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胡杨】叶飘零（十二）

（二十）
欢欢的生活中，有许多痛苦，比如，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开始思考生活的意义，人生的目标，世界的悲喜，交往的困惑，大人的眼神，小孩的顽皮，家庭的寂寞，学校的孤单，成长的烦恼，未来的不可知……然而，在这所有的烦恼中，没有那一件比回家更让欢欢痛苦的。
欢欢对于回家的烦恼，让和他交往的每一位学生都无法理解。
欢欢所处的学校的地理位置，大概距离县城不到十公里的路。虽说现在的交通很是方便。但是，对这个处在乡下位置的很普通的高级中学来说，生存却成了很大的问题。学校为了提高质量，没日没夜的加强管理，抓紧复课，在校的学生根本没有双休日。一旦到了休假的所有时间，学校往往会安排十分紧凑的时间开始复课。因此，学生在周内的时候，每天的功课还不是很紧张，基本上在晚间十点半左右就可以完成当天的作业。接下来，动作快的学生还可以抽出一定的时间安排自己的学习。可是，一旦到了双休日，学校会专门安排几门课程，让参加复课的老师在一天之内连续上课，而且上的还是新的教学内容。并且要布置相当的作业，复课领导小组要求所有复课的老师，给学生的作业要及时批阅，领导要抽查。凡是不符合要求的作业量或者题型，在发放当天的复课费时，还要对该老师进行经济处罚。欢欢的数学老师，就是因为又一次没有按时到校，结果，耽误了学生的一节晚自习辅导，后来，学校在发放复课费的时候，扣掉了该老师的四元钱。惹得他们的数学老师有一周的时间闷闷不乐，上课也带着某种情绪。
所以，长期以来，老师们对这样的连续复课早就厌烦。而学生的情绪则更不稳定。于是，当出现这种情景的时候，领导总会在每一次大会上批评老师的厌教情绪。末了，还要一再告诫班主任下班的时候，叮嘱学生要端正态度，投入兴趣，卯足精神，积极复课，学校所有的做法，都是为了你们的前程。在这种神情并茂的教说动员下，学生会比老师更快进入领导的好意氛围中，埋头苦读。古人云：十年寒窗苦，一朝天下闻。在这样的古训的激励下，校园里所有的人刚才还浮躁的情绪，就一下子变得平稳了许多。校园又恢复了往日平静。
就这样，所有的学生硬着精神在紧张中度过高中前两年的学习生活。可是，到了高三，他们的情形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们说着这样一句话：莫道学生苦，一二刚开头；最苦是高三，让君早白首。
到了高三，他们的学习生活会变得更加紧张。高三的学子，则把校园里的那句口头传做了改动——不上高中，不知道学习的苦；不上高三，不知道学习的痛。身在高三不由己，领导老师盯着你，动作有时稍迟缓，规章制度送给你。伸出你的右手，时间在悄悄的溜走；看看你的左手，生命是否会停留……
的确如此，每一位上了高中的学生，在每天各门功课的轰炸中，才知道自己以前的学习和如今的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们往往在完成作业的时候，会碰到一些以前学过的知识，可现在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于是，只有抓耳挠腮，左顾右盼。后悔自己当初没有下功夫学习，现在到了吃苦头的时候。而那些以前曾经用功的学生，现在学起来则感觉十分轻松。老师课堂的讲解，他们很快就理解并且融会贯通。做题的时候，每当完成一道题目，就会有一种成就感悠然升腾。那时，他们的眼神也会变得不可一世不屑一顾。因此，有人就会对此抛出一些讽刺挖苦的言语来——看把你能的，尾巴翘到天上了，保不准是你恰巧碰到了运气，可千万别把眼睛瞅歪了……
在如此枯燥的学习中，更多的学生盼望着周末，盼望着不要复课，盼望着早点休假。等到学校教务处的门前站立着一块小小的黑板的时候，他们就会急匆匆的从教室里跑出，气喘吁吁的跑到那块决定他们心情好坏的黑板前，睁大眼睛认真的读起来——如果是：本周由于……的字样，他们的心就会慢慢的变得高兴起来，因为，按照习惯思维，这样的通知肯定是告诉学生有原因决定了周末不复课。所以，那时候，他们竟会一蹦三跳的奔走相互告知这个令人兴奋的信息；如果是：本周复课轮第几组……的字样，他们则会垂头丧气的离开那个黑板，离开那个让他们心情变得不愉快的地方。刚才活蹦乱跳的劲头，早就消失殆尽。这时候，他们会后悔自己看通知的时间过早了些，为自己刚才的冲动后悔不已，如果等一会儿让别人传达这个讨厌的消息的话，起码现在他们的心情是好的，还会有一段美好的希望驻足心头。
吃过早饭以后，欢欢拿起课本，在学校教务处的门前朗读起来。
这时，已经有好多同学开始晨读。也有许多人挤在教务处门前，仔细查看着复课通知。来的一拨高高兴兴，去的一茬无精打采。
学习委员兰兰也从众多的查看者中穿插出来。兰兰看到正在认真读书的欢欢，就走上前来，用左手拍了一下欢欢的肩头。欢欢一愣，转过身来，看时，才知道是高三一班的巾帼豪杰。他很有礼貌地朝兰兰笑笑，又继续读书。
