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十年校庆 风起云涌（下）

　　六
　　
　　“你来做什么？三更半夜的……”白雪飞开门一看是欧阳博海，非常不解地问道。欧阳博海径直地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自己从暖瓶里倒了一杯开水喝起来。他一点儿也不陌生，好像以前在自己家里一样。
　　“你倒是不客气，说吧，你来干啥的？”白雪飞问。
　　“雪飞，我看了你最近发表的所有论文，对你的所有观点都持赞成的态度，但是最近那篇年轻教师的困惑实在不敢赞同，那是明摆着跟学校领导对着干啊！”欧阳博海的那语气就好像以前他们没离婚一样，非常直率地跟白雪飞谈话。
　　白雪飞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说：“欧阳博海老师，谢谢你的关注，我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不需要你的提醒和担心。你走吧。”
　　欧阳博海显然是有思想准备的，他没有生气，也不感到意外，而是以更加和颜悦色的态度说：“雪飞，你提出的那些困惑是值得深思的，但是这些问题不仅仅是我们一个学校存在的问题，是整个教育界存在的普遍现象。对于一篇论文，为了有理有据，你提出来也就够了，不要太认真，学校领导对这个问题很重视，也很敏感，可能会找你谈话的，希望你有思想准备，就说自己谈的是社会现象，不是针对自己学校的。这样给领导一个台阶下，自己也有台阶下……”
　　白雪飞理解欧阳博海是一片好意，但是她感觉欧阳博海的庸俗和商业气息令她反感。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雪飞，我的话也许太直白了，你不必马上回答我，你自己仔细琢磨一下。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长期以来你的入党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已经影响到你的提拔和重用，目前组织上有可能要吸收你入党，这样你的正处级可能会解决的，你考虑过吗？我不多说了，你仔细想一想吧。”欧阳博海站起身来，准备告辞了。白雪飞说：“你这个当爸爸的，将欧阳康贝交给我，你就不管了吗？你多久不看望他了？”欧阳博海说：“放你这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一段工作忙，今天也晚了，等过几天，我去他那里看看。”说完，就告辞走了。
　　欧阳博海走了，白雪飞开始反思自己的论文，她拿出那篇《高校年轻教师的困惑》仔细地看了起来。她感觉自己不是鸡蛋里面挑骨头，也不是无事生非，她反应的是近年来教育界普遍存在的问题。这些问题人们经常议论，但是却没有人正式提出来过。也许有人会以为自己是和领导对着干，但是自己问心无愧。她感觉自己是出于公心，出于对教育工作的负责才这样做的。
　　白雪飞把自己对学校技术职称改革和科研管理制度改革的想法拟了一个提纲。她想如果领导要找她谈话，她就把自己对学校职称改革的想法，以及学校对科研考核的想法说出来供领导参考。她对于能否入党已经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充满热情了，她感觉自己老了，应该作一些对工作有好处的实事，而不是沽名钓誉。大学毕业那一年她曾经想通过去新疆的行动打动领导，解决入党问题。欧阳博海说她是入党动机不纯，结果她放弃了那次入党的机会。一直到如今她都没有后悔过。她觉得自己更加成熟了。
　　做完这一切，已经四点多了，她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算是睡觉了。睡梦中，她听见有人说：“白雪飞是哗众取宠，给领导出难题，政治上太不成熟了。”醒来一看已经七点多了。
　　上午九点多，她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对方说是美国一家驻北京公司的经理，通过猎头公司得知白雪飞对纳税筹划比较内行，想聘请她当美国公司驻北京的财务总监，先到美国总部去培训半年，回来上任。白雪飞说：“我考虑考虑再给您回话。”
　　晚上回到家，接到了那家公司老板的电子邮件，详细介绍了美国公司的经营情况，并对白雪飞未来的工作以及薪酬情况做出了说明。白雪飞在教育岗位工作了三十多年，她热爱学生，喜欢自己的工作，虽然对工作有很多想法不能实现，但是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岗位去迎接新的挑战，还是有些犹豫……
　　电话铃响了，是欧阳博海打来的：“雪飞你好，我在楼下，你下来我们一起喝点酒好吗？在红旗路那家酒店。”白雪飞的心里正在犹豫，希望找一个人聊聊，欧阳博海是个谈工作的好人选。虽然两个人没有爱情了，但是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老同学和老同事，有一些事业上的共同语言。
　　白雪飞走下楼来，看一眼车水马龙的马路，还有那昏暗的路灯，她理了理头发，寻找欧阳博海的身影。
　　“雪飞！我在这里。”欧阳博海喊了一声。原来他是开车来的。他们一起乘车来到红旗路和上夼美食街交界的渔家新村。要了几样小菜和一瓶法国干红，开始边谈边饮酒。
