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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广州

作品名称:快乐笔记      作者:若冲君      发布时间:2018-05-29 22:59:10      字数:9525

  这天唐权和刘虎乘飞机到达了广州。广州是广东省的省会,从秦朝开始就一直是华南地区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和科教中心。有人曾评价,广州最大的劣势是远离国家政治中心,而最大的优势也是远离国家政治中心,正是这个矛盾造就了广州独特的文化。广州人谦恭礼让、低调务实、与人为善,这些都是中华传统文化遗留下来的精髓。
  第二天早上广州越秀区广州酒家越华店内,唐权他们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吃着早茶。早茶是岭南的一种民间饮食风俗。广州人早晨去茶楼吃早茶是一种传统,来个“一盅二件”润喉充饥,与二三好友谈心叙谊,或是一份报纸杂志静静地品读,平实的生活中妙趣横生焉。广州早茶的茶点品种繁多,主要有生滚粥(牛肉粥、粉肠粥、艇仔粥、及第粥、生菜鱼球粥、皮蛋瘦肉粥等)、布拉肠(牛肉肠、猪肉肠、鸳鸯肠、虾仁肠、炸面肠等)、萝卜牛杂、啫啫牛腩珍珠肠、蛋挞、汤粉面、馄饨、牛腩、猪手、牛三星、鱼蛋、牛肉丸、清蒸(豉汁)排骨、清蒸(白云)凤爪、牛百叶、干蒸、烧卖、虾饺、水晶饺、灌汤包、粉果、黑椒牛仔骨、糯米鸡、牛肉球、马蹄糕、萝卜糕、香芋糕、叉烧包、流沙奶黄包、香菇滑鸡、生肉包、叉烧酥、榴莲酥、腊肠卷、马拉糕、油炸鬼(油条)、伦教糕、腐皮卷、煎堆、咸水角、春卷、凉粉、龟苓膏等,花样百出珍错毕备,足以使好啖者一嗜老饕。
  “昨天看了胡庆麟的《炭烧老广》,现在吃起早茶来感觉怎么样?”唐权抿了一口菊花茶,笑着向刘虎问道。
  刘虎愁眉苦脸地回答说:“以后不会每去一个地方你都让我看一本书吧?我重出江湖可是要为国为民行侠仗义的,你可轻点折腾我。”
  唐权“哈哈”笑道:“看了一本谐趣漫画书就把你愁成这个样子,还有没有点出息了?为国为民?你连国和民是个什么情况都弄不清楚,瞎搞起来会误国误民的。”
  “你别说,这本书还挺有意思的,我倒真看进去了。”刘虎风卷残云地吃掉了最后一个虾饺,意犹未尽地看着唐权说道,“非要这么三笼四笼地点吗,一起整上一桌子大块吃肉大口喝茶不是更爽?”
  “那本书你也看了,应该知道这里讲究的是一种饮食文化,一种格调和品味。你看看别的桌,两三个人也不过一两笼茶点再来一壶茶,悠哉地休闲着,咱们要是一上来就弄它一大桌儿,是不是有点不太和谐?”唐权招手叫过服务员又点了几样茶点接着说道,“再说了,我们又没什么急事,你一下点那么多东西吃慢了又怕凉,着急忙慌非把自己噎个好歹的,你说你图个啥呢?”
  刘虎喝了一口茶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说道:“这些人还真是悠闲,不过他们吃得这么少不会饿吗?”他原本粗放豪迈的说话方式此时也换成了低声细语——环境会自然而然地影响一个人。
  “那些要上班或是出去办事的人一早就填饱肚子走人了,这个时间在这里喝茶的都是消磨时间或是朋友小聚聊天的。你看那几个老人,一壶茶一份报纸一坐就是一上午,这是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
  “这里的消费可不低啊,这些大爷大妈们还真是舍得。”
  唐权把两人的茶水续上然后侧倾着壶盖——在广东这是表示需要续水的意思。“这就是消费观念的问题了。广州人年平均餐饮消费额可是全国第一的,是全国人均消费额的七倍,所以说广州人不但最会吃,也是最好吃、最肯在吃上面花钱的人。”他说道。
  “我还以为咱们东江就够能吃的了,没想到广州人更夸张。”
  “东江?在酒上面的消费倒是名列前茅,吃的方面就差远了。”
  刘虎喝了一口茶,顺了顺刚吞下的几个虾饺,说道:“我们那才多少年的历史,底子太薄嘛。今天你不用去范伯伯家了?”范明远是广东省军区领导,解放战争期间曾给唐权的爷爷唐远山当过警卫连长,身上也有着唐家的印记。昨天唐权和刘虎下飞机后刘虎去安排住处,唐权则单独去拜会了范明远,知道他有卢仝之癖,从家里给他带了两盒大红袍,在范家吃过晚饭才回到酒店和刘虎汇合。
  唐权回答道:“不用了。我爸让我去见一下范伯伯,一是联络一下感情,再就是希望我们在广东这边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一会儿我们去人民南路的骑楼街喝凉茶听粤剧。据说那条街是目前广州保存最完好的骑楼街,那里的骑楼有世界各地不同年代的风格,可以说是“活”的建筑博物馆,在这些骑楼身上可以找到古罗马建筑、文艺复兴时期建筑、哥特式建筑等多种元素特征。我好歹也是学建筑专业的,这样的地方怎能不去看看?”
