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娇欲语。
　　佳人晓起出兰房，折来对镜比红妆。
　　问郎花好奴颜好？郎道不如花窈窕。
　　佳人见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
　　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
　　——明•唐寅《题拈花微笑图》
　　梅圣兰一直坚定地认为，人应该是为了爱情而结婚。而婚姻最好的模样就应该是自己想象的那样。那究竟是哪样呢？梅圣兰自己又还道不清说不明，反正就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呗！而且对于自己想象的那样，对于自己认同的那样，虽然暂时还搞不清“那样”究竟为哪样？但是，梅圣兰执着地认为：这些想法，一点也不为过！如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那么，干脆就“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或者干脆最好就别结婚，甚至即使结了婚，还不如趁早离了婚！
　　这种想法，在刚刚和王加强谈恋爱的时候，丝毫不存在！甚至在和王加强定亲的时候，也不存在！可是，为何在按照家乡的风俗，要和王加强走“送结婚衣”这一程序时，自己的心里忽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逆反的心态！更就别说要和王加强走进民政局拿结婚证啦！更就别说要穿上婚纱，在万众瞩目中走进结婚礼堂，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和喝彩啦！
　　唉，想起来，梅圣兰感到都害怕啊！害怕什么，是害怕从此以后就成为王加强的人了吗？或是成了王家的人了吗？还是害怕有一天，夫妻之间会出现“问郎花好奴颜好？郎道不如花窈窕”呢？梅圣兰简直太狂乱了！自己也不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啊！还哪能给母亲一个满意的答复啊！想想也是啊，既然自己接受了王加强的求爱，既然已经将自己的身和心都交给了王加强，为何在结婚的档口，自己还要无缘无故地作梗呢？
　　人们不是常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吗？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大龄女青年呢！那么在和王加强热恋之后，结婚就不是男女双方求之不得和顺理成章的事情吗？面对王加强哭泣着问“为什么”的时候，梅圣兰也是无言以对！只是以哭泣应对，只是以“对不起”应对！
　　梅圣兰曾经想过：既然你爱上了一个人，还要去和他结婚过日子，那么就是想和他长长久久的生活在一起，愿意和他一起承担风风雨雨，建造了一个彼此都很温暖的港湾。哪怕这个港湾不是那么温暖，最起码也要是可以避风的港湾。有了这一港湾，自己就可以和他面对柴米油盐的繁杂，乐意和他一起分享锅碗瓢盆的交响。这样，依靠各自彼此的力量建造了这一家的港湾，分享着家的温暖，再加上有了爱情的结晶，那么，一家人在一起，一生一世，白首不分离，岂不美满幸福乎！不知道这些想法，可否诠释梅圣兰所想象的“那样”呢？
　　至于那位爱人的标准是什么？嘿嘿，希望最好能够有李清照那首《浣溪沙》“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亲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中所讲的——“眼波才动被人猜”的默契了。有了默契，当然就会产生感觉，才会产生爱情。自己当年和那位汪佳强就不是的吗？难道自己现在就不能再找到“那样”的一位吗？
　　梅圣兰曾为自己的这一梦想感动过，努力过！
　　为了能够得到美满的爱情、婚姻和家庭，梅圣兰这几年没少研究《恋爱婚姻家庭》《女友》《知音》等杂志。对待婚姻，梅圣兰觉得真地要慎之又慎，不可仓促，不可造次。一旦进了那个围城，想出来可就难了。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敏感的梅圣兰发现，婚姻这个东西已然没有那么纯粹了。太多的人已经把婚姻当成了一个到了一定年龄就必须要完成的任务的。因为不结婚就好像成了一种难以启齿的行为。父母会因为自己的孩子那么大年龄还没结婚而抬不起头，而自己也会被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弄地喘不过气来。于是，很多人选择了妥协，不再去痴痴等待爱情的到来，而是接受“和亲”——和一个差不多的人结婚！
　　这样的婚姻，这样的感情，不好不坏，不温不火，谈不上爱也说不上不爱。可也就是这样的感情，可能会让自己日后的婚姻生活出现很多问题。两个来自不同家庭的人突然要生活在一起，所有的细节问题都需要磨合，大到房子的位置，小到洗菜做饭，都会产生矛盾和争执。而这个时候，就需要爱在从中调和。调和得不好，你就会后悔当初的选择，觉得不应该那么草率地结束单身而走入婚姻的城堡。
　　可是在此城堡式的围城中，又有多少人能够下定决心走出离婚这一步呢？因为大家都害怕世俗大众的目光和父母的唠叨，害怕面对那些嘲笑的声音和家人的失望。于是，我们会再次决定妥协和忍耐。当年谌容《懒得离婚》就不是得到很多读者的共鸣吗？当然这篇小说也让梅圣兰反思了很长时间。直到现在，梅圣兰还依稀记得：“我佩服那些离婚的人，他们有勇气，他们活得认真，他们对婚姻也认真。我嘛，虽说家庭不理想……嗐，看透了，离不离都一样，懒得离!”
