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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二章

作品名称:故事家族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18-01-29 09:03:31      字数:6691

  改姓
  
  夏天格外炎热,过了小暑,进入中伏,气温一日盛过一日。傍晚过后,太阳迟迟不肯落山,金黄色的霞光,照亮着半条沟,幻化成一片炫丽多彩的世界。敦祥晚饭后坐在院子纳一阵凉,看暮色四合,天地山峦融成一块,便独自一人返回自己的家。
  躺在铺上,爷爷左右睡不着,老想着怎么办吗?怎么办?迷迷糊糊,仿佛有啪啪的拍门声,静心一听,啪啪,啪啪,真有人拍门,只是有气无力,时断时续,爷爷一阵害怕,翻身坐起来,顺着门缝向外看,两个黑影,歪歪斜斜地立在门前。
  “哪个?”爷爷低声喝问。
  “我,爸,是我!”声音低沉嘶哑。
  爷爷把门裂开一条缝,两个小伙子站在门口,各柱着一棍木棍。
  “啊!我是管事的儿子,快,快,快叫我爸!”年青人一看是爷爷,禁不住大惊失色。
  “莫开腔!”爷爷冲两个人摆摆手,轻轻地拉紧门:“你爸今晚回去了,我在看门,走,我送你回家!”爷爷看着两个人,想到自己以前是红军,这就是自己的战友,爆发出豪迈的战斗友情。
  “不,不不!告诉我爸,我们在凉水洞,五个人,给我们弄些吃的。都有伤,盐,要些盐。”
  “好!凉水洞,我跟他说。”
  “拜托了!要小心,在查我们……”两个年青人转过身,一弯一拐地走了。爷爷从后背可以清楚看到,两个人都有伤,管家的儿子可能更严重,另一个一路上都扶着他。真是汉子!爷爷想想自己,觉得两颊火烧火辣的痛。回到床上,前前后后地思虑,不停的地折腾。
  叽叽喳喳,一声两声的鸟鸣在耳边响起,天慢慢放亮了。爷爷怔怔的不想起床,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梦。敦祥一大早就来到院子里,清扫着院坝,心里盘算着苞谷正在扬花,洋芋已经挖完,天气酷热,正好去砍黄柏、杜仲林子里的杂草,把几块荒地杂草除掉备好,再过十多天就立秋,好种豆子。瞅见敦祥,爷爷就忙忙地跑去,把昨晚的情景细说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敦祥惊得说不出话,呆呆地盯着爷爷,半响才说:“害人啊,这是祸害人啊!上辈子欠下的,唉!”但爷爷明显看到,敦祥精神一振,眼睛里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爷爷看着敦祥,心里有点可怜他,有些害怕,劝道:“是你骨肉啊,走投无路了。这是要命的事,不敢让人晓得!”
  凉水洞在沟尾的半山上,平常人迹罕至。一个倘大的溶洞,洞内大洞套小洞,绵延不绝,一个人走三五个时辰,还不见底。沿着洞,有一条小河,长年累月地向外冒着泉水。冬天四周白雪压满枝头河岸,冰棱在洞口陡壁上倒挂悬立,泉水绕着石头,冒着热气,蜿蜒曲折,烟蒸雾绕,自有一番景致。夏日里,烈日当空,酷热难耐,洞里冷气森森,河水冰冷刺骨,无人敢在水中立上片刻。躲在洞里,自然安全稳妥,只是四处了无人烟,就是山中的药客猎人,平常爬上爬下,也要一个多时辰。
  敦祥一个人夜里不敢上山,便让爷爷陪着。回家收拾些刚挖的洋芋,装了两碗小麦,摘了半背豆豆、黄瓜,包了一小包盐,用背子背上。两个人擦黑时出发,到洞口时,已是夜半时分。
