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小燕子搭巢啄泥巴 王大头偷机烧秸秆

　　韩晓春不说便罢，一提起话头，任砖头开始发挥起来：“你也不看看，这天干火燎的，庄稼种在地里还不知道发芽不发芽，哪还顾得了浇他那块菜地。再说了，掏十块钱去买点菜能吃上好几天，谁还在乎他种的那点儿蔫不拉几的菜苗苗？”
　　韩晓春笑着‘针’锋相对地反击，这种针锋相对是夫妻间那种‘环保型’的：“好我的任二爷哩，你现在说话真跟大款似的，财大气粗，十块二十块在你眼里都是小钱。任二爷，告诉你，家里没钱了，你给不给家里留点零花钱，你看着办。”
　　任砖头一听，两眼直盯韩晓春，一动也不动：“我上个月才给你卡上打那么多，你咋花钱跟喝水一个样？”
　　韩晓春却不理任砖头那一套：“姓任的，我给你算算，咱跟前两个小祖宗，他们要吃要喝要上学，他们上学要不要伙食费、资料费？哪一次少给他们一块两块中不中？卖粮的钱都装到了你的口袋里，我自己能造钱啊？”
　　“今天星期几？”韩晓春一说起孩子，任砖头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
　　韩晓春：“星期六，怎么了？”
　　任砖头：“咋见不着老大老二？”
　　韩晓春：“老大要参加高考，正忙着复习功课哩，村里和他一个年级的孩子们都没回来，但他要花费的钱我得照样给他打。”
　　任砖头：“多学一点有好处，他们赶上了好时代，能学点真本事，我那时候要不是半途而废，也不会在家里窝囊一辈子。”
　　韩晓春笑了起来：“你是谁？在家里是皇上，是齐天大圣，还想混到哪一步？”
　　任砖头：“不是吹的，我要是能上学上到头，也不会混得比徐国江、徐国海差多少……”
　　韩晓春撇撇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个熊样，到徐国海跟前问信都问不到，人家徐国海这次送移民回来，没一点架子，还不声不响撮合了两家婚姻。人家台面上讲话不粗鲁，但也不是斯斯文文那一套，听起来顺耳，让人感到亲切感到随和……”
　　任砖头不耐烦起来：“先别说别人，那老二呢？”
　　韩晓春发起感慨来：“那不是老二，简直就是个活祖宗，除了回来要钱能见得着面外，啥时候你见他落过屋？抱着个破手机只顾和王大头的小儿子疤眼玩游戏，吃住都在人家的家里。”
　　任砖头：“你在家里是干啥吃的，也不管管他？”
　　“孩子大了，谁管得了他？说他他不听，打他打不住，还不如个留守儿童！”韩晓春一听来劲了，“《三字经》里还说‘子不教，父之过，’你这个当父亲的教育过他吗？”
　　“让我逮住他看我能饶他！”任砖头愤愤地说。“这小子，咋跟疤眼滚到一起了？没一点骨气！疤眼越看越像他老子，大能处没有，小能处一大堆，没一点出息。”
　　韩晓春：“人家咋了？王大头还知道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还知道两口子在一起打打闹闹是一种享受，哪像你，屁股一拍一走了之，你还想着有个家吗？”
　　任砖头紧盯着韩晓春：“别扯远了，就算你给孩子们点生活费，那也花不了那么多呀。”
　　“割麦机进地你总不能给人家笑笑就把麦子收了？秋庄稼上肥料不上？每月的电费交不交？亲戚家、邻居家的份子酒喝不喝？”韩晓春背起了流水账：“低头不见抬头见，借钱也要去吃高价饭。”
　　任砖头：“你说的都是公摊经费，听起来你倒是清正廉洁的，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私心，在自己身上投资一点？”
　　韩晓春理直气壮：“人家买了两件换季衣服，又去拉了拉头发，打扮得周正一点，出门见个人也不那么寒酸。”
