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成亲

　　萧止楠这次在县城忽然有了一种新感觉，原来居高临下的班主任竟然主动给他端茶倒水，说话也平易近人许多。他夸奖萧同学在班里的表现，但很让班主任费心的是，他实在想不起这个同学太多的故事，只记得做班级卫生时萧止楠表现极好，他答应萧止楠的婚礼一定参加。只是萧同学不知道的是，他离开班主任家之后，班主任把他的茶杯残茶狠狠地泼到了厕所马桶里：“这个傻帽怎么会考了全县第二呢？”
　　路过县新华书店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朱霞来，不由停下车子推门进去。暑假里书店热闹许多，七八个顾客正在书柜前挑选着什么，胖胖的朱霞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正在很认真地啃着一个玉米棒子。一抬头看见西装革履的萧止楠，不由楞了一下：“萧止楠，这么热的天你穿这么厚干嘛？”
　　萧止楠“嘿嘿”笑了几声，他不好意思说这是父亲的叮嘱。自己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穿衣戴帽就要有点派头，就是这身衣服在老师和同学们家里并不显眼，但在公共场合就有些滑稽了。他问道：“朱霞，你也不休班呀？”
　　“怎么不休班？你赶巧了而已。”朱霞很不客气地咬一口手中的棒子，说道，“你今天来县城干嘛？”
　　萧止楠不好意思说结婚请客的事情，那就有点给人家要份子钱了。他说：“我过来买几本书不行吗？”
　　朱霞并不知道萧止楠考上了大学的事情，大大咧咧地说道：“你现在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呀，是不是想科学养殖。前段时间姜店的武飞刚到这儿来买了好几本怎么做罐头的书，说要做农民企业家呢，你是不是也有目标了。”武飞刚是他们的同学，刚才和其他几个同学聊天的时候听说好像武同学开办了一家罐头厂。
　　萧止楠笑了起来，原本想告诉朱霞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大学生，但这样就有点炫耀了，他岔开话题：“咱们班女同学上班的多吗？”朱霞已经把玉米啃完了，她一甩手，玉米棒子就像长了眼一般飞到了七八米之外的一个废纸篓。她掏出手绢擦擦手说道：“好多呢，李小莲去了银行，接她妈妈的班；李红叶去了百货大楼当售货员。我和同学们联系也不多。”这句话萧止楠相信，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考上大学的消息。二人又聊了一会儿，萧止楠买了几本杂志告辞了，他出门的时候朱霞忽然蒙出一句：“对了，于芳也上班了，在热电公司。”这句话让萧止楠心里哆嗦了一下，于芳正是他高中暗恋的那个女孩。他忽然在想：于芳！你现在好吗？他忽然有了给于芳写一封信的念头，直接寄到高唐县热电公司不知道她会不会收到？萧止楠这么想了，后来也这么做了。
　　萧止楠的婚房里最近特别热闹，结婚的总管叫做萧峰，和天龙八部中的萧大侠同名，按辈分萧止楠要称呼他爷爷。萧大侠做事很认真，他声称这是第一次给大学生操办婚礼，因此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于是乎大家这几天可忙得不轻。首先要带着萧止楠去拜访乡镇干部和亲戚长辈，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违法的事情，因为从法理上这是非法同居，但没有一个人说不中听的话，开始萧峰喊萧止楠行磕头大礼，但马上就被阻止了，大家说可受不起天上文曲星的大礼。
　　萧家寨的婚礼仪式从凌晨三点左右就开始了。按照习惯必须是在日出之前将新娘子接到新房里，因此萧峰总管安排大家三点钟起床，到新房里统一集合。
