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丹江汉回乡想出路 农家女守巢受苦累

　　丹江两岸，有许许多多美丽的小山村，阡陌纵横交织，是连接村与村的枢纽，多少年，多少代，丹江人从这些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踩出了沧桑，踏出了亲情。然而，随着南水北调移民大搬迁的开始，这种宁静和谐的格局被打破，居住在水位线以下的丹江儿女，响应国家号召，满含热泪，告别了这片高天厚土，告别了这方青山绿水，陆陆续续拖家带口迁居异乡他地安居乐业，但位于水位线以上的人们还在这里改天换日，繁衍生息。
　　尽管徐家村的上村没有搬迁，但移民大搬迁的冲击波也同样让这个偏僻的山村掀起了浪潮。远近上下的村庄都搬走了，上村增添了幽静，也面临着新的挑战。
　　麦口的时候，外出打工的汉子们从四面八方回来收麦子了，说是收麦子，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他们在乎什么？对于他们来说都心知肚明。因为机子收割机子种地费不了多长时间，老人们和女人们都能应付得了，汉子们回来显然是“多余”的，他们无非是帮忙把粮食翻晒后卖掉，再不就是到搬迁过的村子的废墟上去弄几块有棱有角的大石头回来，闲放到自家的院子里。丹江两岸的文人炒石头的很多，最青睐的是丹江的黄蜡石，石君子若能捡到一块晶莹剔透的上等品，那份收获的喜悦难以名状。乡下人看不出石质的好坏，只要看着顺眼，院子里随便摆上几块，也能附庸风雅。余下的时间除了吃就是玩，再不就是三三两两聚到一起说闲话、打麻将。
　　任砖头比别人晚回来了两天，他到家时老婆韩晓春正在场里翻晒粮食，韩晓春多情地看着他，生怕看不够，但是，是忙天，有点激情也被炙热的太阳烤蒸发了，晒粮要趁天，马虎不得，韩晓春无奈地说：“你回来了，刚好，正愁转不过身来，你稍歇一会儿，去把肥料和玉米种子买回来。”
　　任砖头轻松地说：“那还不容易？一个电话卖肥料种子的不就送货上门了？”
　　韩晓春一边翻麦一边说：“往年的黄历今年翻不成了。”
　　任砖头纳闷：“往年不是卖肥料种子的直接送到地里吗？”
　　韩晓春直起身子拢了拢头发：“能和往年比得着？卖农资的下村人早就搬走了，现在买肥料得到乡里去，十来里路呢。”
　　任砖头问：“得几袋肥料买？”
　　韩晓春不假思索：“今年秋天得个十袋吧，种子也得十袋，全要复合肥。”
　　“我的娘唉，得千把块呀，要人命啊！”任砖头直唏嘘。
　　韩晓春嗦叨开了：“千把块？再添千把块吧！舍不下孩子套不住狼，你想问土地要粮食，你舍不得摊下本钱能中？养只马还要添草料哩，更别说种庄稼了……”
　　任砖头不耐烦地打断韩晓春：“咱家地啥时间种？”
　　“今天徐国涛在下块地种地，一家一家挨着，我忙着回来翻麦，就给徐天益打了声招呼，轮到咱时让他给咱打个电话。”韩晓春满头汗珠子也顾不得擦，只顾用木耙子翻晒小麦：“这一块得两袋化肥，你去买回来先把这一块的拉到地头上，唉，大大小小四五块地，一处一处来。”
　　“我的妈呀！这么麻烦。”任砖头随口说了一句。
　　“你不亲自体验体验，还以为种庄稼比当县太爷还舒坦呢！”韩晓春半是抱怨半是撒娇，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顺道问问孙丰琴，看她买了没有，她要是没买，你帮她捎回来。”
　　“他妈的这个徐周宇，现代版的陈世美，样子看上去憨厚老实，没想到是个衣冠禽兽的伪君子！”任砖头当然也知道孙丰琴目前的窘境，听了韩晓春的话后，就想起了孙丰琴的丈夫徐周宇，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
　　“先别说人家，你是不是陈世美你自己知道。”韩晓春轻蔑地“哼”了一声。