　　“半老徐娘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让谁看？”任砖头说这话并非有意，而是顺嘴溜的，纯属舌头发痒再用舌头给舌头挠痒的话。
　　“谁爱看了谁看！你管的宽！”韩晓春火了，“你不在乎你婆娘寒碜不寒碜，我还在乎什么？怕花你钱今天我就光着身子站到人面前去，只要你姓任的不怕丢脸！”
　　“跟你闹着玩的，你真生气了，这么不识逗。”任砖头也认为自己有点过了，赶忙找台阶下。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找到了话题：“快看，燕子啄泥巴来在咱家的檐下搭窝哩，那是爱的小巢。”
　　韩晓春没搭理他，只顾烧火。
　　任砖头见韩晓春没反应，就又补了一句：“你看，燕子你追我赶多恩爱，多浪漫。”
　　韩晓春听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借题发挥开了：“是啊，燕子都知道恩爱浪漫，都知道要有个温暖的小窝，你呢？你只知道出门打工，你就不管我的感受，我在家吃啥、穿啥你管过吗？我在家混野汉子你知道吗？每当看到徐国涛两口子一起来一起回，我都眼热死了，有时候我想王俊芬咋这么有福气，遇到这样一个知冷知热能说能笑的男人，我咋遇不到呢？你不回来时盼你回来，可是你一进家门就横看不顺眼，竖看眼不顺，不挑水不扫地不说，还指手画脚，追三查四的，这个家容不下你，大不了你再走，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任砖头慌了：“别上纲上线借题发挥了，我说一句，你说十句，多不公平。”
　　韩晓春：“人家在家吃苦受累的时候你咋不讲公平？”
　　“你以为我在外面享福？我不出门呆在家里就指望这二亩薄地，连买擦腚纸的钱也没有。你说你添置换季衣服，我还以为是你用打短工的钱添置了换洗衣服呢！”任砖头说这句话，表面看是在转移话题，其实是继续在试探韩晓春。
　　韩晓春：“你跟审案的似的，以为我把钱打拐了。不瞒你说，我是攒了几个，眼看端午节到了，我不得攒点给我爹邮几个？你的爹是爹，你的娘是娘，我的爹就不是爹？他头疼脑热谁管？”
　　任砖头：“还用得着邮？你把钱给我，错过这段时间我亲自去一趟，把钱亲自交到老丈人手里。”
　　“用不着。”韩晓春忙三赶四地拾好馍，甩甩手，冷冷地说：“忙得也没顾上炒菜，汤已经烧好了，放在案板上凉着，热馍自己拿。想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当大爷二爷，没门！”
　　“是哩，是哩，咱不能不劳而获，老婆万岁。”任砖头油腔滑调地说着，拿了一个馍开始吃起来：“当家的，你蒸的馍是比买的好吃，到嘴里有筋骨。”
　　韩晓春经不住奉承，任砖头一句话就夸得她分不清南北西东了：“那当然了，柴锅里的火匀，也好控制，自然味道不一样。”
　　任砖头：“趁热拾俩我给咱妈拿去，回来到现在忙得还没有去看看她哩。”
　　“用不着，昨晚上她也发了面，今早也在蒸，热天熟食多了容易馊。”韩晓春把馍筐端上桌，随手打开吊扇，坐在下面扇风。
　　看着韩晓春热得直喘气，任砖头笑了，低声道：“我以为你是属蛇的，不怕热。”
　　韩晓春：“难道我不是人？我怎不怕热了？”
　　任砖头又开始没品味起来：“夜里死死抱住人家，缠得人家连个囫囵觉也睡不成。”
　　“吃饭也占不住你那张臭嘴。”韩晓春嗔怒地说：“檐下有大蒜，夏天多吃大蒜败毒。”
　　任砖头出去拿了两瓣回来，一瓣放到韩晓春面前，另一瓣开始剥，一边剥，一边数落：“妈呀，你可真行，能科技种田，种出韩氏牌浓缩型的袖珍大蒜。”
　　“你会种你咋不伸手？”韩晓春瞪了任砖头一眼，讽刺道。
