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高考

　　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萧止楠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相反秀秀却开始一夜一夜睡不着。止楠哥考上我怎么办？止楠哥考不上他怎么办？类似问题就像两条树藤紧紧把秀秀捆扎起来无法解脱。她宁愿像前几天麦收时候忙碌得昏天黑地，而没有闲暇时间思索这些问题，明知道想了也没用，但闭上眼就是这几个问题，她好像一下子多愁善感起来。
　　给萧止楠送饭后看他光着肩膀背诵文章，不觉有些痴痴迷迷，这种生活是她二十年光阴里从未有过的，第一次这样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个人，这样不计后果地要和他在一起？同时也是第一次和这样一个人共同为着一个理想而奋斗。有个声音不断地提醒她，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止楠哥考上了会不会远走高飞，再也不回到萧家寨？那我怎么办？
　　村里曾经有过情况很相似的例子。有个小伙子年龄不大时就在村里订了婚，后来去参军，入党提干后在军队转了志愿兵就悔婚做起了陈世美。但未婚妻找到部队大闹，当时军队里对这种事情极为重视，认为这是道德观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于是乎那个男人老老实实由志愿兵被勒令复员，在村里做起了农民。只是和这个女子结婚后感情很不好，看他老婆整天以泪洗面，据说这个男人后来得了肝癌，二人连个小孩都没有。秀秀越想越后怕，但同时又劝慰自己:止楠哥不是那种没良心的男人，他答应过要娶我的。
　　萧止楠丝毫没有感觉到秀秀的担忧，他最近则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功高手，不但是原来很顺手的语文历史更上一层楼，就连数学和英语也找到了学习办法，每天就是简单地分析模拟试题，很多原来很不太懂的问题就像一夜之间忽然清醒了过来。他现在则迷信起来：今年自己有三大改变，第一个是改了名字，由原来的“正难”变成了“止难”，预示着苦尽甘来；第二个则是那天陪着秀秀一起攀登泰山烧了香，这是不是预示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呢；第三个则是拥有了爱情，高中时候老师三令五申不得早恋，学校里甚至发文开除了几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少男少女。但自从春节前后自己登门去了秀秀家，才有了后来复读以及目前学习成绩蒸蒸日上的局面。萧止楠每天早晨起床后都是冲着正北的方向磕一百个头，晚上入睡前也比照此办法办理，这种虔诚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清平二中里人越来越少，最后差不多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有些任课老师偶尔来一趟也是发发模拟试卷，学生中一直坚持着的只有四五个人了，萧止楠无疑是其中之一。他现在除了早晨和上午诵读政治以及地理内容外，下午一直都做英语的阅读理解，晚上则是背诵语文和英语作文模板。副校长每天都来一趟，习惯性地用手拍拍萧止楠的后背，似乎用这种办法鼓励这个他看好的学生，以至于萧止楠离开清平镇的时候副校长都亲自送他走了很远，他说：“小萧，你今年会高中的，我带过这么多学生，心中有数。”秀秀推着自行车，车子上是萧止楠的被褥和课本等物品，她有点害羞地躲在萧止楠背后。副校长说道：“小萧，别辜负了你的未婚妻，我学过看相，她可是旺夫命。”
　　萧止楠回头看看秀秀，秀秀用一只手遮住了脸。