  “我们在这儿喝完早茶接着又要去喝凉茶?”刘虎皱了皱眉问道。
  “凉茶和早茶完全不是一回事。凉茶文化是中医药文化中的一个分支,是岭南饮食文化中的重要一环。前几年国家文化部公布了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广东凉茶作为唯一的食品文化榜上有名。你说牛不牛?”
  刘虎点了点头,说:“那倒是可以试试。不过你说的那个粤剧,咿咿呀呀的我能听得懂吗?”
  “听着听着也就懂了。《霸王别姬》这部电影你总看过吧?”
  “这个当然看过,国产片中的经典。”
  “那你会不会因为这部电影而喜欢京剧?”
  刘虎想了想,说道:“谈不上喜欢,不过至少对京剧没有以前那么反感了,个别曲段也能听得有滋有味起来。”
  “这就是一部好电影的魅力。还有一部港片叫《南海十三郞》的你看过没有?”
  “听都没听说过。”
  唐权吃了一口白灼菜心,说:“这部电影可以称作是香港版的《霸王别姬》,片中洋溢着浓厚的粤剧文化气息,讲述了一个天才粤剧编剧大师传奇而悲惨的一生,穿越光影,投射现实,有一种令人凭吊的魅力。天才总是很难被人理解,否则也就不成其为天才了。‘心声泪影女儿香,燕归何处觅残塘。红绡夜盗寒江雪,痴人正是十三郎’。看了这部电影,也许你会喜欢上粤剧也说不定。”
  两个人喝完了早茶,从珠江国际大厦出来后向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路边,一个二十岁出头面容白皙的女孩站在那里,她双颊单薄、脖子纤细,看起来有些消瘦却不会给人以不健康的印象——瘦得自然、沉着,我见犹怜。她穿着一件藕荷色体恤配淡蓝色牛仔裤,一望而知都是洗过很多次的,颜色褪得很好看;脚上是一双本应为白色当下是浅灰色的旅游鞋,全身的打扮看起来简单到有点朴素。在她的脚下有几块石子压着一张白纸,上面写满了字,旁边还放着一张大学毕业证书。唐权和刘虎走过去低头看了下那张纸,大概了解了情况。这个女孩自称是湖南省益阳市安化县人,名叫柳青青,是湖南大学经管专业应届毕业生,来广州找工作期间随身财物被盗,其家庭条件又十分困难,所以在寻求好心的路人帮忙,至少能凑够路费让她可以返回家乡。
  刘虎瞅了唐权一眼,低声问道:“路见不平,咱是不是应该拔刀相助?”
  唐权小声回答:“你不是自称江湖经验丰富吗?去探探她的底,如果不是骗子当然可以帮。”
  “妥了。”刘虎笑着答应了一声,转身向那个女孩问道,“请问姑娘今年贵庚?家中尚有何人啊?”这句行走江湖跟陌生女子搭话的开场白也不知是他从哪部武侠小说或是电影中学来的。
  柳青青闻言一脸警惕,大眼睛怯怯地看着唐权和刘虎。也许是由于面颊清瘦,她那双眼睛显得格外地大,像日本少女漫画的风格。“什么意思?你们想怎样?”她怯生生地问道。刘虎的北方“炮子”头型配一副黑色墨镜看起来不似善类,让她有点紧张。
  唐权拍了拍刘虎的肩膀笑道:“能不能正经点!”
  刘虎笑了一下,对女孩说道:“好吧,说正经的。你说你是湖南人,会不会说湖南话?”