“喂！知道这周的通知吗？”
“还不知道。”
“想知道吗？”
“不想。”
“真是个奇人，学习的疯子。”兰兰都囊着，“你一点也不关心周末的时间安排吗？学习可要劳逸结合，古人云：‘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千万别损害。”
听到大家都公认的学习楷模——兰兰的话，欢欢感觉不对劲，就说：“怪不得我的右眼皮老是不停的跳，我还以为今天要出什么样的大事情，原来是学习标兵也发牢骚了……”
“不错不错！你说的有些道理。我也是人，所以也会发几句牢骚的。记住，以后你可千万别把咱给神话了。要不，到时候你就没有机会和咱说话了。”
“你的这个‘咱’用的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学委竟然有了帝王之气，张口闭口一个‘咱’的。”
欢欢之所以想到这个，是因为他前几天看了历史剧《朱元璋》以后，发现那个朱皇帝确实有自己的治国之道。一个“咱”，就把那些大臣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说欢欢，你今天是变了，变得有些稀奇古怪的。说话也挺有趣的。你应该说我有了武黄的风范才对。”
“对对对。你有武黄的风范。”
“那你就是唐高宗李治了。”
“你们说什么呀!谁是武黄，谁是李治……如果那样，则多么般配的……”涛涛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他兴奋的询问，想从中找到一些乐趣。
欢欢脸红了。
兰兰则抬头挺胸昂首阔步的上前来，横站在涛涛的面前。那气势，着实让涛涛有些畏惧。涛涛急忙说好男不跟女斗，就快速撤离了现场。
“你读吧，我回教室了。”兰兰说着，也向教室走去。
看着兰兰离开的背影，欢欢心想：我刚才是说你有朱元璋的风范。你表现出的是一种平民意识和帝王霸气。
欢欢对兰兰的评价，是来自内心的。
不过，欢欢能够感受到兰兰总会在自己郁闷的时候出现。这个美丽善良又有个性的女孩，欢欢总会偷偷的拿她和苗苗相比。比较之后，他内心的苦闷竟会悄悄消失。往后的日子，他又会使足了劲头，使出全身的力气，拿出所有的智慧来规划并且实践自己的学习。
欢欢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查看通知的学生越来越少，说明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通知的内容。可是，欢欢对于他们查看通知的这种表现没有发表任何的见解，他也没有投入过多的精力去关注这些现象。相反，他到希望天天复课，希望学校能把所有的时间安排紧凑。他从内心深处感到，这种复课通知的字眼恰好是对自己孤苦寂寞心灵的最大安慰。只要复课，他就不用回家，他就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思想空间和心灵殿堂。
“欢欢，作业写完了没有？”
这是妈妈经常问到的一句话。
小时候，在欢欢成长的记忆里，这句熟悉的问话，让他早听出了耳茧。直到现在，欢欢已经上了高中，妈妈还是这句话。如今到高三了，还是这句熟悉的问话，会在欢欢好不容易回家的时候会成为他刚到家时听到的第一句语言。是妈妈的语汇太贫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欢欢心里很清楚，妈妈用的“写”字，内容太丰富了，她以为，凡是学生，所有的作业都得“写”，比如“写”算数作业；一个生字“写”五行，每行“写”十个；“写”一段对话，表达你高兴的心情，“写”英语单词……
每当这时，爸爸的声音里总带着一种严厉的责备之音，“还不看书学习去，都几点了。”这时候，妈妈也会凑上一句：“看电视能当饭吃！考不上大学可怎么办。”
直到现在，父母特别关心的严厉问询和不满的指责，其方式依然没有多大变化。
爸爸妈妈，你们可也知道，你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是否你们的教育方式也应该有所变化。欢欢思考的结果是，父母唯一变化了的是，过去的地面武力征服少了，现在的空中联合夹击多了。
时间会改变一切。
人，也会在时间的流淌中改变。
那天，欢欢一路想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进了家门。听妈妈说，爸爸上夜班还没有回来，这样也好，妈妈的唠叨声会因为爸爸没有回家而减少。
欢欢回到自己屋子，看了一会书，随后又拿出日记本，开始今天的生活记录：
“今天早读时，我正认真地阅读历史教科书，突然间，听到唰唰的书本声音。我知道，一定是早读时同学们拿的课本不对，见到前来辅导的老师，正急忙撤换课本。我正读得起劲，只感到耳朵有些难受，抬头看时，英语学科的严老师早已经站在我面前，我偷偷地看了一眼课桌右上角贴的课程表，今天星期二，应该是英语早读，脸刷的红了，急忙将历史书换成英语书。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学习要受到如此多的规章制度的约束！
