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陈家弟兄（中）

　　陈正胜得了实信，回到家中。邓敬奎问道：“你哥吐口了吗？”陈正胜道：“我劝了半晌，倒是认头了，就是这彩礼钱？”邓敬奎道：“吐口了就好办，我去问问。”于是找到钱宗红！钱宗红急不可耐道：“老邓！咋样啊？”邓敬奎道：“倒是认头了，问彩礼多少呢！”钱宗红道：“两头牛犊，四条黄鱼（金条），六匹绸缎，外加二百块现大洋！”邓敬奎目瞪口呆，挖苦道：“老钱！你真敢要啊？”钱宗红道：“啥叫‘敢要’啊？这是行情。”邓敬奎试探道：“四根大黄鱼？”钱宗红冷笑道：“我怕卡死。”邓敬奎道：“小黄鱼也没地方弄去。”（大黄鱼312.5克，小黄鱼31.25克）钱宗红诱惑道：“短不了你的，事成之后，谢你二十块现大洋！”邓敬奎暗喜，嗫嚅道：“就怕人家不认。”钱宗红胸有成竹道：“陈正君想当绝户头？”邓敬奎道：“你这是落井下石。”钱宗红微笑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邓敬奎道：“这么重的彩礼，恐怕拿不出来。”钱宗红道：“陈正君有本事，难不住他！”邓敬奎道：“我没敢直接找他，托陈正胜说和。”钱宗红问道：“你的意思是？”邓敬奎道：“事要是办成了，你可不能白了人家。”钱宗红道：“也谢他二十块现大洋！中不？”邓敬奎道：“咱丑话说在头里，办不成事，你可别怪我。”钱宗红不耐烦道：“你咋这么多废话呀！”
　　邓敬奎找到陈正胜，把情况一说，陈正胜也是瞠目结舌，骂道：“钱宗红真不要脸。”邓敬奎无奈道：“我也说彩礼要得不靠谱，他捏着陈正君的脆骨了。”见陈正胜沉吟，又道：“钱宗红说，事成之后，谢你二十块现大洋！”陈正胜心里一动，冷笑道：“那是俺堂哥！我可不干吃里扒外的事！”邓敬奎道：“又不是你哥的钱！老钱愿意给，你为啥不要呢？不要白不要。”陈正胜默默不语，良久才道：“那我找俺哥说说。”邓敬奎道：“咱俩一伐（块）去吧。”陈正胜道：“你还是别去了。碍着你在，说话不方便。”出门而去。
　　来到陈正君家，陈正胜把情况一说，陈正君半天没吭声。陈正胜道：“我也觉得不靠谱，熊了他一顿。”陈正君恨恨道：“这个王八操的，拿我的冤大头。”陈正胜道：“他是觉得咱出得起，才敢这么要的。”陈正君自负道：“家底是有点，可没这么多。”陈正胜怂恿道：“想办法挪点，把人娶家来再说。”陈正君心有不甘道：“是个过家女！”陈正胜道：“这才放心啊！人家生过俩小子，是会下蛋的鸡——你就不愁抱孙子了。”陈正君道：“这倒也是。”陈正胜道：“钱宗红也是量仗着闺女有本事！才敢狮子大开口。”陈正君终于下定决心，叹道：“唉！贫不择妻！”陈正胜大喜道：“你吐口了？”陈正君无奈道：“总不能叫儿子打光棍吧。”
　　于是，陈正胜屁颠颠地来找邓敬奎！邓敬奎不敢相信，吃惊道：“答应得这么爽快？”陈正胜道：“是啊！就是这么爽快。”邓敬奎由衷佩服道：“陈正君真有那个心可悢（肚量）。”两人一起去见钱宗红！钱宗红见陈正君答应得如此爽快，顿时后悔不迭：“我忘说了，还得给四十块上轿礼！另外，还要给一百块改口费。”邓敬奎、陈正胜这下不依了：“老钱！咱可不能得寸进尺。”钱宗红讪讪道：“这也是规矩呀！”陈正胜愤愤道：“一个过家女！要这么大一笔彩礼。俺俩好歹说成了，你这儿又出岔子。”邓敬奎也道：“老钱！都是乡里乡亲，你总得给俺俩遮个脸吧。”陈正胜怒气冲冲道：“不用改口，你闺女见了公公、婆婆！喊‘大爷’‘大娘’就中。”邓敬奎道：“你要是再这样，俺俩就不管了。”陈正胜乜斜着钱宗红，阴阳怪气道：“要是连‘大爷、大娘’都不愿意喊，就喊‘老头、老太太’！只要不喊‘大哥、大姐’就管。”钱宗红见状，悻悻道：“别当真生气，我和你俩闹着玩的。”邓敬奎、陈正胜对视一笑。