  柳青青用湖南地方话回答着:“我家是湖南安化县的。我可不是骗子,你们不信可以看看我的毕业证。”
  她的方言让刘虎听得一头雾水。想了一下,他又向她问道:“你说你是学经济管理的,你那个专业都有哪些课程能说下吗?”见女孩换回普通话对答如流,刘虎又问,“那我们给你买张回家的火车票然后送你上火车怎么样?”
  “我面试了两家公司,如果可能的话还想在广州等等结果,你们不信可以给这两家公司打电话问问有没有这回事。”柳青青说完找出了两张名片递给了刘虎。
  刘虎看完名片转头对唐权耸了耸肩,说道:“不用打电话问了吧?我看没什么问题。”
  唐权拿起地上的毕业证看了看,向她问道:“你说你的钱丢了,有没有报案?如果报了案,告诉我在哪个分局报的?”
  柳青青茫然摇了摇头,稍后局促地回答说:“我没报案,我觉得……我觉得那好像应该没什么用处吧?”她似乎没料到唐权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对答已不如方才流畅,此时的言行颇像一个怯场的业余演员在台上表演,完全没有了自然和本能的意味,只涩涩地念着台词、生怕被观众轰下台去的畏首畏尾样子。
  “你一个人来的广州?”唐权又问道,“本地什么亲戚朋友都没有?”
  柳青青的语气很无奈:“我是在网上联系的两家公司然后来广州参加面试的,我在这儿要是认识人的话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个毕业证上面有编码,我们会去查实。”唐权拿出纸笔记下了毕业证书上的编码,又写了一个电话号码递给她,说道,“这个电话是广东省军区综合办的电话,你打过去说找唐权就能联系到我。给你这个电话的意思是想告诉你,我们是真心想帮你,也有能力帮你。如果有一天你想和我们说真话了,可以试着联系我们。”说完唐权拉着刘虎转身离开。刘虎虽有些疑惑倒也没再多问,随着唐权向车站方向走去。
  两个人走了没多远,就听见后面柳青青的声音遥遥传来:“喂,喂……你们能等等我吗?”他们的离开让她一时间犹豫不定。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她快速地、尽量冷静地考虑了一下各种可能性,未及多想,急忙收起东西不顾一切地追上前去叫住了他们。她此刻的选择是她人生必然环境下的一个偶然。诸如家庭出身和成长环境等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人们无法选择的,也可以称之为命运。如果命运是必然,是由上帝主宰的,人心则是偶然,由人们自己掌控,如莎翁对“相由心生”的诠释,“上帝赐予我们一张面容,而我们为自己造就另一张”。假若偶然也是由上帝全权负责,则芸芸众生了无生趣如同玩偶,想来上帝亦会兴致全无的。
  
  半个小时以后,三个人坐在人民南路历史文化街一家老字号凉茶铺里喝着凉茶。唐权点了支烟,远远看着固执霸道地盘踞在骑楼街上的高架桥、还有那耀武扬威地矗立在桥边的新中国大厦和桥两边被破坏过半的骑楼建筑群,不禁喟然长叹。这些幸存下来的广州历史活化石如今正风雨飘摇、残旧不堪,在旁边那些洋洋自得的商品房、烂尾楼下苟延残喘着,仿佛随时都会被那些浮光掠影、急功近利的新时代弄潮儿们连根拨起、夷为平地……
  刘虎看着柳青青楚楚可怜的样子向她问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尽管告诉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千里有缘来相会,你的忙我们帮定了。”
  唐权听了刘虎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说:“没看出来,阿虎你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大侠呢。”
  刘虎笑道:“大家都是在江湖上行走的,技多不压身啊。”
  柳青青听着他们的调侃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许多,刘虎摘掉墨镜后的可爱的娃娃脸也让她不觉间产生了一丝亲切感,于是鼓起勇气向他们问道:“两位大哥,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能告诉我吗?”一路上她把自己的情况已经跟他们大致说了一下。她与刘虎同龄,今年都是21岁,武大毕业后来广州已近一个月的时间。她的父亲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一个老奶奶需要照顾,整个家全靠她母亲一个人撑着。为了供她上大学,她的家里已经欠下了一大笔债务。
  “都跟你说了我们乃是江湖中人,准备开宗立派的。”刘虎喝了口凉茶,把唐权和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接着对柳青青说道,“现在你可以放心地说你的事儿了吧?跟我们在一起你的安全不会有问题的。”
  唐权也劝她道:“如果你还不放心,可以打电话证实一下我们的身份,女孩子做事情谨慎一些总没有坏处。”
  柳青青的眼神有些迷茫,问道:“我谁都不认识怎么证实啊?打电话?我能给谁打电话啊?”
