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阿婆翻房

　　累了一天，敛上最后一束锋芒，太阳心满意足下山去了。
　　夜已深了。黄淑芳独自躺在床上，感觉内外都是烘热，燥得心烦，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黄淑芳开始迁怒垫被，怨它不透气，一骨碌爬起，撤了垫被，换上了竹凉席。凉席的丝丝沁凉，舒爽了一阵，惬意了会儿，又感觉烘热燥人，又左翻右翻地烙起饼来。黄淑芳从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想吼，想骂人！想到“心静自然凉”，竭力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可是，就是静不下来。心想，这就奇了怪了，大姨妈又没来，莫非更年期了？想想又摇头。一阵抓狂，黄淑芳起床，打开空调，恶狠狠道：“静不下来，就冷下来吧！”不知折腾了多久，才在迷迷糊糊中睡去。
　　公公躺在西屋的竹凉椅上，慢悠悠地打着蒲扇。年老了，瞌睡本来就少，一个屋檐下，儿媳的响动岂能不知？不由长叹：“唉，水伢子又是几天没回了！真有这么忙吗？唉，这么好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咋的就不知珍惜呢？唉，真是搞不懂咧！唉，算了，愁也是白愁，相信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在外人眼里，黄淑芳是要啥有啥，够幸福够美满的啦。其实，幸福不幸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是不足道的。
　　第二天，黄淑芳早早醒来。早天还算凉快，但阳光又是白白的，预示着又是一个大热天。
　　黄淑芳感觉浑身慵懒，身子腻腻歪歪的，不得劲，以为病了。小坐了会儿，感觉又像是没病，只是索然无味，提不起精神。起身一番洗漱后，又了无情趣倚着门框，看着白白的阳光发愣。
　　一日之计在于晨。对黄淑芳来说，多的就是这时间，更多了这个早晨。正无所事事、空落落的难捱之时，忽见院子里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黄淑芳童心陡生，意欲扑了来玩。遂蹑手蹑脚地向草地上来扑。眼见着近了，就要得手，忽地又飞了起来。那一双蝴蝶，在院子里忽起忽落，来来往往地飞，引得黄淑芳一直跟着，最后却逾院越墙，穿巷渡柳，朝着村前的小溪边飞了去。
　　大清早的，弄得香汗淋漓，娇喘细细，却一无所获，好不怅惘，待喘息平定，黄淑芳猛然想起柳书记给她的短信交待，一拍脑门：“我的娘嘞，差点误了正事！”
　　瞧了一下时间，还好，赶紧起身去做早餐，胡乱吃了几口，向公公交待几句，急急赶往单一阿婆家去。
　　到了单一阿婆家，发现屋内屋外的东西都捡拾好了，该遮盖的也盖好了。穷家小户的，本来就没几件家什，这一收拾，一归拢，屋内愈发空荡，愈显寒碜。好在腾出偌大的空地儿，却正好施工。
　　昨天下午，柳仲元已经向单一阿婆交待好了，施工队明天过来，对内外墙进行加固和粉刷，换琉璃瓦，东西要捡拾好遮盖好。临睡前，还不放心，又特特发了条短信给黄淑芳：施工队明天进村，到时工头会与你联系。没啥事的话，你辛苦一下，去照看照看。我一外来和尚，就不现身了。
　　还是村里早饭时节，施工队就开进来了，二十几号人，浩浩荡荡的，还带来了两大卡车的材料和设备。
　　工头与黄淑芳碰面后就说：“老板有交待，施工人员的吃、住等事，概不用管，也不用帮工，东家只须提供水、电就行了。”
　　黄淑芳听完，一脸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东家不用烧水、做饭，无须帮厨？东家不用挑水、担沙，无须帮工？敢情这是学雷锋叔叔的节奏呀，那就轻闲快活啰！哦，明白了，原来一切，柳书记已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啦，唯余露脸的机会了，他自己却隐退！”
　　直到此时，黄淑芳才明白柳书记“我一外来和尚，就不现身了”的意思，露脸的事，给别人呗！如此胸襟，如此淡泊名利，尽管黄淑芳一贯是云淡风轻、没心没肺的，也着实钦佩、敬服！
　　施工队一来，围绕着阿婆的房子，手脚麻利地扎起了脚手架，挂起了安全网，一切有条不紊，呈现出专业的素质和专业的速度。
　　在一番眼花缭乱的忙碌中，单一阿婆只能待在一旁傻乐着。阿婆是太高兴了，很想帮忙，想见缝插针地搭把手，却始终没她的份。