  五个伤员躺在离洞口两三百米的叉洞,五个人伤口不一,有的伤在腹部胸口,有的伤在头部胳膊。伤势都太重,无法跟着队伍辗转前进。幸亏崇富是本地人,部队离开峡谷时,五个人从白什衙门的红军医院,偷偷潜回石家沟,钻进凉水洞。这儿安全稳妥,气温适宜,真是养伤的好地方,只是吃用不好解决,特别是无药可用,伤口反复发炎溃烂,渐渐危及到生命。眼看着三个重伤员气息奄奄,才冒险出洞,从傍晚出发,到地主院子已经是月过中天。现在最需要是用盐水浇洗伤口,争取尽快消炎好转。崇富伤在腹部,一颗子弹穿进去,肠胃都受了损伤,平常用皮带紧紧地扎住,肠子才不至于外露。咋晚一夜奔波,一身的元气消耗殆尽,已经没了丝毫生气,躺在一堆干草上,身上散发出阵阵恶臭,呆呆地望着父亲,已经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敦祥望着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知道都不中用了,心中发闷,蹲下去,捧起沟里的水,使劲往脸上浇。爷爷呆呆地看着,啥也说不出来。
  从此,爷爷每隔三五天,就往凉水洞跑一趟,送吃送盐,冒死搞了些药,但已起不了任何作用。最后把罂壳熬成水,多少能减少点痛苦。三伏天还没过完,几个人就东一个西一个,逐渐死掉了,最后只剩下陪着崇富一起来姓李的小伙子。他胳膊上枪伤周边的肌肉逐渐坏死,一条手臂干瘪了,但命算是保住了。
  每死一个人,敦祥和爷爷总是等到半夜,爬上凉水洞,在附近老林里寻好的那块地里,挖一个坑,将人体体面面地埋下去,在坟前埋一块白石,定好方位,记住人的姓名藉贯。敦祥先是嫌麻烦,可小李却说:“一定要记住,将来胜利了,我会回来看他们!”敦祥也就不坚持了,埋第一个人时,就偷偷告诉爷爷,只怕一个也活不出来。爷爷不知怎样回答,闷闷地不开口。崇富死后,第二天下葬,敦祥很平静,回家拿了儿子的旧衣物,在军装外面穿了一层又一层,盖住了已经腐烂的腹部,用沟里的水,仔仔细细为儿子擦了脸,陪着儿子坐了一袋烟的功夫,才同爷爷一起,抬起僵硬轻薄的尸体,将他埋在地的正中央,那个位置太阳能照到,向沟里看,正好望见梁家的祠堂。
  敦祥从此就变得沉默寡言,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爷爷知道,他是憋出病来了,儿子死了,谁也不敢告诉,不敢说不敢哭,硬生生装在心里,自己把自己闷坏了。爷爷在没人的时候,也劝一劝,但起不了作用。
  敦祥总说:“我如今成了孤老头儿了!这日子咋过啊!”
  “你有女儿女婿,儿媳妇儿,孙儿孙女!”爷爷劝到:“日子还长哦,娃娃拉扯大,全指靠你。”敦祥闷闷的,不开口。
  立秋之后,还在三伏,持续了半月高温。七月半前的两天,更是热得邪乎,院子里撒了两遍水,还是退不了热。水一撒出去,地面上涌起一股热气,嗞嗞地冒着气泡,瞬间被吸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几棵树,早已晒得焉不啦唧。大门的石敢当上,清晨落在上面的几片叶子,早已没有丁点儿水份,眼看着马上就要燃起来。敦祥和爷爷坐在倒座房里,愁闷地望着院子,五六月间栽的黄连、树苗算是白栽了,再不下雨,就要干枯死掉。
  敦祥家七月十一已经焚香摆了礼桌,接了祖宗的魂魄回家。七月十五就该送鬼,儿子今年去世,按着规矩,当天应当去上新坟。敦祥望着这火热的天,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晚上去吧,四座坟都该打理,时间会不够。白天去,如果被人知道了,不仅会惹来杀身之祸,还会牵连入土为安,已埋入地下的人。
  七月半的下午,早早地歇了工,敦祥叫上爷爷,两个人朝凉水洞出发。下午的气温下降了不少,一片黑云遮盖了沟尾,隐隐的凉风窜了出来。只是道上的土灰太厚,一脚下去,尘土四处飞扬,呛得人难受。敦祥在前面,一声不吭,走得飞快。爷爷在后面,仿佛总是跟不上趟,踩不住步子,灰尘把自己扑得灰头土脸。
  四座坟都清理了一遍,全部垒上了一层新土,看上去雄伟壮观了不少。两个人汗流浃背,脸上的尘土被冲出道道痕迹。敦祥抹了一把脸,找块石头坐下,从裤腰上取下烟袋,卷了一颗烟,吸了两口,递给爷爷,爷爷咂吧两口,又还给敦祥。烟锅子一明一暗,映着两个人疲惫湿润的脸。
  “要下雨了,早该下了。”敦祥说。
  “再不下,都要热死了。”
  “久旱必有雨。就是不能下大了,大了要涨水跨岩,事情就多了。”
  “这块云一下午都没散,弄不好今晚黑会下,我们走吧。”爷爷看天已黑尽,心中有些害怕,催管事起身:“回去还要走两个多时辰哦!”