  “有一个‘六度空间’理论听说过吗?这个理论可以简单地阐述为: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六个人你就能联系上任何一个陌生人。这是在国内难度会更小,所以说你只需打几个电话就不难证实我们所说的话。”
  柳青青无助地看着他们,说:“海河省我谁也不认识啊。”
  唐权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摇了摇头说道:“像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居然敢一个人到广州这种城市来闯荡,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怎么广州这里又有什么问题吗?”柳青青有些不解地问道。
  “你光看到了眼前的一片繁荣与和谐,你又知不知道,广州从事偷抢拐骗等不法分子的密集程度,在全国各大城市里面可是名列前茅的!”唐权叹了口气,“《易经》上说,‘负且乘,致寇至’。你有没有注意到广州街上的女人大多都很低调,穿着都很普通,很少有戴耳环、项链等首饰的?挎包的都不多见?”
  刘虎闻言也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是啊权哥,广州这么大的城市怎么会这个样子?这种情况在海滨简直不可思议,海滨大街上的女人看起来才够味道!我还以为广州的女人都把钱花在吃上了呢,怎么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前几年广州飞车党横行,骑着摩托车在街上抢包抢首饰造成了多起事故,还有个女孩被自己的挎包挂住沿街让摩托车拖出了十几米,头部受重伤做了开颅手术,影响十分恶劣。”唐权回答说,“广州的治安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
  刘虎瞪了瞪眼睛说:“这么嚣张,政府不管的吗?”
  “广州的流动人口太多太杂,还有很多以村为单位的抱团违法的本地民,想要彻底整治这种现象得需要多大的警力?近年来情况倒是好了很多,不过这里的小偷和骗子仍然遍地都是。改革开放以来,全国各地慢慢流行起来的多种多样的新奇骗术大多都是从广州和深圳流传出去的,不难想象这里是个什么情况了吧?”唐权看了柳青青一眼接着说道,“再说说现在广州遍地的假乞丐。乞丐是以乞讨为生的人,乞讨的本质就是利用人们的同情心以便无偿获取的行为。现在广州大街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假乞丐,什么花样都有,这些人在出卖自己尊严的同时也正在慢慢消磨着大众的信任和善意,这已经严重影响了那些职业乞丐——就是没有生活能力需要帮助的真乞丐——的生活。曾有政府官员呼吁要给乞丐办理从业执照或是从业证书来规范市场,以牺牲职业乞丐的一部分利益划出一些禁乞区来控制现在越来越乱的市容市貌,但这些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这么乱套,总会有办法的吧?”刘虎皱了皱眉头问道。
  唐权回答说:“政府付出一定的代价花大力整治可以治标,也最容易见效;若是从长远来说,重塑民族信仰和民族自信心,通过教育提高平民百姓的素质,从而改变底层贫苦大众的命运,则可以治本——这不就是你我‘闯荡江湖’的初衷吗?”
  刘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以前跟我说的那些我不太懂,我只知道跟着你干是为国为民我就热血沸腾了。”
  柳青青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好奇地问道:“你们说真的呢?世上还有你们这样的人?你们真的是什么江湖中人?”她的目光单纯清澈,明眸深处像有一洼浓黑的液体聚成了一种奇妙的图形,看起来楚楚动人。刘虎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的双眸,心中不觉大起怜惜之情。
  唐权微微一笑,问道:“江湖?什么是江湖?”
  “这个我知道!金庸说,‘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所以,人就是江湖’。”刘虎一听这个话题顿时来了劲儿,抢着说道。
  柳青青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江湖无处不在。那你们真的是想做一些事情,像你们所说的开宗立派,为国为民?怎么听起来跟小说和电影似的?”
  唐权吸了一口烟,回答说:“我们的事情说起来话长,还是说说你自己的麻烦吧,怎么你准备跟我们说实话了吗?”他看着她的眼神平和中带着睿智,令她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柳青青赧赧地看了唐权一眼,把自己的真实情况说了出来。她的确是湖大的应届毕业生,大三的时候曾交了一个比她高一届的男朋友名叫姜路。姜路是江西人,毕业后来到广州工作,与柳青青一直保持着联系。待到柳青青毕业,在姜路的竭力劝导下两个月前她也来到了广州谋求发展。到了广州她才知道,姜路的情况并没有他自己以前所讲述的那么美好。原来他一直在搞传销,这一年来他已经得罪光了身边的朋友和家人,却没能积攒下什么钱。柳青青一到广州,他就拿去了她随身带着的近一千块钱要她出去找工作,一直无果,后来才又给她出了个沿街乞骗路费的主意。住在姜路租来的十平不到的小屋里,她饥一顿饱一顿地艰难度日,工作一时又找不到,直到一周以前实在没办法,她才开始干上了这行。
  刘虎听完气不打一处来,向她问道:“怎么他连吃饭都不管你的吗?”