　　接亲队伍人其实并不多，一共七个，萧止楠自然是首当其冲。他今天西服革履，昨晚上特意去吹了头发，灯光下通红的领带惹人注目，就是有点像是后世卖保险的打扮，但在当时的农村则是最时尚的衣服了；而且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西装和中山装必须是有功名或者是读书人才可以穿戴，在家种地的农民一般是没这种资格的。不过由于过分激动，萧止楠昨晚睡得并不好，开始由于心里想的事情太多，怎么也睡不着。但说起来奇怪，他想的并不是今天结婚的事，总在考虑将来大学里怎么样发展，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定的闹钟就响了。
　　迎亲队伍另外几个人则是萧总管和李大娘，以及萧止楠的一个远房哥哥，他是代表长辈去的，剩下的三个人就属于专职人员：一个负责拎一个大篮子，里边装上点心以及一些大枣花馒头，这些东西要都放在女方家里，三天回门的时候要把篮子再拿回家，名称叫做有来有回；第二个则是被称作压自行车的，就是开始去的时候骑一辆自行车，回来新娘子骑这辆，他则坐在新娘子后边；第三个俗称抱鸡，他的工作最滑稽，去时拿一个鸡笼子，里边放只大公鸡，到了新娘子家，会有人再放进去一只母鸡，他负责一起拎回家来。按照要求这三个人必须是童子之身，因此年龄都在十岁左右。
　　
　　萧总管见众人到齐，忙招呼大家到新房中坐好，同时有一些在新房这儿帮忙的人也陆陆续续都来了。他先是让大家各司其职，负责贴对联的，负责贴窗花的，负责放鞭炮的，点名一般让人人到位。其中最重要放鞭炮一定要掌握好分寸，新娘子进院子开始点起，要基本上在新娘子上炕坐好之后点完，这需要扶着新娘子的人步伐配合好。萧总管很有经验，反复给双方强调细节。
　　四点整的时候，接亲队伍出发了，七辆自行车排成一个纵队。第一辆车子上挂着一个黄色的灯笼，上边有四个大字：状元及第，萧止楠稳坐其上；第二辆车子上安排了一个红色灯笼，上写：新婚燕尔，是萧家的那个哥哥；第三辆车子就是萧总管，他车上装了一个特大号的红色灯笼，上书：双喜临门。夜风中灯笼飘扬，格外漂亮。萧峰并没有让众人直接去秀秀家，而是让自行车队在秀秀家的村子里转了一大圈，另外后边抱鸡和提篮子的小孩齐身喊道：“大学生来接新娘子了。快来看呀。”倒是没有几个住户起身，反倒有一群狗从各自宅院跑了出来，狂吠着直奔队伍杀来，众人大骇，加快速度跑进了秀秀家。由于跑的太快，那个写着新婚燕尔的灯笼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这前后一耽误，到了秀秀家已经快五点了。秀秀家中厅里已经摆上六个盘子凉菜和六道水果，取其六六大顺之意，但按照规矩这叫做看盘，只能看不可以吃的。秀秀穿一声红衣服，羞羞答答的站在门口，看一眼萧止楠就低下了头。李大娘跑过去低声嘱咐：“秀秀，快哭，哭一嗓子。”看秀秀有点发愣，她说道：“你父母养你这么大，这要去婆家了，心里不难受吗？”这句话真管用，一下子就戳到了秀秀泪点，她一把抱着站在身旁擦眼抹泪的妈妈呜呜哭了起来；紧接着秀秀的妹妹也跟着哭了起来，他弟弟则在旁边嘟囔：“完了，又要再画半个小时的妆。”
　　出门的时候萧止楠和秀秀一起给秀秀爸爸妈妈磕头，李大娘提醒道：“小楠，你记得过年时候你怎么称呼的吗？这次可以正式叫了？”这一句话有点让萧止楠发蒙，过年之前他只记得自己醉的去了镇医院，但其中怎么称呼这种问题怎么还要记住吗？他低头看一眼秀秀，却见秀秀悄悄掐一下他的手背，很认真地低声称呼道：“爸爸！妈妈！”萧止楠也忙再磕一个头：“爹！娘！”老两口笑了起来，双手将他们扶了起来。
　　出得门来，秀秀忽然有点撒娇，她说我听人家说有不会骑车的新娘子，都是新郎官骑车子带回去，我也要坐萧大哥的车子。萧峰和李大娘纷纷点头称是，满身红衣的秀秀一下子窜上萧止楠的自行车后座，轻轻趴到了他的背上：“止楠哥，我爱你，一辈子都爱！”但不知怎么，萧止楠手一哆嗦，车子居然往旁边倒了开来，他和秀秀都摔倒在了地上。
　　结婚前二天就是送嫁妆的日子，前几天由于新房的事情，秀秀父亲觉得没花成钱有愧于女婿，很利索的配齐了电视机、录音机、洗衣机和自行车。披红挂彩的嫁妆车在街头一走，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大家纷纷羡慕萧止楠娶了个既有钱又漂亮，最重要贤惠的老婆。但不知道为什么，萧止楠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最近经常出去的原因，他开始留恋县城花花绿绿的世界，眼前这一些有点虚幻的感觉。