  敦祥在地里磕磕烟锅,站起来,又看了看几座新坟,收拾东西往回走。走了一半,雨点子就来了,啪啪地打得人生痛,落在地上,扑面就是一股泥腥味。
  “快跑,这雨大得很!”敦祥吆喝着。噼噼啪啪一阵急雨,就停了。风起来了,刮得满山满沟呜呜乱叫,路两边的树,弯腰驼背的乱摇,树上面的水珠,齐刷刷地落下,淋得人眼都睁不开。如此反复了三次,一阵大雨,从沟尾扯天扯地向他们追来,两个人忙忙慌慌地找个硬岩下的山洞藏起来,只能躲过这场雨再走。这雨一下就不停,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两个人听着河沟里的水呼呼地涨起来,岸边山脚哗哗地垮塌,闷闷地不说话。
  雨歇了,两个人再走,清爽凉快,只是脚下的道路被水冲刷得只剩石块,硌着脚板生痛。离家越来越近,河道里的水涌上了河岸,漫上了道路,到处都是垮塌的泥土石块,天太黑,看不清,爷爷几次都差点摔倒。敦祥走在前面,一边探路,一边招呼着爷爷,趔趔趄趄,摔倒了好几次,每次爬起来,总是开口大骂:“有你妈个鬼!”山里人相信“七月半鬼乱窜”,当面揭穿,鬼就不敢缠着自己,诸事顺当。两个人好不容易回到地主院子,换了衣物,倒头睡下。
  天亮了,两个人才发觉昨晚的奔波后果严重。敦祥扭伤了脚,右脚踝已经肿得老高,红痛发亮。爷爷由于没走惯山路,一双腿到处都是擦伤,几处皮肤都不见了。大清早,只能由爷爷到老爷家的山林地块去查看灾情,好在问题不大,只是些零星跨方。
  太太听说敦祥崴了脚,让丫环端来半碗烧酒,让他自己喝一点,再好好揉揉,不要担心活计,先休息几天。吩咐爷爷听敦祥安排,多操心事务,把家里的大烦小事料理走。敦祥没有当回事,崴了脚,受点伤,山里人是常事,几天就好了。可不能躺在主家吃闲饭,禀告了太太,回到自已家里去养伤。
  哪知这次却不同寻常,三五天后,肿痛不但不轻,反倒越揉越痛,还要柱着一根棍子,才能行走。敦祥的媳妇儿说他是撞了鬼,便上喇嘛庙上了香,向老喇嘛讨了符水,按着老喇嘛的指点,扯了一堆草药回来,舂烂成桨,糊在脚踝上。只有孙儿孙女最高兴,整天叽叽喳喳围着爷爷,蹦蹦跳跳。儿媳妇儿李氏,低眉顺眼,尽着本份,尽心尽力孝敬着公公。老太太梁刘氏,高声大嗓,说儿子七月半晚上没按规矩回来送祖先,这是对他的惩戒;又反过去抱怨祖先不体谅子孙,一大家子,就靠敦祥一个男人支撑,做了东家的活计,还要忙自己的事情,当祖先的太小气,这样子以后逢年过节,恐怕连贡品也捞不到;儿孙饭都吃不起,哪有钱烧纸上香,管你阴人的事……
  爷爷每天忙完一天的活计,晚上总要到敦祥家去报告工作进展,领第二天的任务。顺便帮着干些挑水劈柴力气活。一大家子六口人,只有敦祥一个男劳力。敦祥一躺下,就像垮了半边天,事事都艰难,好在爷爷不惜力气,腿脚勤快,总是帮忙做这做那,一家人感激不尽。伤筋动骨一百天,当敦祥能够重新站起来行走时,已经是三个月以后,进入了冬月打头的日子。敦祥的右脚踝变了形,走路一瘸一拐,成了半个残废,再也没法做重活。不能站着茅坑不拉屎,耽误了主人家的事,敦祥便千方百计向太太辞工,推荐爷爷接替他。