  柳青青不安地低着头,说道:“他很忙,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见他人,也偶尔会回来得很晚,见我找不到工作赚不到钱还会骂我没用。”
  “他又没有限制你的自由,你怎么不回家啊?”刘虎问道,随后拿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地吸了起来。
  “我也跟他说过我想回家,他每次都跟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会赚到钱,我也会找到工作。他说困难时期我们应该互相扶持同舟共济,每次我都被他说得很感动,可有时心里又很矛盾很困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柳青青回答道。说着说着,眼泪已在她的眼眶中盈盈欲滴。
  唐权摇了摇头,叹道:“女人的耳朵男人的眼睛,衍生世上大多的情爱纠结。”
  刘虎见柳青青眼泪汪汪的样子心下有些不忍,对她的委屈和软弱又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无奈,于是温言宽慰她说:“行了行了,那你想我们怎么帮你?我们都会帮你的。”他穷尽毕生所学想象所有会令女人停止哭泣的方法,绞尽脑汁仍一无所获,怕刺激到她只好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轻放柔,娃娃脸上现出一丝少有的体贴眷注——他不善于用话语表达自己的感情,只好采用声音和表情的渠道来弥补自己的言不尽意。
  柳青青有些哽咽,不知所措间心情如失锚的船舶彷徨漂浮于无边无际的大海,只神情郁郁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她无助地摇了摇头,整个人瑟缩委屈的样子好似一只淋了雨的猫。稍顷,一滴眼泪夺眶而出,接下去便愈发地不可收拾,眼泪宛如两道小溪似地从她的脸颊缓缓而下。这一阵泪她憋了好久,不像只是眼里流出的,宛如心里、整个身体里涌出的热泪,汇聚到一起尽情地倾泻着。唐权怜惜地看着她,不由得想起了毛姆的《剧院风情》中“那不是一个女人在哭,而是整个人类的灾难,是作为人的命运的深不可测而无从安慰的悲哀”这句话。
  刘虎完全无力抵抗她泪水中蕴含的那股令人肠断的力量,看着她哭泣的同时竟莫名其妙地也产生了一丝想哭的冲动,尽管他一向粗犷不羁。在悲伤面前无动于衷毕竟不是人类的本性。他手足无措地转眼看向唐权,唐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给她一笔钱或是买张车票送她回家,要不就帮她找个工作都可以。不过你看她这副傻兮兮的样子,我估计这几种方式都解决不了问题。她似乎还爱着那个姜路,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她只是有些单纯。”刘虎的语声有些焦急,转而向柳青青问道,“我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姜路每天都在做些什么,知不知道传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柳青青接过唐权递给她的纸巾,慢慢止住了哭泣,抽噎着说道:“刚到广州的时候他领我去过一次他们公司,那里很乱,好像什么样的人都有,一个个古里古怪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他了解我的情况说我帮不上他,后来也就没再带我去过那里。”这一场酣畅淋漓的痛哭,竟令她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有时候眼泪就像是一剂神奇的灵丹妙药,可以给人们带来宽慰甚至超脱,可以破解肉体的局限,使心灵放飞于无穷。
  刘虎拍了拍脑门,说:“权哥你给她讲讲传销是怎么回事吧,让她开开窍。”
  “传销从本质上来说就是诈骗,国外法律把它定性为‘金字塔诈骗计划’。它比一般的犯罪对社会的危害更甚,它扰乱的不仅是市场秩序,更是基本的公序良俗,不仅骗钱而且伤人,乱人心智、坏人健康、毁人家庭,甚至害人死亡。传销也有南北派之分,相对来说北方比较暴力、简陋,南方则偏向高端、公司化。”唐权掐灭手中的烟头继续说道,“具体的东西说了她也不一定会信。这样吧,一会我们找个网吧,我在网上查些资料给她看看。慕容雪村曾深入传销组织23天,根据亲身经历创作了一部纪实打黑作品,呈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让她亲眼看看这些东西,这样她也许会更容易接受一些。”唐权看了一眼柳青青,摇了摇头又对刘虎说道,“阿虎你看她现在像不像一只迷路的小羊羔,对社会一无所知居然跑到广州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来,还有个搞传销的男朋友,到现在还没被卖掉已经算是幸运的了。说不定下次我们再遇到她时,她身上的某个器官都不翼而飞了你信不信?”