　　陈正君忙活半个月，终于凑齐彩礼，披红挂绿，送了过去。别说邓敬奎、陈正胜！钱宗红也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陈正君害怕夜长梦多，赶紧操办亲事，刚收完秋，便把新娘娶进了家门。虽说儿媳妇娶到家了，却欠下一屁股债，陈正君闷在家里，天天发愁：“这可咋办好呢？”
　　事后，邓敬奎、陈正胜找到钱宗红，索要媒人礼。钱宗红冷笑道：“这钱我不能出，你见过几个女家出媒人礼的？上轿礼你俩不叫要，改口费不叫要，家都叫你俩当了。这媒人钱，找俺亲家要去吧。”摔手而去。两人恨得咬牙切齿，怕传到陈正君耳中，也不敢声张，只能吃个哑巴亏。
　　再说，自解允肖进了邵家，邵盼头对他言听计从。解允肖使出浑身解数，与祝安炮、老绵羊等家丁们打成一片，把邵家整治得井井有条。范清宇待人严厉，得罪人多，虽说仍挂着管家头衔，已经支使不动人了。虽说廉颇老矣，老范却不甘心从此被架空，他在等待时机。他知道邵凡坤昏死，自己已无牌可打，还得借助外力。但陈正君娶了第三房儿媳妇！忙得焦头烂额，他自然过去帮忙，还主动借给一百块大洋，令陈正君感激不尽。
　　这天吃过晚饭，范清宇熄灯，正坐在屋内吸烟，就听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头一看，从门外闪进来两个人，匆匆往上房走去。范清宇见一人是解允肖！另一人长得短小精悍，细长的脖子上顶着个硕大的脑袋，正是南阳岛六大金钢之首庞星！范清宇心念一动，拉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躲在窗下偷听。屋内嘀咕了一阵，就听庞星拍胸脯道：“邵东家放心，不撑三天，就叫这两个人知道厉害。”邵盼头道：“做事得机密，别叫这庄上的人知道是我干的。”庞星道：“那当然。最近这两个人有啥动静不？”解允肖接腔道：“陈正君刚娶了儿媳妇！忙得很啊！”范清宇闻言大惊，思忖：“他们要搞陈正君弟兄两个，我不能看笑话。”赶紧抽身出来，返回到住处，打定主意，要送陈正君一个人情，毕竟唇亡齿寒。但他夤夜不敢出去，坐房中思索了一夜。
　　原来，南阳岛驻扎着一股以同启超为首的悍匪，专劫运河中孤行商船，威震水乡，与邵盼头交往甚密。
　　翌日，范清宇佯装闲逛，踱到陈正君门口，瞅准机会道：“邵东家要杀你俩，南阳岛来人了。”慌忙走了。陈正君顿时呆若木鸡，虽说他心里早有准备，灾祸来临时，还是惊恐万分。他聪明绝顶，善于机变，知道此时不能慌乱，更不能逃跑，一定要冷静。思索半天，他终于拿定主意，径直来找陈正胜！