  太太挡不住说辞,也就应允了,只是要求敦祥同意随时回来帮忙,按照短工计算报酬。爷爷无论如何不答应,说自己年轻不懂事,担不起这担子。事实上,是怕别人说他抢了敦祥的饭碗,况且又是外乡人,只怕大家骂他忘恩负义,人前人后混不下去。
  还是敦祥办法多,劝爷爷:“虽说你在石家沟,上无亲下无表,但这儿有吃有住,能过日子,就铁心留下来。如果不嫌弃,我认你做个干儿子,帮我支撑这个家……”
  太太听了很赞成:“不错不错!事情就交给你们两个,收了干儿子,就是一家人,不会分了彼此,我也少操心,这样好,两全齐美。”
  自己单身一生,无亲无故,梁家人看得起自己,要认自己,拜了干爹,换了姓,还是这样过日子。如果不同意,只怕立即就得走,天下之大,又到哪里去呢?爷爷想想,也就应承下来。
  大家很高兴。太太做主,请来族中长老,摆下一桌酒席,行了礼,改了口,爷爷开始姓梁,按辈份取名崇寿,正式成了石家沟的一员。
  
  圆房
  
  在祠堂拜了祖先的第三天,民团又一次越过关门子,进沟来。一共十多个,背着枪,直直地来到地主院子。太太接待了领头的,就让祖爷爷负责张罗这些人的吃住,爷爷负责带路,去参了红军的三家抓人。冬月的石家沟,到处压着雪,寻着脚印,找人很容易。领头的告诉爷爷,上头铁了心,一家一户一定要有说法,要不然,自己回去交不了差。
  爷爷边走边难受,真想打自己两耳光。活成啥了啊,居然带着敌人,去抓自己的战友,自己是彻彻底底的叛徒,是背信弃义,不是人,是畜生……爷爷在心底万般刻毒地咒骂着自己,真想有支枪,把这些人干掉。爷爷带着一帮人,直直地向三家人走去。
  到了第一家,没有人,只有两间石头泥土垒起来的庄房,门都没有,用一块篱笆挡着,没有床,屋角堆着一堆烂棉絮,也没有灶,一口鼎锅放在三块石头上。参加红军的叫梁荣贵,常年不在家,走村串户,做些小买卖。当兵的怒气冲冲,一脚踢翻鼎锅,吆吆喝喝冲向第二家。一位老人躺在床上,听到了动静,声音纤细弱弱的问:“哪位啊?自己进屋啊,我动不得。”当兵的冲进去,干瘪的老人,看着他们,眼神飘浮无神。问了半天,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说不明。带队的,转身走出老远,回过头去看看四面透风,低矮破旧、摇摇欲倒的两间木架房,狠狠地骂到:“穷鬼!娘老子都不要了,跑去当兵吃粮!”第三家的条件看样子稍好一些,但院子里无鸡无鸭,圈里无猪无羊,院坝里的杂草长得有半人高,似乎好久都没人住了。又跑了一趟空,一群人十分沮丧。在地主院子的倒座房里,围着火塘烤着火,看爷爷和祖爷为他们铺联铺,不停地发议论。
  “这几家穷得叮当响,就是抓到人也没用。”
  “就是,还不如去张家场,抓几个担架队的,跟着共产党跑过跳过的。”
  “抓人就为了钱,交不出钱,是要枪毙的!”
  “要看准啊,抓去杀了,人家子子孙孙会记恨我们,拉了命债,这辈子心头不稳妥!”