  “没这么夸张吧?”刘虎的眼睛瞪得溜圆。
  柳青青听了唐权的话紧张地低下了头,有些拘谨有些不安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角。聊到此时,她对唐权他们已经基本放下了原本就不多的一丝戒心。两个多月朝不保夕的生活让她迷茫、困惑,此时她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虽然不知其大小但或许能够救命的树枝,绝不肯轻易放手。多日来愈发沉重的苦闷压抑和彷徨不安仿若一下子遇到了一个出口,终于见到了宣泄的希望。
  几个人喝完了凉茶,在附近找了一家网吧上网。等他们从网吧出来,柳青青已是面无血色,凄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望唐权又看看刘虎,踌躇着想要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觉难以启齿而咽了回去。终于,在刘虎鼓励和安慰的目光下,她嗫嚅着说道:“没想到传销竟然这么可怕!你们,你们能帮帮我吗?”她看完了唐权给她在网上查找的有关传销的相关信息,被那些触目惊心的事情彻底骇住了,整个人身体软绵绵地无从着力,从网吧椅子上站起身的时候两条腿都像是假的一样没有了知觉。那些不择手段的人、那些血泪斑斑的事,都是一个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女孩所想象不到的凶险残酷。为了钱,那些人已经没有了亲情和友情。爱情呢?她勉强笑着摇了摇头(那是一种软弱而辛酸的微笑),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
  “传销近年来被国家屡禁不止,根本原因还是太多人处于低层次的认知状态。在如今物欲横流的社会上,人们对于金钱的渴望会催生出如飞蛾扑火般的巨大勇气,吸引着他们去参与各种游戏。可往往悲剧就在于,他们有限的阅历和学识令他们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险恶和丑陋。有情所喜,是险所在!”唐权的面色有些凝重,看着柳青青说道,“洗脑是传销的重要手段,搞传销的人就像是浮士德,把灵魂卖给了魔鬼。《神曲》中说,‘通过我进入无尽痛苦之城,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坑,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传销就是地狱的大门。你现在了解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了吧?当然,也许你的男朋友是个例外也说不定,也不能排除他是真爱你的可能。这样吧,我们先给你点钱,你再考虑考虑,如果真想回家或是怎样的再给我们打电话怎么样?”
  刘虎沉吟道:“权哥,青青回去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要不我们找范伯伯帮忙查一下那个传销窝点?”
  “别在那胡思乱想了,传销这里面的水深着呢,可不是普通的违法犯罪那么简单。再说我们出行之前不是说过吗,在外面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尽量不乱插手,不沾因果。”唐权回答说,“即使是出于最崇高的动机,我们也往往会做一些愚不可及的事,何况很多事情我们未必就能看得通透,若是因此影响了我们的主要目的那就只会得不偿失。”他能够理解刘虎此时对她急于想有所作为而又无所适从的那股冲动。
  “可是你看她这个样子……”刘虎看了柳青青一眼,吞吞吐吐地说道。
  柳青青缓缓地、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头,说:“我不想跟他在一起了。刚才都没跟你们说,我第一次到街上骗人,还是因为前一阵子姜路喝多了酒回来打了我一顿,才逼得我走出这一步的。现在想想以前的事情心里真的好没底。我想回家,你们能帮帮我吗?”此时她是真的怕了。
  刘虎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一下她,忽而又觉得这样做似乎有些鲁莽,惟恐会唐突了佳人。他不太自然地收回胳膊向她说道:“这还不简单?你放心,只要你真下定了决心,我保证把你安全送上火车。”柳青青闻言使劲地“嗯”了一声。
  “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见柳青青表情坚定地摇了摇头唐权接着说道,“也行,那我们就先陪你回去拿行李然后一起去订火车票。你住处那边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吧?”
  柳青青长舒了一口气,说:“不会有问题的,这个时间姜路从来不回家的。”唐权见她很确定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言,众人遂动身向她的住处而去。
  柳青青的选择令她的人生轨迹在这一刻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善人同处,则日闻嘉训;恶人从游,则日生邪情。”从此,广州少了一个假乞丐。命运在选择人的同时,人也在不断地选择着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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