　　梅圣兰经常苦恼地抱着头，抱着胸，瞪着镜子，指着自己说：“梅圣兰，你扪心自问，你就真的需要结婚吗？”是啊，扪心自问，我们就真是那么需要一个牢笼似的婚姻吗？难道无论多么低质量的婚姻都会比单身好吗？太多的人给婚姻贴上了一个崇高的标签，却给单身下了一个不堪的定义。所以就给了太多年轻男女错误的引导，总是让他们觉得，宁可在失败的婚姻里哭泣，也不能在成功的单身里微笑。可这样的结果，真是害人害己，毁了自己的一生不说，可能还会给下一代人带来无穷尽的痛苦。低质量的婚姻和高质量的单身，明明都知道哪个好哪个坏，可为什么就有那么多人不知道如何做出正确的选择呢？是在装聋作哑，还是身不由己？
　　梅圣兰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地想着，此时真想有一位贵人或是能人，或是一位知己，最好还是男颜知己，给自己参谋参谋，可是没有！唯一的参谋的就是妈妈。但是，能找妈妈参谋吗？那不是自投罗网。“汪佳强，汪佳强，我该怎么办啊？”梅圣兰常常在睡梦中被自己叫醒，只是那个在梅圣兰梦中被叫喊的“汪佳强”会有反应吗？
　　这是婚前恐惧症吗？身为医生的梅圣兰，都寻思着去找心理医生了……不要再逼我啦，我会发疯的！
　　梅圣兰一直认为：恋爱可以自由自在，和谁谈，怎么谈，谈多深，尽可浪漫一点，没关系。但是，真要结婚，那可不是一时冲动的产物，而是一辈子的磨合，她能够和王加强磨合的天衣无缝吗——这是梅圣兰不得不深思的问题！因而当身边所有人都在催促她和王加强结婚时，她是犹豫不决，还是考虑再三，梅圣兰也搞不清楚。初高中时代就一个劲地读书考大学，就想考上大学后能够在大都市有位如意的白马王子出现。后来，是来了一位白马王子，可是又和自己分道扬镳了。更不可思议的是，自己转来转去，又转回来了——转回乡下，而且还要在乡下和一位男人结婚生子安居！这样再次被牢牢地拴住，是注定要一辈子碌碌无为呢？还是甘于平凡可贵呢？
　　此时，又要面临着乡村、面临着万佛湖镇千年未变的婚姻习俗，梅圣兰忽而感到：曾经的浪漫，都远走高飞啦！都被眼前的现实碰撞得分解得支离破碎啦！结婚，结婚不仅仅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证、金戒指、房子和嫁衣之类的东西，结婚还是许许多多的组合体。梅圣兰想，最起码，它在情感层面应是男女双方的情投意合，物质层面应是门当户对，精神层面应是志同道合，灵魂层面还需要有共同的信仰。还有，诸如：爱好上可以相辅相成，生活上可以相得益彰，利益上一定会休戚与共，家庭上还会荣辱与共。
　　可是，我和王加强有吗？怎么直到现在也没有这些感觉呢？其实，何止是和王加强，假如此时，要注定梅圣兰和汪佳强结婚，她也会这么想吗？梅圣兰会觉得自己和汪佳强就会有这些层面的一一对应吗？其实，她心里清楚地知道：她和汪佳强真是门不当户不对！
　　梅圣兰的拖婚，可急坏了梅圣兰的母亲和王加强的父母。2007年，梅圣兰虚岁29啦，而王加强虚岁则30啦！这在当时的农村小镇，可真是老大不小的啦！男人30岁还没有结婚，弄得王加强的父母亲王高峰、舒勤都觉得低人一等。之前“攀上”梅医圣的高兴劲儿，现在是一扫而光。甚至弄得王高峰舒勤夫妻俩都产生了换“准儿媳”的念头了。可是，不行啊！被拖到这一步，一切都晚了，换不起啊！