　　“借给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任砖头说着，开着三轮车走了：“我要有那本事，早就不当‘砖头工’而当任大爷了。”
　　韩晓春回奉任砖头：“任大爷轮得到你哥也轮不到你，你是老二，想当老大，做梦吧！”
　　任砖头嬉皮笑脸：“这辈子当任二爷吧，争取下辈子当上任大爷。”
　　地头的树荫处，稀稀落落站有几个人，种过地的已经回家去了，没种上的在地头上站着等给徐国涛指地边界，把准备好的种子肥料倒进徐国涛的机子里。
　　王俊芬也在地头，一方面跟着收钱，关键的时候为徐国涛带水带油打下手，一旦机子有了毛病需要配件，她则忙三赶四地骑上电瓶车到乡农技站去买，闲下来的时候，就和村里的人聊天。
　　“哟，是砖头哥回来了，你一回来，二嫂就不会那么累了。”王俊芬见任砖头开着三轮车来到地头，主动打招呼。
　　“我不回来韩晓春就不吃不喝？”任砖头把三轮车停在路边，顺口说：“如今世界颠倒颠，女人在家是座山。”
　　王俊芬：“你拉那么多肥料干什么？砖头工当上搬运工了？”
　　任砖头跳下三轮车：“刚从乡里拉回来，懒得转弯回去，使多少是多少，余下的再拉回去。俊芬，你家国涛给人种地不少挣钱啊。”
　　“挣啥钱？你没看这搬迁闹的，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搬走了，旋耕耙也就忙这几天。”王俊芬叹了口气。
　　任砖头来劲了：“种他妈的一点地，划不来，哪像我在外面给人家干活，干一个月就是庄稼人一季子的收成。俊芬，你不知道呀，一个姓刘的把几百亩地集中起来，上档次，有规模，有文化品位儿，人家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有活儿，一年到头都挣钱，像咱这小打小闹，啥时候能发财致富奔小康？”
　　王俊芬：“你不是在外面包活儿搞建筑吗？改行了？”
　　“万变不离其宗，生成拿砖头的命别想拿金块，干啥都是他妈的都是伺候人家外地人，包过盖楼房的活儿，修路的活儿，现在又包了一家生态园，给人家设计假山、假墙、养生池、喷雾亭。”任砖头像想起什么似的，对王俊芬说：“其实，移民搬迁走后，让你们国涛也闹腾起来，搞个农业合作社或者也弄个生态园，你别说，这是个机会。”
　　王俊芬笑了起来：“砖头哥，你以为搞土地集约那么容易吗？谁愿意把土地出手给别人？”
　　任砖头说：“那是你没搞，你真要搞起来，我的土地愿意出租，而且，我也愿意回来和国涛一起干，真的，咱都是土地的奴才，就不能翻身变成土地的主人？”
　　王俊芬长叹一声，说：“村里能人多着呢，真要动起来，丝丝挂挂、磕磕绊绊的事儿多着呢。”
　　“那能有啥事儿？”任砖头问。
　　“有啥事儿？不瞒你说，搬迁的时候，国涛的二哥回来了，也鼓动让国涛在集约土地上想想门路，还没等徐国涛迈步，村里闲言碎语就出来了，徐国涛租地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说风凉话的，泼凉水的，设绊马索的都不少。你说，人心不齐，他徐国涛就是有心想轰轰烈烈一阵子，能行得动吗？”
　　任砖头看了一眼王俊芬，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搅局的恐怕离不开你哥吧？”
　　王俊芬无奈地笑笑：“他是其中一个，还有别人呢。”
　　任砖头想了一下说：“咱不能这样窝窝囊囊活下去了，是得想个门路考虑考虑咱自己如何发展了。”
　　这时韩晓春也骑着电车来到了地头上，韩晓春看了看三轮车上的肥料问：“你去喊孙丰勤了没有？”
　　任砖头：“喊过了，她说国涛已经帮她买下了。”
　　“当初她就不应该放徐周宇出门，一出去心野了，你看人家俊芬，国涛上哪儿你跟哪儿，两个人说说笑笑多快活。”韩晓春看着头戴遮阳帽，肩挎坤包的王俊芬，羡慕地说。
