快，咱们北方城市跟它们一比都成了老牛拉破车了，国家也不给我们设几个经济特区什么的。前阵子我去了深圳和珠海，感觉像到了外国一样，当时就想起《赌神2》里面徐锦江那句搞笑的话：资本主义，还真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那个时代的香港电影总是刻意且夸张地展现大陆落后的一面。”唐权笑了一下说道，“不错嘛你，也知道思考国家政策的问题了。我们这里相比南方的确是落后了，从地理上来说，外部地缘的恶化和自然资源逐渐枯竭都是东北近年来衰败的主要原因。至于外国？可远没你想象得那么好。跟你说马克思的人类社会发展五个阶段和‘亚细亚模式’你肯定不感兴趣，就跟你说点浅显的……”
　　“深的，给我整点深的。”刘虎打断了唐权的话，“这次出来我爸可跟我说了，让我跟你好好学点东西，要是回去后没什么长进他可是要狠狠收拾我的。你没事儿就多跟我讲点高深的，什么佛啊道啊的越玄越好，我记点下来好回去哄老头子开心。”
　　唐权哈哈笑道：“佛家道家的清玄静空可以是一种雅趣而不可为主流，若是像魏晋一样流于清谈，按王羲之的观点那可是会误国的。除非全世界都实现了共产主义，又没有外星人入侵地球之患，大家你清我空的倒也无妨。跟你说一些理论让你记下来几句没有问题，你不理解一样没用——到时候你爸向你问起其中的道理不就立马穿帮了？”
　　刘虎闻言挠了挠头，唯唯诺诺地说道：“也是啊，那可咋对付老头啊？”
　　“走得多看得多了你自然就明白了，到时就跟你爸谈你的所见所闻就行。你现在不用去琢磨那些高深的东西，只要先去各处看一看，去感受一下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还有多少人在为了最基本的生存问题而艰苦地挣扎着，就足够让你受益匪浅了。我们这次可以先去一些大城市走走，然后再去边远乡村最穷困最落后的地方，发达的落后的都了解了解，这样你就不会被那些虚假的繁荣所迷惑，到时候你再好好想想，我们这一辈子除了吃喝玩乐生儿育女，还能够做些什么——为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
　　两个人聊着聊着汪芷萱从外面走了进来，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入座。她点了几个小串，给自己倒好啤酒举杯说道：“家里有点事情耽搁来晚了，我先干一杯，也提前祝你们一路顺风。”
　　刘虎一口干掉杯中的酒，笑着对汪芷萱说道：“几个月不见萱姐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有没有姐姐妹妹什么的帮我介绍一下呗。”他以前来海滨见过汪芷萱两次，和她相互之间并不陌生。
　　汪芷萱白了刘虎一眼，说：“你们东江还缺女孩儿不成，用得着大老远地跑到海滨来找我给你介绍？”女人都喜欢被男人称赞自己的容貌，不过对方是否是自己心仪的人她们的反应会完全不同。被自己心仪的人称赞会令她们羞涩，而女人的羞涩是世间最娇艳的、足以令诗人诗兴大发的盈盈鲜葩。
　　刘虎开着玩笑：“我们那个小城市的女孩儿哪里比得了省城的啊，气质上差得远呢。对了，前一段时间报纸上还有个评论，说海滨的男人是全国最有眼福的男人，因为海滨的女人最会穿也最敢穿。”
　　“海滨不只是女人，男人也很讲究外表的。海滨人的个人收入用于服装支出上所占的比例，全国还真没有哪个大城市能比得了的。”唐权闻言对刘虎笑道，“瞧瞧你这一身衣服，看上去仿佛是在手忙脚乱时设计、着急忙慌时穿上去的。”
　　刘虎穿着一件宽松休闲的短风衣外套，室内有点热因此没系扣子只在肩上半穿半披着，衣服上口袋很多均都鼓鼓囊囊，确是像准备出远门的行头。听到唐权的话他笑道：“舒服就好。赚的钱都用在穿上？太虚荣了吧？这一点就不如我们东江——大家把闲钱都花在吃喝玩乐上了。”
　　“东江的胡吃海喝是出了名的。你说海滨人虚荣，其实这完全是价值观的问题，他们认为穿着得体是对自己也是对别人的尊重，在别人赞赏的目光中给自己心里一点小小的满足感，你不觉得这很可爱吗？同时咱们又能大饱眼福，偷着乐去吧。”唐权瞄了一眼窗外，“你仔细打量一下街上的那些美女们，她们的头发、眼眉、面色、口红再到衣着，配的什么包穿的什么鞋，里面的学问多着呢。你绝不会想到她们每天出门前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用在妆容和服饰上，那就是一个个行走着的艺术品！”
　　刘虎为大家倒上酒，说：“也是啊，我们吃着美食看着满街的真人时装秀，比看电视里面的模特表演还过瘾，实在是应该感激老天爷的恩赐。为艺术品们干杯！”