　　高考，决定命运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这已经是萧止楠第二次参加高考了，他曾经竭力在自己的记忆里寻找上次高考的影子，给自己总结一点经验或者教训之类的东西。但似乎脑袋有些选择性失忆，一想到上次高考就一片空白，做过的题目和遇到的情况没有一点印象。和上次高考联系在一起的就是高考结束之后，那天晚上大雨滂沱，他和当时学校宿舍的九个兄弟在电影院旁边的一个小酒馆喝酒，大家都醉得东倒西歪，老大哭着说：“苟富贵，勿相忘！”其他几个醉汉最后在泥水地里蹒跚滚爬着回了宿舍，所谓痛彻心扉的高考回忆就是这些一地鸡毛。
　　萧止楠选择了住在萧家庄，每天骑车四十分钟到达考场，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在县城宾馆找间房子。萧爸爸和萧妈妈对孩子的这次高考比上次重视得多，几乎早饭和晚饭都增了营养，加了俩鸡蛋，中午则每天给五块钱让他买着吃，秀秀更是偷偷塞给他五十元。她甚至原本想每天中午给萧止楠送饭过去，但萧同学坚决拒绝了，他想中午随便吃点东西，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轻装上阵参加下午的考试，如果秀秀再去那就是添乱了，秀秀只好答应。但第二天早晨出发的时候在他书包里装了许多水果，看着萧止楠的自行车渐行渐远，秀秀又哭了。
　　第一天考试是语文和数学，萧止楠存自行车的时候看到了两个自己原来班的同学，他们也都是复读后过来考试，几个人相视笑了笑，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进考场要进行简单的安全检查，很多来送考的家长都被挡在了门口之外，有些人看着远去孩子的背影眼泪汪汪的。萧止楠独自进了校门，又到了那棵雄伟挺拔的槐树下，想起自己离开这儿后这一年的命运多舛，忽然也有想落泪的感觉。自己就像逆流之上的那条鲤鱼，眼见龙门在前，跃过去自会飞黄腾达；但如果再铩羽而归，也有秀秀那么好的女人在等自己。应该说命运并无可选择的。他傲然进入考场，开始那种惴惴然的心慌感觉一扫而空，就连监考老师检查准考证，他都很主动地向人家笑笑，信心满满的状态。
　　发下语文试卷他先翻了一下最后的作文题，是要求用写信的格式表达自己一种思想，或者说选择一种人生态度。他很高兴这种题目事先分析过，甚至背过作文模板，这一下愈发放心了；再看前边的试题也是一马平川，并没有很多的障碍。看同一考场的考生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凝眉细思，很少有人和自己这般表情，他取得极大的心理满足，喜滋滋地开始作答。
　　连续三天，他早出晚归，中午则在高唐县城的北湖边上找一个树荫，铺上凉席小睡一会儿，晚上这几天回家后秀秀没来，他的父亲和母亲也都强自压抑住自己的担心，一句话也不问他，这难得的清静反而有点无所适从。凉风习习里，他坐在自家小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天空，忽然之间他嗅闻到一种淡淡的荷香，他放下手中蒲扇，慢慢寻找起来。看母亲的小花园里多了一个大水桶，里边居然是家养荷花。前段时间他都没发现这一变化，今天凑巧荷花开了，居然是很少见的淡绿颜色，星光下更像茭白颜色，手电筒下：荷花的花瓣有两层，外面的一层向四面展开，内部的花瓣围着一个圆圆的淡绿的还没有成熟的莲蓬。花瓣的顶部是淡淡的绿色的，渐渐往下就是全绿色的了，好像画家用一支画笔饱蘸了绿色颜料从上往下由深入浅画出来的。而且一片花瓣都像一个大勺子。旁边有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花瓣紧紧地抱在一起，像一个熟透的大桃子。花开富贵，是个好兆头，萧止楠心中喜悦！
　　秀秀也在同一片星空下，看着月亮中淡淡的云影默默地为他祈祷：愿我的止楠哥考得好好的，不管将来如何，我都想他快快乐乐的。
　　萧止楠的高考结束了，他一身轻松。文科生相对于理科少考一门，因此九号中午他交卷之后就飞车回了萧家寨，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路过城南戏园子旁边时他觉得车胎有点松软，就停车交了五分钱打打气后风驰电掣般走了。十几公里的路程只用了四十分钟，自行车到萧家庄村北遇到望眼欲穿的秀秀后才发现，他带的所有考试用品包括各类辅导书和文具等等居然都丢在了给车子打气的地方。