　　萧止楠的婚礼很热闹，各个细节更是被萧总管安排得尽善尽美。但是在主宾桌上却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插曲，他在一中时的班主任和二中的皮副校长发生了冲突：二人都喝了不少酒的原因，皮校长很看好萧止楠的未来，说他的这个学生聪慧过人而且重情重义，一定会是一个人物！但班主任则说萧止楠目光短浅，这一辈子就是一个农民思维，找一个农村媳妇儿被牢牢拴到了这片土地上；而且按照政策子女户口跟随母亲，也就是说他的下一代依然是农民。原本喝酒戏谑的话，但他俩都当了真，尤其一句农民思维惹得皮校长大为恼火，越说越急，要不是萧家寨镇委书记也在这桌上，恐怕就要动起手来。
　　萧止楠过来敬酒的时候，正听见班主任在那里借酒发疯：“农村人有什么出息？有出息先吃上国粮？看我两口子都是干部。萧正楠考了全县第二有什么用？老婆是农民，子子孙孙都是农民。”随行敬酒的几个人觉得他的话太难听，想上前拉他出去，但被萧止楠制止了。他和秀秀走到班主任面前，恭恭敬敬倒上一杯酒，鞠躬说道：“老师，谢谢您光临我的婚礼，我们以后会努力的！”秀秀面有怒色，但很听话地也弯下了腰，给班主任鞠躬。班主任的脸有些发红，他咳嗽两声，端起酒喝了。
　　
　　婚礼当天，尽管有萧峰等人护驾，萧止楠仍然喝了七八杯酒，不过真得是喜酒不醉人，他一直应付到所有的宾客都离开。晚上婚房里，秀秀含羞带怯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等着传说中某个时刻的到来，但萧止楠似乎没有了当初在清平复课时候的兴致勃勃，而是滔滔不绝开始说自己将来的理想，说要出人头地，说一定要青史留名。最后说得秀秀都有点困了，她起身去拉掉电灯，然后一把抱住萧止楠，轻声地说：“止楠哥，我想听你给我背唐诗宋词，再给我背一首好不好？”新房窗户外，忽然有点动静，秀秀知道这是农村的风俗：听房。脸羞得通红，好在夜里没有灯光，什么也看不到而已。
　　萧止楠说道：“好，我今天给你背一首纳兰的诗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秀秀虽然不懂古诗词，但听萧止楠背得悲悲戚戚，和今日婚礼气氛并不协调，就有几分不悦。问道：“止楠哥，我听不懂，你能给我讲讲吗？”一阵鼾声，萧止楠打起了呼噜，秀秀心中凄苦，没想到自己的新婚之夜居然这般度过。但还是起身给萧止楠脱掉衣服和鞋子，趴到他肩膀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就有消息在村里流传，说是大学生娶媳妇儿有意思，不像别的男人进了房间就急不可耐地亲热，而是背诵诗词，到最后连那个啥也不做了，怪不得都愿意找文化人。萧止楠听说后只是苦笑。
　　一天之后回门，萧止楠这次又喝醉了，是被用地排车拉回新房的。但就是在这天，萧止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他被第一志愿录取了：华东师范大学的新闻传播专业。本来应该很高兴的事情，但萧止楠却后悔这是师范类院校，心想当时要是选择政法类院校多好，可以出来做个法官。秀秀却高兴得不得了，止楠哥将来要做老师了，那样教孩子的时候自己可以旁听。但萧止楠则带点不耐烦的口气，说：“我这是新闻专业，将来要当记者的，谁当老师呀，臭老九！”这话让秀秀难过起来，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萧止楠只好劝秀秀，不过心里仍然很别扭，很为当时自己报志愿时没深思熟虑懊恼。
　　华东师范大学在上海市，报到时间注明了是九月十日，秀秀商量着想和丈夫一起去报到，然后再看看大上海，她上次去泰安是最远的行程。萧止楠有几分的不情愿，后来想想秀秀在自己复课时候对自己的好，终于心软了，他答应秀秀二人一起去上海。但就在转移户口以及粮食关系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问题，他户口本上的名字是萧正楠，而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萧止楠，乡里民政员一句话:要请示领导，就直接让他回家等信去了。这一下萧止楠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