　　任砖头像行家似的：“多上点草木灰，地虚，葱、蒜、韭菜都能旺长。”
　　韩晓春：“吃的灯草，说的轻巧。以前顿顿烧麦秸、玉米杆子，满灶屋的灰，现在这些东西堆到地头也没人要了，十天半月烧一回柴锅，烧的净是些是好柴，哪来那么多草木灰。”
　　外面响起了禁烧秸秆宣传车的声音，播音员是个浑厚的男中音：“禁止焚烧秸秆，留住碧水蓝天，烧荒烧草烧秸秆，害人害己害家园。有烟必查，有火必罚，有灰必究……”
　　韩晓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悄声说：“掌柜的，王大头的麦秸夜里偷偷点烧了，人家种玉米、种芝麻省劲得很，咱家的敢不敢点？”
　　任砖头：“看王大头干什么？他是哪路货色你还能不知道？”
　　韩晓春：“就你好，人家王大头吃你的喝你的了，怎么一提到他你就急？”
　　“看他的样子不顺眼，听他说话恶心。”任砖头一边津津有味地嚼馍，一边说：“焚烧秸秆违法，上面查不到了能捡个便宜，查到了你想让政府罚咱款还是想去让我去住班房？”
　　韩晓春：“白天干部们在看着，王大头是夜里点的火。”
　　任砖头：“往年没有大搬迁时，点了秸秆可以这个村推那个村，现在远近上下的村子都搬走了，政府要过实追查，那还不是一查一个准？不信你看，逮住王大头，有他好受的。”
　　韩晓春：“那你说咱地里的麦秸怎么办？”
　　任砖头：“散落在地里的当有机肥，搂在地头的能占你多少地？秋天庄稼少一棵两棵不算缺苗，多一棵两棵的不算多苗。”
　　任砖头吃饱喝足后拍了拍肚皮，“今儿个这顿饭吃得过瘾。老婆大人，今儿上午有什么活儿，只管吩咐，本老公保证保质保量完成。”
　　“你明知道没活了，却大献殷勤，大能处没有，小能处一大把，还笑话人家疤眼，真有你的。”韩晓春歇够了，才端起碗要吃饭：“今天放你假，想玩了你去玩。”
　　“谢谢老婆大人不杀之恩。”任砖头滑稽地说。
　　韩晓春：“还跟孩子一样，没个正样。”
　　任砖头刚要出门，门一开，见老母亲挎着个篮子，颤巍巍朝他家走来，他急忙上前接过篮子，说：“妈，你拿这干啥？”
　　“自家养的鸡子，捡几个鸡蛋拿来给孩子们煮煮吃，”母亲一边走一边嗦嗦叨叨。“你爹割把韭菜给你们拿一点，他见你媳妇种的大蒜不大好，就也让我给你们拿两把，唉，这要在往年，还要给月芬拿一些，今年不行了，也不知道他们去那里有菜吃没有。”
　　“妈。”任砖头一阵揪心：“前几天我绕道去我姐家了，人家的日子还行。”
　　“你去月芬家了？”母亲惊讶。“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你姐，快给妈说说你姐家的情况。”
　　任砖头边走边说：“还行吧，毕竟他们刚搬去，一切都要收拾。我姐在家忙着招呼给屋里装修，我姐说让你和我爹不要为他们担心，她忙罢后就和姐夫回来看你们。这两天忙着收麦种地，没顾上给你和我爹说这事。”
　　传芬母亲：“哎呀，亏了你姐和姐夫。那些年计划生育紧张，你姐夫是老师，只允许生一胎，你外甥兄弟姐妹就他一个，有点孤单。你姐夫的工作定了？”
　　任砖头：“留级了，原来在咱这里教初中，可是那里不缺中学教师，他就被安排到家门口的小学里教书。”
　　传芬母亲：“这样也好，免得你姐出出进进一个人。”
　　任砖头：“妈，晓春不是说彬彬已经结婚了，省了姐夫和姐一条心吗？”
　　传芬母亲：“这茬我倒忘了。”
　　任砖头：“你放心，等我姐收拾好，我领你和我爹亲自到她的新家去看看。”
　　传芬母亲：“那我得多攒点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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