　　秀秀有点埋怨地说道：“快回去拿吧，能值不少钱呢。”萧止楠“嘿嘿”一笑：“不要了！考上了书本还有什么用？考不上我就和你闭关修行，专心生孩子，书本也没用了。这就是天意！让我和自己的高中彻底告别的天意。”听萧止楠说和她生孩子，秀秀的脸绯红一片：这是止楠哥公开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其实，他要考不上也真好！
　　晚上萧止楠同学家第一届家庭会议正式召开，全家三口半人全体参加，秀秀自然只能算是半个。在农村不重视结婚证，但必须要有结婚典礼，秀秀虽然属于明媒正娶的家庭成员，但由于没举行正式的典礼，只有列席权，萧止楠偷偷在秀秀耳边开玩笑：“你现在属于预备党员，等着转正呢。”秀秀并不懂得这句话内涵，只是捂着嘴笑笑，并没接腔。
　　会议主席自然是萧老汉，家里为了省电把灯泡都换成了小瓦数，因此光线暗淡，灯光照在萧老汉身上，光影闪烁，让人有点压抑。前段时间萧止楠并未很细心的观察父亲，现在一看觉得这半年之间萧老汉好像老了十几岁，原本他只有四十几岁年龄，现在看上去足足有了五六十岁，在农村五十几岁的人无疑会被归结为老年人行列。萧妈妈出院后倒是身体比以往好了许多，今天她神采奕奕的，似乎在等待好消息。
　　“今天咱们商量一件事情呀。小儿，”萧老汉说道。“前段时间你妈住院的时候我就和你妈商量好了，就是看你准备考大学很忙，现在也算是完事了，这个事想听听你俩的意见！”
　　“老爹，考大学还没完事，要二周后知道成绩，现在我是缓刑期间。”萧止楠和父亲开着玩笑。他心情极好，一块石头落地让他格外轻松。说心里话，此时此刻真的没觉高考的压力，就是想好好睡一觉。
　　“考上考不上和这件事情没关系。”萧老汉觉得儿子触犯了自己的权威，有些不太高兴。他看儿子一眼，脸上十分严肃。
　　萧止楠偷偷冲着秀秀吐吐舌头，秀秀依旧捂着嘴笑。
　　“这个事情是这样，我想八月里给你和秀秀完婚，就是把秀秀娶进家门。具体日子要等你李大娘给看，你俩觉得怎么样呀？”
　　这个消息如同炸雷一般让萧止楠和秀秀目瞪口呆，他俩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疑惑不解。
　　萧妈妈说道：“小楠，这个事情我说说吧。上次我在医院人家都夸秀秀，我和你爹也心里有数，她比人家亲闺女都对我好。你这次回去复课都是秀秀帮你，这么好的媳妇儿打着灯笼找不着，我和你爹当时就商量了，等你考完试就定下这个事情。”
　　萧止楠想说什么，但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又听他爸爸说道：“要没有这么贤惠的儿媳妇儿，咱们家都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割麦子、压麦子的时候熬了两个通宵，但一句苦和累都没给我和你妈说，咱们村的人都说咱们萧家几辈子的福分才找到这么好的人家。儿呀，你要考上一定不能做陈世美，那咱们会被人家戳脊梁骨，比奸臣秦桧还要坏啊。你要考不上就好好陪着和秀秀过日子，有这样的儿媳妇儿，我和你妈这辈子满足了。”
　　萧止楠看一眼秀秀，看她捂着脸哭了起来，他自己也忍不住流下泪来。说道：“爹，你说得对，我马上和秀秀结婚。”
　　“不行！”这次反对的却是秀秀。她擦一把脸上的泪痕：“止楠哥，有一次我在二中看招生简章，上边写着必须没结婚的才能读大学，咱们不能这样做，不然白复课了。”
　　“这个事情我知道！”萧老汉点燃火柴，抽一口烟。萧止楠觉得老爸又添了新毛病，他原来不抽烟的。“我打听过公社的干部，人家说咱们农村娶媳妇儿不叫结婚，必须要领结婚证才算结婚。你要考上了秀秀在咱家里带娃，等你大学毕业再去领结婚证，又耽误不了你吃国粮也耽误不了你妈抱孙子。你要考不上就老老实实在家里种地，这是最后一次复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