　　陈正胜正坐院中吸烟，见堂兄面色凝重，起身问道：“哥！是不是出啥事了？”陈正君劈头问道：“正胜！你怕死不？”陈正胜莫名其妙道：“你说得这是啥话呀？”陈正君急促道：“邵盼头要杀咱俩。”陈正胜顿时脸色变了。陈正君见状，安慰道：“别怕。”陈正胜带着哭腔道：“光说不怕，腿肚子都打颤了。”陈正君鄙夷道：“你真没种。”陈正胜道：“要是有个好歹，这一家子咋治呢？”陈正君微笑道：“也不能坐着等死呀！”陈正胜道：“咱俩跑吧。”陈正君冷笑道：“家在这儿，往哪儿跑啊？跑了知尚，还能跑了寺（事）啊！”陈正胜问道：“你说咋办呢？”陈正君道：“我有一招险棋，问题是你有没有胆量。”陈正胜沮丧道：“捏着头皮也得干呀！”陈正君道：“只要有胆就管。杀手是南阳岛上的，还说不出三天。咱俩在明处，暗箭难防，要是呆在家中，肯定被害，不如这样……”陈正胜听了，颤栗道：“人家正想杀咱，咱这是送上门去。”陈正君胸有成竹道：“放命一搏，结果肯定不一样。”陈正胜问道：“啥时候走啊？”陈正君道：“这会就走。蹲在家里，非常危险。”陈正胜道：“我给家交待一声。”陈正君道：“咱俩一走，家就平安了。”说罢转身出门，气昂昂地出门而去，陈正胜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
　　一路往北，傍晚时分，两人直至微山湖渡口。陈正君见渡船泊于岸边，却不见船夫！于是大声叫道：“有人吗？”只听有人应道：“二位上哪儿去呀？”陈正君扭头一看，见来人短小精悍，上穿对襟白衫，下着黑色灯笼裤，细长的脖子上顶着个大脑袋，便道：“上南阳岛要帐。”那人上下打量着他，徐徐问道：“你找谁要帐啊？”陈正君道：“同启超！”那人大吃一惊：“啊！”正是六大金钢之首庞星！庞星冷笑道：“敢跟同司令要帐，胆量不小，你是谁呀？”陈正君道：“鲁南县阎陈庄陈正君！”庞星假装吃惊道：“哦！你就是陈正君？”陈正君道：“就是我。”庞星问道：“同司令该（欠）你啥帐呀？”陈正君道：“年实（去年）在阎陈庄！同启超阵亡了几个弟兄，是我买棺材收殓的，你说这帐该不该还？”庞星不禁竖起拇指，赞道：“果然不同凡响，佩服。”陈正君察言观色道：“您是？”庞星道：“请客不如撞客！既然来了，就请上南阳岛坐坐吧。”一招手，上来数个喽兵，裹胁着陈正君、陈正胜上了船，往南阳岛进发。陈正君虽说强自镇定，此时也禁不住恐慌。陈正胜更是脸色苍白，牙齿上下打起架来。不到半个时辰，来到南阳岛，众人泊船登岸，直至大厅里坐下。庞星道：“请两位坐下喝茶，我去禀报同司令！”陈正君、陈正胜惶恐道：“您先忙去吧。”心里却像猫抓一样，生死未卜。
　　庞星直奔同启超住处，进门兴奋道：“同司令！喜事来了。”同启超正喝汤药，闻言道：“啥喜事啊？”庞星道：“陈正君来了。”同启超顿时目光炯炯，急促道：“是咋来的？”庞星道：“邵盼头叫咱们教训的，就是他和陈正胜！”同启超道：“哦！邵盼头咽不下那口气。”庞星道：“陈正君的确有胆有识，竟敢闯南阳岛！”把经过说了一遍：“正想黑搂（夜里）拿这两个人！没想到半清范（下午）他俩出门，直朝北来，我带人一路跟踪，跟到湖边。见他俩寻找渡船，要上南阳岛！”同启超称赞道：“是个英雄，咱没看错人啊！”庞星道：“陈正君刚娶了儿媳妇！是钱宗红的闺女！钱宗红狠狠敲了他一笔，这会该（欠）一腚帐，日子正难过呢！”同启超鄙夷道：“钱宗红除了钱，六亲不认。”庞星微笑道：“倒给咱创造了机会。”同启超道：“他和邵盼头结仇！事就好办多了。”庞星道：“咱就双管齐下，攻心为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如此这般，同启超暗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