  “不抓,自己咋办,李麻子心狠手毒……”
  爷爷听得胆颤心惊,看来民团比川军还狠,这帮人为了完成任务,要胡乱抓人,拿去充数复命。李麻子是谁?这样历害。悄悄问祖爷爷,才知道是石泉的县长,同红军打仗,吃了亏。现在回来了,要秋后算账,杀人立威!爷爷想到杀人的场景,就两腿发软,心头发颤。
  太太吩咐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这群人住了一宿还不走,天不亮就起来,在地主院子里密谋商量,一直闹腾到午饭后,才急匆匆地出了沟。一到张家场,就开始满街到处撵,前前后后抓了上百人。就连当时红军筹过款,打过粮的绅士富商也没逃过,大多在监狱里住了十天半月,最后用白花花的银元换来了自由。凡是给红军带过路,上前线送过粮,参加过苏维埃政府的,统统被杀了。每次杀人的时候,总把人拉到石家沟方向的长河坝,用绳子连着,一排枪呯呯呯打过去,河水立即变了色,久而久之,河边的石头都成了红石头,一搅动,河水就像铺天盖地流动的血,血腥味迎面扑过来,长河坝就叫作杀人滩。从此,石家沟的人要赶张家场,总要邀约几个人一起走,如果一个人,总要坐在路边等,凑到三五个人,才敢越过杀人滩。还要边走边吐口水,用手抹三下额头,吸烟的总要燃起来,壮大阳气,压制住整个河滩的阴气。
  爷爷每次听到长河坝在杀人,就在心里咬牙切齿的骂川军,骂民团,骂刘主席,骂李县长……面上却不敢乱说乱讲,呆呆地听着被杀者的或好或坏的传说,与人们一起感叹这个世道的艰难困苦。夜晚躺在铺上,愈加害怕,总担心某一天自己也会被杀,于是从离开队伍的一分一秒开始回忆,检查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说错了话,走错了路,给别人留下了啥把柄,到最后,常常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留在石家沟真是太对了,如果选择回故乡,说不定也跟死在长河坝哪些人一样,泡在冰冷的泥水里,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过得几日,被野狗野物撕咬得七零八落。一晚上总在不断的回忆中,患得患失的折腾翻转到天明,白天起床后,常常头脑不清,无精打采,时时显出痴呆的模样。全沟的人都笑爷爷,半夜偷牛去了,白天风都吹得倒,夜里狗都撵不到。年青人笑爷爷,是不是想女人想疯了,夜里睡不着,白天睡不醒,老想那些不着调的事。祖爷爷暗地里着急,但也无能为力,只能常常陪着,说些宽心劝告的话,希望能起到点作用。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三年。
  民国二十七年,崇富三年丧期刚满,祖爷爷就张罗着爷爷与李氏圆了房,身边有人陪伴照料,爷爷终于摆脱了这无边无际的折磨。李氏原本记挂着原来的老公,可几年过去了,声讯全无。爷爷却是一呆三年没走,眼看是下定决心在石家沟落脚生根,况且爷爷人高马大,各种活计拿得起放得下,腿脚勤快,整日为这个家忙这忙那,也就任凭公公做主,不出家门改了嫁。
  一结婚,爷爷就像变了一个人。大家都说:“女人家,女人家,有了女人才有家,你看崇寿,婚一结,一下子就长大成了人。”爷爷闷闷地不开口,一只手挠着头,傻傻地笑。爷爷是满足的,要是在仪阆老家,即使能保全了性命,自己家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哪能这样轻轻松松成了家。
  爷爷和奶奶久不经人事,一朝结婚,就如久旱逢喜雨,一旦逮着机会,都不肯撒手,尽着性子撒欢造人。从民国二十八年,生下第一个儿子开始,一直到解放,前后总共生下两个儿子,直到奶奶精血枯干,再无生育为止。家里有了一女四男,显出兴旺发达的势头。祖爷爷整日里劳累奔波,一回到家,总是眉开眼笑,唤醒大脑深处的记忆,教一群孩子背唱三字经,千字文。家族的希望与未来,在一声声稚嫩的声韵中冉冉上升。爷爷在旁,笑嘻嘻看着,沉默寡言,语言不多,就如平常与外人打交道一般,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冷淡。不过大家渐渐习惯了他的作派,认定爷爷是个冷性子的人,屋里屋外,也就接纳认可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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