　　虽然王加强也是焦急，但是，为了取悦梅圣兰，他可以一忍再忍。还好，关键之时总有母亲的出现。梅圣兰的母亲急，王加强的母亲又经常到梅圣兰的母亲李烟柳面前游说，所以李烟柳就是翻倍得焦急了。而且母亲不仅催促他们结婚，甚至都说到了自己在所剩之年还想抱抱孙子。甚至，连母亲之前一向反感的那种未婚先孕的事情，此时，母亲特别希望在女儿身上发生。
　　其实何止是李烟柳有这种想法啊，王加强的母亲舒勤也一直在启发儿子：她不想结婚，你就不能将生米做成熟饭啊，大男人，咋就这么没用！只是不知王加强是真没有听懂呢，还是假装不懂呢？王加强只是傻乎乎地一笑了之！
　　梅圣兰这一生什么都不怕，就怕母亲以死相逼。当年为“初中早恋风波”，母亲以死相逼过。虽然那只是一场误解和错怪，但是，梅圣兰尝到了母亲以死相逼的威力。从那以后，只要母亲一为梅圣兰的什么“顽皮事情”而烦恼、发火，梅圣兰就不得不向母亲投降。是让步，还是孝敬，还是怕了，梅圣兰真是搞不清！
　　那，这次梅圣兰的拖婚，不用说，在最后，母亲李烟柳又是拿出了“绝招”——在家寻死觅活——梅圣兰再不结婚，她就不活啦！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梅圣兰还坚持什么呢？再说，在周围人一再催促下，梅圣兰好似“看破红尘”——结婚就结婚呗，有什么大不了啊！谁怕谁啊！看，本是好事情的婚姻大事，最后发展成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奈之举了！
　　就这样，在母亲的催促下，在王加强的哀求下，最后发展至母亲以死相逼下，在自己的看破下，2008年元旦，梅圣兰在无可奈何中，在不得不穿上婚纱中和王加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王加强也终于圆了洞房花烛夜的梦想。于是，王加强成了在梅圣兰生命中流淌的第四个男人。婚后还算顺利，也是爱情和事业双丰收，比如，婚后不久，梅圣兰被任命为外科室主任。
　　人有左心房、右心房、左心室、右心室，爸爸、黑汉、汪佳强，还有现在的王加强，一个地方放进一个，我也够幸福的，足够了！安稳了！再也不需要为自己的情感之事伤脑筋了。那么，就乖乖地生活，好好地工作吧！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在想入非非的时候，这种怪怪的想法不知从哪里钻进了梅圣兰的大脑。此时的梅圣兰，是否也会有莫泊桑笔下的主人公玛蒂尔德的“不满足”以及其他一些“非分之想”呢？但可以肯定地说，梅圣兰是没有那种虚荣之心的。
　　梅圣兰看着母亲绽放的笑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种好似被母亲出卖的感觉油然而生，那种为母亲而活的想法怦然而生。从小学到中学的好好学习，从中学到大学的种种优良表现，从大学毕业的分配到单位的工作，从答应王加强的求爱到接受王加强的求婚，时时处处都有母亲的身影。为了母亲的脸面，为了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为了补偿父亲去世的遗憾，为了母亲安度晚年……此时，是为了母亲的微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