　　施工队员嫌她碍手碍脚，但她是东家，见了面，还得主动打声招呼。为了安全起见，干脆给她头上扣了一顶安全帽，任她在屋里屋外转悠，瞎忙乎。
　　工程队的到来，很快引起村民的好奇与围观。刚撑了几碗早饭，正劲饱着呢，加之昨夜睡得精神头足足的，适逢如此诡谲之事，村民如打了鸡血，个个亢奋，七嘴八舌的，不禁天马行空地意淫起来：
　　“哎呀，单一阿婆肯定是挖到金窖，发横财了！嫌钱多呢，打得腿痛，闹得心慌，这不，快要入土了，还特特请来专业队翻新房子！”
　　“你爷背犁的，你懂个球！嗳嗳嗳，听说没有？这新来的第一书记呀，听说是单一阿婆娘家远房侄子嘞！如今，认了亲啦。瞧见没有，她那拐杖、那衣裳，啧啧，都是他掏钱买的。现如今呀，你们瞧仔细喽，那请的，可是专业公司哟！我的乖乖！”
　　黄淑芳听了，差点笑喷。她知道，闲着也是闲着，村民素来喜欢找乐子，喜欢胡天海地地神吹胡侃，也懒怠解释。
　　单一阿婆兴奋得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忙碌”着。村民逮不着一个囫囵机会，东一句西一句地问，阿婆乐得合不拢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村民听不太真切，也没想弄得太真切，便将只言片语凑拢，自由组织起来，隐隐的竟然是新来的柳书记杀富济贫啦，将修路老板这个冤大头给宰了！我的乖乖，这年头，工程老板可牛逼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收拾了！柳书记更牛！
　　有的村民嫌这个说法不过瘾，臆想得愈发邪乎，说得更是起劲：
　　“你这哈醒婆养的崽，哼，你懂个啥？真是小孩没见过大人的玩意儿！人家柳书记，是抓住了工程老板的把柄嘞，就像捏住了他下面的蛋蛋，只要轻轻一用力，噗，它就爆了。这工程老板呀，是跪着，哭爹喊娘求柳书记放他一马，还捐了一笔大钱给希望工程，这是献殷勤用的小头嘞！柳书记是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让他将功赎罪嘞！你们要是不信，瞧瞧，他们那副干劲儿，一个个，比孙子还孙子嘞！”
　　吃瓜的村民恣意挥霍，指点江山，是在粪土当今万户侯！人人畅想，个个快意！激昂之余，冷却下来，遗憾的是，美中不足的是，这样的事，咋就没落到自个头上呢，难道单一阿婆家的祖坟上就要冒青烟啦？多少有点失落，多少有点羡慕嫉妒恨。
　　国中老娘也从容徐行，施施然来到现场。前几天，听说起了变故，正忧心忡忡，没想到柳书记还是办成了。
　　望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国中老娘突然想起几十年前的那场悲剧——单雄这条硬汉子，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走了，也将这个家的欢乐带走了……时光一晃，当年那个喜欢留着一头短发，如一双雀子蹲在耳旁，总是笑语盈盈、眼眸清亮、青春阳光的曾一，成了眼前的单一阿婆！这些年，自己总是竭力庇护着她，常常替她抱打不平，也自诩是她的好姐妹，还自以为是的替她作主，而她，却成了村民眼中的癫婆子、疯婆子，成了木偶、活死人……而改变眼前这一切的，却是那个后生伢子柳书记！今天本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却没来，身影倏地隐没了。
　　国中老娘是个成了精的人，啥场面、什么人物没见过？却依然是感慨唏嘘。对村民们叽叽喳喳胡乱议论，是充耳不闻，更是不屑。
　　当然，老娘的外号也不是白叫的。国中老娘微笑着看着“老姐姐”，见她激动得不知所以，不明是阴间，还是阳间了，戴着个安全帽晃进晃出，有些滑稽，一狠心，上前一把将她提溜过来，摘下头盔，搂着她边笑边哄道：“老嫂子咧，我的老姐姐呀，您老翻新房子，大伙啊，都替你高兴嘞！您瞧瞧哒。”边说边指向周围的村民，声音有些哽咽，眼里有泪光。
　　单一阿婆抬头一望，见村民们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正欢喜地善意地看着她。单一阿婆一激动，朝村民作起拱手礼，揖了几揖。
　　国中老娘见状，又心酸又欢喜，捉住她的手，笑道：“老姐姐，莫揖啦！咱们喝茶去，我呀，特特泡了壶好茶嘞！这儿的事，撂给他们。”转身又挥挥霍霍地指了指施工队，“大伙辛苦哈，好好干哈！我们喝茶去，待会儿啊，我与阿婆回来，是要检查的！”
　　在村民与施工人员乐呵呵的笑声中，单一阿婆被国中老娘掳捉了去。看热闹的村民也渐渐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