　　欧阳博海拿出一个文件，是国家职教办下发的红头文件，主要内容是“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扩大非学历教育和职业培训，建设职业教育创新发展试验区和一批公共实训基地，培养高素质创新型实用技能人才……”欧阳博海说：“这次经济系改成经济学院，院长的职位没有你，你也就是个管教学的副院长，不如到我的公司来做副总兼职财务总监。现在学校领导对我的公司很感兴趣，打算把非学历培训这一块都交给我来做，还说要给我一个副教长的职位呢。”欧阳博海说着有点小小的得意。
　　白雪飞说：“我对你的公司不感兴趣，眼下倒是有一家美国驻京公司要我去做财务总监，我还在犹豫呢。”
　　欧阳博海说：“需要查实一下，叫儿子在美国那边查查底细，如果对方经济实力和资金信誉可以的话，你可以考虑。”
　　白雪飞说：“就是需要去美国学习半年，那欧阳康贝怎么办？”
　　欧阳博海说：“康贝你不用担心，我们继续聘用你表妹，让她和你表姨一起到我家里去，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给我做饭。我给她们支付工资，绝不叫她们吃亏。”
　　白雪飞嘟噜着嘴说：“当初答应我表妹，孩子三岁送幼儿园，给表妹找合同工干的。”
　　欧阳博海说：“我给她双倍的工资，孩子送幼儿园后，她可以参加培训班学习。一边拿证书，一边挣钱，肯定她愿意。老姨继续做饭。工资上涨。”
　　白雪飞不吭声了，他们商量好一是联系美国的儿子，二是明天给欧阳康贝重新安排生活。他们一边说，一边喝酒，一直到零点才各自回家。
　　第二天早晨是周六，欧阳康宝来了电话，说那家美国公司是一家经济实力雄厚的公司，急需要一个懂中国经济和税收政策的人选。建议白雪飞可以接受这份工作。
　　
　　七
　　
　　学校的搬家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旧校区的桌椅板凳、教学器具、各种设备都被搬家公司搬到了新校区，就连那些高大的苍松翠柏、盆景和雕塑都搬到了新校区。铝合金门窗也卖给了有关的工厂，只剩下了残墙断壁，正在推土机和定向爆破技术的摧毁下换成一片灰烬。白雪飞看着旧校区的一切心疼得要吐血。这里可是她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校区啊！
　　新一届经济学院的领导任命文件下来了，李如雪是经济学院的党总书记兼职院长，白雪飞连个副院长也不是，她被调动到科研处做资料科长，副处级保留，工资不变，上课的机会没有了。这对于一个视上课为生命的、有三十年教龄的白雪飞来说，心里郁闷极了！副院长的新人选是张秀娟，她和白雪飞是同龄人，性格比较内向，老实听话，业务能力也不错，是个好人选。白雪飞对自己说：“是啊，在领导的眼中，我跟她的区别就在于人家是个老练的党员，而我在政治上比较幼稚。”
　　白雪飞决定辞职，去应聘美国公司的财务总监。她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去科研处报到，而是在家里写辞职信，然后用电子邮件的形式发给夏文海书记。连同辞职信一起发出去的还有她对改进学校技术职称评定工作的意见。下午她和欧阳博海一起把欧阳康贝搬到了欧阳博海的家里。表妹很喜欢她的新角色，表姨也很满意。白雪飞可以放心地走了，她抱抱康贝，亲亲孩子的脸蛋，孩子天真地说：“妈妈！妈妈好！”白雪飞的眼泪就出来了。
　　欧阳博海说：“不要担心，我会和你一样爱他的。半年很快，你就回来了。我和康贝等着你。”白雪飞说：“你不用等着我，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只要康贝等着我就行了。”
　　欧阳博海说：“雪飞，这么多年来，经历了很多风雨，但是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无人能代替，我曾经很享受那种被崇拜的感觉，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夫妻之间的信任和平等是最要紧的。雪飞，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第二天，白雪飞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的东西杂乱无章，刚刚从旧校区搬到新校区，白雪飞把自己的私人用品用纸箱子装好，司机师傅帮助她搬到车上，她雇了一辆车。然后她默默地上了汽车，汽车缓缓地使出了新校区。白雪飞离开了她工作了三十年的学校，没有告别，无声无息，她像一片白雪一样轻轻地落地……
　　
　　首都机场，白雪飞过安检门，欧阳博海在远处向她挥手告别……白雪飞心声：再见了，祖国；再见了，亲人；再见了我的三尺讲台；再见了我的“教坛风云”。
　　在白雪飞乘坐的飞机起飞的同时，她的那一篇自传性的小说也在各大文学网站上开始连载了。这是她在教学中的体会和心得，也是她工作三十年的人生总结。她用了一年的业余时间写成的作品，这作品同时被《海外文学》转载了。这是她高兴的事情之一，作品中有她自己的影子也有欧阳博海的影子。
　　
　　尾声
　　
　　一年后，在北京某国际饭店，欧阳博海与白雪飞举行了他们的复婚仪式。两个儿子欧阳康宝和欧阳康贝都参加了婚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