　　汪芷萱手指尖轻轻点了点酒杯旁的桌面，笑道：“你们两个太坏了，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别人可能攒了几个月的工资才买一身漂亮衣裳，就让你们这样打趣。”
　　“据说胭脂和智慧在过去本是密不可分的，现如今嘛……”唐权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看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说道，“人心不古，泥沙俱下；漂亮的皮囊太多，有趣的灵魂太少。”
　　“美酒也要品者高，有趣的人才能欣赏得了有趣的东西。”汪芷萱说道。
　　“很多人害怕孤独，就像害怕道德是社会的基础、宗教是上帝的秘密一样无知，因此他们总是在不断地试图寻找有趣，却不知惟有让自己变得有趣才是享受孤独的无双妙计。做一个闲不住的闲人，尝试担当人性中最大的可能，这是艺术，是快乐的秘密，是一把能破开生活冰海的神兵利器。”唐权看了汪芷萱一眼说道。此刻她也正看着他。她没有说话，只细细品味着他方才话中的含意。他的话时常会令她感觉有一股微妙的令人着迷的新奇气息向自己振羽而来，仿佛是在一个未曾触及过的领域里偶然发现了自己渴盼已久的奇迹一样令人感到舒心的惬意。孔子论交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与学识渊博的人做朋友，那是连圣人都抵挡不了的诱惑！
　　“有趣？”刘虎又开了几瓶酒，见两人都不说话了于是笑着接口道，“我刚看完电视剧《张学良》，咱们东北的少帅算是个有趣的人了吧？他被蒋介石关了大半辈子仍然活得有滋有味儿，同辈的朋友也好，敌人也好谁都没活得过他。到了晚年他重获了自由还得了个善终，真是牛人啊。”唐权刚才的话好像是在讲如何做一个有趣的人，快乐的人，他不大理解，也懒得去深思。跟唐权在一起他总是会觉得很轻松——照他的话去做就好了，如果自己想弄个明白，无论天上的地下的他总是会给自己讲出个来龙去脉。他很有自知之明——唐权那些话应该是讲给汪芷萱听的。陈墨君的事情他也略有所闻，也知道唐权现在很纠结。“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把权哥纠结出内伤？他们两个在那里眉来眼去地打‘哑谜’，万一擦出点火花来自己岂不是成了多余又碍眼的“电灯泡”？搞不好自己的广州之行都成了问题。”他动着小心思，暗叹道，“我的江湖啊！”扯开话题，他聊起了张学良。
　　唐权一边为大家倒酒一边说：“张学良有功于社稷这一点谁都否认不了，也算是个有趣的人，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皇姑屯事件后他的表现却有很多令人垢病的地方。他杀的人就不说了，我们只看他后来最亲信和重用的人如鲍文樾、孙铭久、应德田、苗剑秋等，都是抗日战争爆发以后最早投靠日寇做汉奸的，张学良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呼之欲出了。”他时不时温雅地看向汪芷萱。他喜欢看她，就这么近近地看着，仿佛能闻到她身上弥散出的一种似淡实浓的深情的味道，吸着它，如同在吞饮着她身体酝酿出的爱的琼浆。他贪恋这种感觉却并未因之纠结而茫然无措，因为他明白这其实很自然，也很美。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汪芷萱闻言也感慨道，“张学良晚年获得自由以后，曾经多次自称‘我是罪人中的罪魁’。一代风流少帅，至死都拒绝回到中国大陆，却信奉基督来寻求灵魂的救赎和解脱，可悲可叹。”
　　“看电视里面演的少帅和赵四小姐的爱情很感人。”刘虎一边啃着一块烤猪蹄一边说道。
　　唐权微笑着摇了摇头，说：“这个就更经不起推敲了。赵四小姐晚年曾说，如果张学良没有被囚禁还像以前那样的四处留情，她是肯定受不了的。而张学良说过：‘西安事变后真正的我就已经死了。’由此可见赵四小姐爱的其实是精神上已经死去的张学良，他们之间这段歪打正着的爱情说起来还真是有够幽默。生活已经很艰难了，有些真相还是不要拆穿吧！”几人唏嘘着举杯喝酒。
　　在人生的漫漫长河里，在时间的奇妙旅程中，爱情常常只是人们的一种选择，没有经受过自由考验的爱情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种生存的智慧。在婚姻中人们不离不弃的绝大多数情况，不是由于在没有找到更好的选择之前姑且将就着、对付着，就是由于怕离了、弃了生活就会没有保障或是会降低标准。生活的重压下“白头偕老”者比比皆是，良有以也，实在不足为奇。
　　次日，唐权和刘虎启程前往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