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江乡长、于副乡长、陈主任他们在乡政府的门前坐上吉普车，冒着大雨向孙家屯的方向驶去。
　　雨慢慢地小了起来，当他们来到孙家屯时，已是下午六点多了。路实在太难走了，有几次险些翻下山沟。一路上走走停停，有时还要下来推车，弄得江乡长他们满身都是泥水，但是大家全然不顾。吉普车在离孙家屯不远的路口停了下来，向前走实在没路了。江乡长他们只好踏着泥泞向西南方向走去，远方若明若暗的地方，不时传来凄凉的哭声和工具撞击石块的声音。江乡长又一次加快了脚步大跨步向前走去，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一个趔趄差一点被摔倒，郝阳赶紧上前扶了一把。紧随身后的陈主任已是气喘吁吁，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珠。当他们走近人群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江乡长丢了一只皮鞋，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此刻，人群中不知谁认出站在面前的江乡长，就高声喊了一句：“江乡长来了！乡里的领导来了！”
　　大家呼啦一下子围拢了过来，孙树旺看到江乡长，急忙挤进人群走上前去，紧紧地握着江乡长的双手，双眼的泪水不住地涌了出来。老村长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哽咽着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江乡长简单问了几句，就带领大家开始了挖土刨石的救援工作。全村老少都来了，他们拿着铁锹和锄头，妇女们则拿着脸盆、瓷碗，甚至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拿着吃饭的勺子，在厚厚的滑坡层上拼命地连挖带刨。他们顾不得饥饿，顾不得喝一口水。滑坡将山下这几户房屋完全覆盖，滑坡的地方大石头、砾石、淤泥交杂，又没有现代工具，给救援工作带来了巨大的困难。然而村上的男女老少谁也没有一句怨言。只是咬紧牙关，擦干了一次又一次流出的眼泪。在这里只能听到挖土的工具与石块撞击的声音，一批又一批人累倒了又爬起来，救人是他们心目中唯一的信念。他们的手掌上磨出了血泡，脚掌也被碎石划伤，手指甲被泥土磨的脱落了。然而既是这样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手中的工具，乡亲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早一点救出那些和他们朝夕相处的乡邻。四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迹象，山体太大了，几百米的高度一下子滑落了下来，况且这几户人家离山体又是那么近，真的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会是怎样……
　　“孙大爷晕倒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江乡长和孙树旺急忙赶了过去，江乡长拼命拉着他的手大声喊道：“孙大爷！孙大爷！”
　　“爷爷！爷爷！”孙树旺也高声地呼唤着。
　　“快抬回去抢救！”江乡长说。
　　“乡长，中营堡村来支援了。”郝阳看着江乡长说道。
　　“好！赶快安排他们去干，救人要紧！”
　　“乡长，您歇一会吧。”郝阳低声说。
　　“哪有时间扯那淡，干！”江乡长不伦不类大声吼出这么一句话来。
　　孙树旺也急忙走过来劝道：“江乡长您休息一会儿吧，看把您累的，衣服都湿透了。”
　　“干！”江乡长又重重地吼了一句。
　　谁也不在吱声了，又继续进行挖土抢救工作。下雨天，滑下来的泥土又湿又黏，挖了一会儿，工具上就会粘上许多湿土，造成救援进度缓慢。挖了一会儿，身后就会出现许多堆积的湿土像小山包一样。晚上十点多，有人挖出房子的瓦砾、木材，随后又挖出家具之类的常用东西，夹在人群中干活的孙胜男眼尖，急急地喊了一句。
　　“是孙叔家！是的，肯定是！”
　　孙树旺急忙招呼大家说：“快干！兴许孙叔还活着呢！”
　　将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孙叔被挖了出来，整个人被裹在房屋与泥土之中。大家可以想象泥石流有多么大的冲击力。别说是农村的石块垒砌的房子，就是城市的钢筋水泥铸建的楼房，也照样被泥石流冲垮散了架。看到孙叔好多人又哭了起来。其实，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孙叔是一个有威望且热心爱帮忙的人，不管谁家有了困难，孙叔二话没说，就会主动去接济他们。
　　“好人啊！”树枝的母亲边哭边抹着眼泪说：“娃们上学的钱还是他孙叔给的，没少帮助我们。”
　　“孙叔啊！老天爷咋这么不睁眼啊！偏偏让好人去呐！”
