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亲

　　在农村一直有个说法：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既然秀秀对萧正楠有了意思，那事情其实简单了许多。
　　秀秀妈看女儿这几天亦喜亦嗔，两只眼睛直勾勾的，作为过来人就知道小妮子动了春心，于是关起门来娘俩交心；说到后来才知道她居然看上了那个百无一用的高中生，心头却是凉了半截。秀秀家虽然不是很富裕，但几年生意做下来也是很有一些积蓄的，光是在萧家庄的门头房就值几万块钱。原本想凭借女儿的艳丽找个吃商品粮的女婿，谁知她竟然对那个落榜而归的家伙动了心思。但爹娘终究疼闺女，想想萧家就是穷了一点，但识文断字，人品很好，是村子里公认的老实巴交的人家，女儿嫁过去绝不会受气，也就有心托媒人去萧家提亲。
　　萧正楠这几天手气不太好，和村里小伙伴们打牌常常输得体无完肤。大家都知道他正在找媳妇的事情，纷纷说楠哥赌运不旺，旺桃花。萧正楠已经学会了村子里的脏口，时不时用粗口问候着打牌赢他钱的人家的女性亲属，他变得粗鲁许多。
　　有一天在萧家庄赶集遇到一个邻村摆摊算卦的老汉，看老汉瑟瑟冬风里冻得发抖，正好他手里有一个烤好的地瓜马上就递了过去。
　　老汉看他面善，说要奉送他一卦，萧正楠哈哈一笑，对此倒是不放在心上。但想起家里母亲的花园里多了一株紫色菊花的事情，就和老汉随意聊了几句，并说了自己的生辰八字。老汉神神叨叨地介绍说萧正楠今年是起运年，日后肯定青云直上。萧正楠看着他手里的烤地瓜就有想抢过来的冲动，心想：丫的，我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说我是起运年，看来我真要感谢您八辈祖宗了。最后老汉看他神情不善，就说道：“你坏就坏在你这个名字上，正楠正楠，遇到什么也是‘正难’。你要听我的话，就减点东西，把正字改为止字，这才是苦尽甘来的好名字。”
　　萧正楠没理他，自顾自走了，很后悔那块烤地瓜喂了狗。
　　秀秀家提亲的媒人李大娘一到萧家，就让萧家父母有种喜出望外的感觉。秀秀的茶叶坊距离萧正楠家并不远，他们自然也认识这个清秀的有点像是电影演员的美女。最妙的就是秀秀除了上学上到初中，别的条件在农村都算是出类拔萃的。最主要就是规矩、知书达理，虽然做生意但一向良善，从没有坑蒙拐骗之类的奸商行为，口碑很好。
　　在农村定亲的规矩其实不少，首先说媒，其次就是见面了，再接着是扯衣服照相等等，一套一套的很琐碎，李大娘这一上门自然双方满意，顺理成章就要见面了。
　　二人见面的地方是李大娘的家里，萧正楠去的时候很有创造性地从他妈养的月季花里剪了一朵粉红的，用一个信封装好，没等李大娘介绍秀秀，他就掏出月季花递了过去。秀秀今天穿了一件粉色毛呢大褂，她完全没想到萧正楠居然有这种浪漫的举动，不由脸色绯红。但是很坚定地接过了月季花。
　　“能认识你真好，秀秀妹妹。”
　　“嗯！”
　　“你原来认识我吗？”
　　“嗯！”
　　“喜欢这朵玫瑰吗？”
　　“嗯！但它是月季不是玫瑰。”这是秀秀第一句正面回答的话。
　　萧正楠丝毫没有那种农村汉子的忸怩，他大大方方地回答道：“这位姑娘你就不懂了。我们平常所说的玫瑰，其实都是月季花。从科学角度，玫瑰和月季都属于蔷薇科，英文名称也都是‘Rose’。但真正的玫瑰远不如月季好看，比如说月季品种有几百种，颜色也丰富多彩，有红、紫、黑、蓝等等；而玫瑰品种不多，颜色也比较单纯，因此现在种植玫瑰主要药用。而书上讲述代表爱情的所谓玫瑰花其实都是月季花，或者是月季与蔷薇嫁接出的品种，只不过由于品种不同，这些花跟常见的月季花外型有明显的区别罢了。”
　　秀秀的脸红红的，她没想到萧正楠懂得这么多，而且她特别喜欢萧正楠文文绉绉的语言，一点不像农村人说话那么直白。尤其他刚才说了一个英文单词，这是秀秀读初中时记住的为数不多的单词之一。她低下头用手摆弄月季花，不敢抬头看萧正楠。李大娘如何看不出小妮子的心思，她心中一喜，一拍大腿故意说道：“看我这记性，今天你大爷让我去帮他拿药，我光忙你们的事儿了。你俩自个儿说会儿话，我去去就回来。”
　　萧正楠记得母亲来时嘱咐，要是看着双方都满意就掏一个红包递给李大娘，红包自然早就准备好了。现在他看到这么漂亮的美女是很满意，但看秀秀只是低头不语，心里就拿不定主意。他看看已经走到门口的李大娘，着急地问秀秀：“这位姑娘，你觉得我行吗？行的话要掏红包的。”秀秀责怪地白他一眼，转过头去不理他，萧正楠全没有了刚才侃侃而谈的气质，他有点慌乱，不知道这个表现是不是拒绝的涵义。他的手放在衣服兜里，兜里的红包掏也不是不掏也不是，担心不掏失了礼数，也担心掏了落得个自作多情的名声。
　　秀秀察觉出他的为难，嫣然一笑，低声说道：“大娘一会儿还要回来，你急啥呢。”这句话等于就是说她已经看中了这个傻大哥，萧正楠“嘿嘿”一笑，心定了下来，说：“我不是怕你不愿意吗？”