　　王俊芬笑笑说：“那你没见我们在一起吵架的时候，我们一吵起架来，跟仇人似的。”
　　韩晓春不以为然：“吵吵闹闹也是一种幸福。”
　　任砖头不想让老婆再借题发挥，就转移话题说：“看地头上的麦秸堆得像小山似的，种子和肥料都落在麦秸上，不接地气，长个屁庄稼，就是地中间也像是盖了一层棉被，庄稼苗肯定不会出得多好，这不让烧秸秆可坑坏了老百姓。”
　　“还是王……”韩晓春意识到说漏了嘴，偷偷儿看了一眼王俊芬，急忙改口说：“种地不还是往年的种法？国涛过来了，轮到咱家了……”
　　一大早起来，还有一丝凉意，太阳刚一露头，天上就像是撒了火。任砖头光着脊背提拉着鞋在院子里欣赏老婆韩晓春栽下的月季花。
　　院子的一角是个土锅灶，两面搭着院墙，另两面无遮挡，上面压着几块石棉瓦，这是任砖头的创意，为的是节省空间。锅灶前韩晓春在烧火，汗水打湿了衣服，不停地用湿毛巾擦脸。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映衬着她略黑的肤色，让她显现出农村中年妇女那种朴实与单纯，她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多情地看着坦胸露乳的丈夫，数落道：“看你那个熊样儿，来个人也不怕丢人现眼。”
　　“丢啥人，咱又没去偷人抢人，遵纪守法，做的哪一点见不得人了？”任砖头说完这句话还觉得不解瘾，又补充了一句：“又不是城里人，穷讲究个啥？”
　　韩晓春：“农村人就不该穿戴文明一点？养成衣帽整齐的好习惯，别人才能瞧得起你。邋邋遢遢只会低人一头。”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相亲呀？我可不敢当二婚头。”任砖头嬉皮笑脸。
　　“做梦娶媳妇，想的倒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个窝窝囊囊的样子，除了在我面前使点小能处外，谁还看得上你？”韩晓春奚落道。“这辈子要不是遇到我这个没主见的女人，打不打单身汉还不好说呢！”
　　“当初要不是你死乞白赖缠着我，咱能凑合到一起？弄不好我也找个城里的娘儿们，现在也穿得光光鲜鲜的。”任砖头在刚弄回来的一块大石头跟前站定，显得像行家似的，一语双关地说：“你就是我的收藏品，我可不让你去当园林石。”
　　“脸厚，胡子一大把了，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快来帮一把，馍熟了，我要揭锅。”韩晓春一手拿铲子，一手揭锅盖，指挥着任砖头：“快找馍筐，端瓢水冲一冲。”
　　“就你事儿多，在电磁炉上蒸馍多省劲，偏要烧柴锅，热死个人。”任砖头一边嘟噜，一边舀了一瓢清水冲馍筐，伸出脚去接漏下来的水冲凉。
　　“就你怕热，怕热你钻到冰箱里去。”韩晓春埋怨道：“你看看你，说些不上桌面的话在行，干个活儿却颠三倒四，还不如孩子们。”
　　“我又咋了？”任砖头纳闷。
　　“浪费水有你，你只想着月季花开出来好看，就不会把冲筐子的水给花儿浇浇，合该你没去挑水。我问你，让你今儿早给咱妈挑水你到底挑了没有？”韩晓春一边从锅里往外拿馍，一边忙里偷闲扫了任砖头一眼。
　　任砖头不假思索：“这还用你问？我一大早起来就去小河沟里给他们担了一挑。”
　　韩晓春笑了起来：“任砖头，你骗谁？我亲眼见是大嫂去给老两口担的水，你说谎也不怕心慌。”
　　任砖头的谎言被戳穿了，有点不好意思，他自嘲道：“有他们吃的就行了，你何必要刨根问底？”
　　韩晓春：“大嫂挑是大嫂挑，你也知道咱爹喜欢侍弄菜园子，你闲着也是闲着，就不会多挑两担水给他的菜地浇浇？亏你还是个当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