　　山岗上，二胜大嫂蹲在孙叔的尸体旁哭地死去活来。是啊！那还是去年的事情了，二胜在北京的一家工厂干活，不小心从厂棚上摔了下来，右腿摔断了，可是老板说什么也不出钱，说他是自己愿意，为了多挣钱愿意高空作业造成的。支付误工费不愿出医疗费。在农村男人就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如果没有了男人这个家就算散架了。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不知孙叔怎么知道了，二话没说坐车来到北京，恳求他的老首长帮忙解决这个问题。后来，那个老板不但出了医疗费还额外赔偿了一笔损失。二嫂的哭是发自内心的，也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位救援的人们。次日凌晨三时左右，又挖出了五具尸体。江乡长安排人把尸体抬走掩埋在他们自己的祖坟。然后，他转过身看着眼前的情况，皱着眉头一直沉默不语。他想说话，但一直不知如何开口。其实他心里明白，再向前挖也是徒劳的。况且就靠这些人力物力，在挖个三天五天也挖不出什么结果来，就是挖出来也早已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况且，活着的人还需要生活。他转身走到郝阳面前，告诉他把于副乡长、陈主任叫到一起商量一些事情。这时的陈主任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就靠他那把力气，就是累吐血，其实也顶不了什么用。一个拿笔杆子的……唉！可苦了老陈了。当他们围在一起时，老江借着灯光看到几个人个个像泥猴一样，发自内心的感动心疼他们。最终大家觉得还是和孙村长商议吧。江乡长把孙树旺拉倒一旁说：“老孙，你看半座山都滑了下来，这挖到什么时间算个头呢？再说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乡亲们还要干活，还要生活，你看看大家都已经没有力气了。这样下去，大家心里难受不说，体力上还要受到煎熬。”
　　老孙沉默了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
　　“唉！我说不出口啊！”
　　是啊！在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里，大家都姓孙，兴许几百年前还是同一个老祖宗呢。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一直都和睦相处血浓于水。这穷点没什么，可是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头一遭啊！他们能不痛心吗。老江想了想也是，并没有勉强。他一个人慢慢地走到大家的身后提高了嗓门说道：“乡亲们！我是江二干，大家转过身来，听我说两句话。我，我没有照顾好村子里的老少爷们，我对不住大家。”
　　说到此时，江乡长的嘴猛烈地颤抖了几下，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眼泪却哗哗地流了下来。老孙赶紧过来拉住江乡长的手说：“江乡长，没有，大家没有怪你啊！”
　　“是啊！谁也不会怪你。”
　　“江乡长，大家不怪你。”朴实的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安慰着老江。
　　“我江二干谢谢大家了，我一定拼命工作，让大家富裕起来！”
　　最后一句显然是提高了嗓门，说完，江乡长深深地给大家鞠了一躬。抬起头来满含热泪说：“让他们安息吧！我们不要再打搅他们了。我们要把这座山建成“桃花山”来纪念他们，让子子孙孙都记住他们，只有致富只有改变自己，才有我们的明天与未来，才对得起在这里安息的乡亲们！”
　　在一旁站立的郝阳，听着江乡长的肺腑之言也为之振奋感动。是啊！只有改变自己才是我们的未来。静默，再一次静默。大家在江乡长的带领下，鞠了三个躬含泪离开了这里。此刻，时间已是次日早上七点钟了。在江乡长的要求下，他们和村里的几名干部围着滑落的山体转了一圈。郝阳也跟在大家走在后面，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后面有一只狗和几只鸡也跟了过来。郝阳扭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不是秀兰姐家的狗吗，难道说秀兰姐也……。
　　“郝阳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姐姐，这是我们家种的桃子，你快尝一个吧！可甜了，这是我在北京时，给一个教授家当保姆，是他给我说的嫁接桃树的方法，还真管用，桃子可好吃了。”
　　“我也来尝一个。”胜男伸手就抢了一个。
　　“馋嘴，客人还没吃你倒先动起手来。”
　　“给，吃吧。”
　　郝阳的脑海里，不时回忆着调研时，在秀兰家的情景。此刻，他在也抑制不住双眼的泪水夺眶而出，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擦了一把眼泪，蹲了下来，双手抱着那只黄狗轻轻地抚摸着。而此时的大黄狗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狂叫，尾巴耷拉着煞是可怜。郝阳紧紧抱着它，分明看到大黄狗的双眼流着眼泪，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又好像在哀求着什么？郝阳刚一松手大黄狗便朝着南面跑了过去，并不时回头看着。郝阳急忙跟了过去，在一个小山岗处停了下来。大黄狗朝着天空汪汪地叫了起来。郝阳明白了，他看到眼前有五十来棵结满硕果的桃树。这不是秀兰姐所说的“十全十美玉桃宴”吗？意思是说十天之内，有一批又一批的桃子相继成熟。桃肉细白如玉，液汁似牛奶香甜。桃树即时令果树。玉桃宴解决了桃树在一个时节，一个时间段的成熟期，也延续了时间。这样，既分担了果农的忧心也缓解了时间。此情此景，再一次触感了郝阳内心深处的悲悯，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涌腾。涌腾，让他想起了一首古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花依旧笑春风”。秀兰姐不正是这笑盈盈的桃花吗。也许，他是大圣爷爷派下来的使者。是专为培育“十全十美玉桃宴”而来的。为孙家屯的子孙后代祈福而来的。桃花十里，桃香阵阵。桃花山诞生了一个美丽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