　　“我要不愿意会主动找李大娘去你家？”秀秀看李大娘走远，淡定了许多。
　　萧正楠不知道说啥，又是“嘿嘿”笑几声。秀秀常做生意，虽然害羞，但并不像普通农村女儿那般腼腆，这会儿她看着萧正楠问道：“萧大哥，我文化低，比不得你这样的秀才，你不会嫌弃我吧？”
　　萧正楠长叹一声，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现在一个高中生，什么也不会，养家糊口都难。人家不是经常说高中生高中生，白搭三年功吗？我哪里有什么资格嫌弃你？”
　　秀秀很勇敢地站起来走到萧正楠身前，说：“萧大哥，只要你不嫌弃我，咱们就好好过日子，我存了钱，不会让你受罪的。”
　　萧正楠比秀秀要高一些，他看着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的美女，心神一荡：这就是爱情？这就是自己在小说里读到过的“花开的季节里，邂逅与你，温暖了整个花开的四季。遇上你，冬，不再有冰雪飘零的孤寂；遇上你不再恐慌疾风骤雨的侵袭；遇上你，我的世界里葱笼了涟漪。今生有你，一份关爱，一份温暖的花语，明媚了孤寂的心底”。只是这所有的美丽却在这么一个陈旧的乡村发生，让他觉得生活有点不可思议。
　　萧正楠伸出手抓住了秀秀的手，有些激动地说：“我会对你好的。秀秀！我发誓！”
　　萧正楠和秀秀的相亲取得了近乎完美的成功，李大娘也有史以来获得了双份红包，她于是四处宣扬村里金童玉女的传说：说是秀秀相亲那天，萧家花园里居然盛开了一朵蓝色月季。这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引得萧家差点变成旅游胜地。
　　按照农村的规矩，下一步就是扯衣裳，也就是男女二人一起去县城买几件过年的衣服，借此落实亲事；大概算旧貌换新颜的说法吧，也就是后来流行于世的彩礼钱。一九八八年民风淳朴，远没有后来动辄上万的直接点票子的霸道，但一般说起来不管女方要什么，男方都要尽力满足，这也是男女单独在一起看人品的重要一环；因此常有去趟县城回来女方不愿意，悔婚的事，无非就是嫌男方太过于吝啬或者太过于贫穷，这点对于秀秀和萧正楠倒真的没有担心的必要。早晨出发的时候萧妈妈特意给儿子装了二千块钱，吩咐就是三个字“买买买”。
　　谁知二人到了县城，成了给萧正楠挑衣服。秀秀给他选了一套西服和几斤毛线，说回去后给萧正楠织身毛衣毛裤，这让萧正楠大为感动。不过这家伙傻乎乎的也不懂规矩，自以为扯衣裳就是给双方都买衣服，现在看秀秀很痛快给他交钱，也就想表示表示心情。问秀秀要什么？秀秀很羞涩地说将来过日子钱要省着用，她就要条围巾吧。萧正楠买的时候她又给人家摊主讨价还价，标价七十八的纯毛围巾只用了三十元就买了下来。
　　二人走到电影院附近，秀秀说道：“正楠哥，我还没看过电影院的电影呢。”说完有点害羞的，双手拉扯大红棉袄的衣襟，低着头不言不语。萧正楠如何不明白秀秀的意思，他很大方地说道：“秀秀，你等我去买电影票。”
　　临近春节的原因，电影院门口排了长队，当时票价只有一毛五分钱，只是当场的电影已经卖完票了，要再等一个小时。当然有黄牛党在旁边咋呼：“五毛一张，现买现看！”萧正楠就掏钱想去买高价票，却被秀秀拉住了，说：“正楠哥，咱们又没事，等下一场就下一场吧。正好我陪你逛逛县城，你最想去哪儿？”
　　"书店！”这是萧正楠本能的回答。说完却有点后悔，“秀秀，你想去哪儿？我听你的吧。”秀秀害羞地用胳膊碰了一下萧正楠的胳膊：“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去哪儿我都喜欢。”
　　书店里人并不多，这是县城里为数不多没有暖气的地方，柜台里的售货员双手揣在棉衣袖子里，使劲跺着步子。萧正楠一眼看到售货员，马上呆住了。这是他的高中同班同学朱霞，因为肥胖不堪曾被他们男生背后称之为“肥猪”。朱霞也明显认出了他，主动打招呼问道：“萧正楠呀，你好，你在哪儿复课呢？”
　　萧正楠有点害羞，在高中他几乎没和女同学说过话。他扭扭捏捏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复课呢？”
　　“那当然了，不复课你上书店来干什么？”朱霞笑道，她并没有看跟在萧正楠身后的秀秀，而直接说道，“咱们班复课的挺多，谁也不想回家种一辈子地呀。你在哪儿复课，二中还是三中？”萧正楠支支吾吾几句就转身走了，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半年是不是做错了。
　　秀秀看他神不守舍，就问道：“正楠哥，刚才那个是你同学吗？城里人吃的就是好，多富态呀。”话语中竟有几分醋意。
　　“普通同学。”萧正楠才反应过来今天来县城的目的，他说道：“秀秀，咱们去看电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