一个早读，让我也好累！”
写完这些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妈妈又在对面的屋子喊上了：欢欢，还不休息，明天不上学吗！
“知道了！”欢欢不耐烦的应了一句。但随后，他又开始认真的写起来：
“高三的功课的确很多，以前听人说，没上过高中，不知道读书苦，没上过高三，不知道学习累。现在，我是体会到了。如果，在我的身边除了班上的同学外，还有个苗苗该多好。我一定会像以前一样，和她一起快乐的学习，和她一起解决学习生活上的困难，帮助她干家务。让她辅导我的功课。经过三年的苦读，我们一起走进大学的校门。图书馆，阅览室，教室，饭厅……我们的足迹遍布校园的角角落落，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只可惜，一切，都只能在我的日记里由我一个人来想像着完成。更为可悲的是，读者只能依旧是我和我的影子。
有时候，我会陷入深深的困惑中，不知所措，不能自拔。看到别人读英语，我就拿起英语；看到别人读历史，我会拿起历史；看到别人演算，我会开始演算；我也会质问自己：你，还是你吗？
这种无名的困惑就是跟我过不去，好像有意和我的思想作对。甚至有时候，我想到王老师教授的《面对大海，春暖花开》的作者海子。他二十五岁，就让自己年轻的生命消失。读到他的故事，很多人不理解他的卧轨行为。可我现在突然却对海子的做法有一种莫大的赞同和极大的支持。我知道，海子以这种方式找到自己灵魂的归宿。他再也不会因为世俗的污浊而烦恼。他会在另一个地方享受属于自己的快乐。即使他再也不能给山河起名，给他人祝福，可是他的快乐永远是属于大家的。
我相信自己，自己因此而喜欢海子，喜欢海子的诗歌，喜欢海子的思想，敬佩海子的行为。我为自己以前不理解海子的诗歌和思想而感到惭愧。原来，一个人生活在尘世中，有时候，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诠释他对于社会和人生的思考。当然，人生不尽人意的时候太多，一个意志不坚强的人，总会在多次的忏悔中改变自己的初衷。要么灭亡，要么残喘。而那些平庸之辈，总会兴高采烈地弹冠相庆——浑水摸鱼的机会终于来了。这样看来，人生的确充满了险恶，在险恶中，人们都在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向，选择自己的生活目标。
我会想，也许，我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或者不该降临到现在的家庭。如果让我和苗苗能够交换一下该有多好。虽说苗苗的家庭没有自己的富足，但对苗苗的成长却有着特殊的影响。
说到苗苗，我还是从内心深处放不下她。放不下我们儿时欢快的童年生活。噢！对了，我不该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下这样的句子。要不，在家长的眼里，我又成了一个大坏蛋，一个老是不守规矩的孩子，一个思想有问题的人。但愿我的表达不会影响家人的视力和心境。我只是在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学习，生活，帮助，关爱，惦记，思考，叛逆，孤独，梦想，寂寞，书写……
我还记得，我们高三一班的班训明明写着：树的方向由风决定，人生的方向由自己决定。上午，王老师布置的第四次作文，是材料加话题形式，那个寓言故事讲的很清楚，蜗牛妈妈告诉小蜗牛，我们不靠天，我们不靠地，我们只靠自己。蜗牛都知道这个道理。老师还说，依赖别人的人等于折断了自己的翅膀，永远也体会不到飞翔的快乐；接受我们不能改变的一切，改变我们能改变的一切；在人生的大海中，我们虽然不能把握风的大小，却可以调整帆的方向；最后，老师又说，节目主持人曾宝仪曾经说，我快乐，不是我得到的多，而是我企求的少……
也真的要感谢我们的班主任王老师，她的确是个很有感情的好老师。虽然，有时候我会怕她，但是，我知道那是老师用自己的做人原则在教育我们。就像她精心设计的班训一样。王老师在她的讲课中，不时会提及做人的问题，她会说，伸出你的左手，看看时间溜走了多少；伸出你的右手，看看命运改变了多少。那时，我们都会傻傻的伸出手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正着看倒着看，就是看不出眉目来……
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我的日记只能写到这里。可是，我流动的思想依然还很活跃，我为自己跳动的思维而伤痛。
我的日记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