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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作品名称:一座村庄的歧途(小说)      作者:甲申之变      发布时间:2017-10-29 15:06:36      字数:4315

  2005年,冬。一夜暴雨,直接摧毁了鲁胜利的心。而且雨水足足下了一个星期。泥石流再次袭来,桥塌了,只有桥塌了,房子终于没有塌。
  刚建好的桥梁,桥墩并没有夯实,只一略长的、水天相接的,有数百米度量的石头,还是没有挡住暴雨的侵蚀。鲁胜利悲痛欲绝,手里紧紧攥着碎裂的小小的鹅卵石,往天空上悻悻地扔去,掉落在地面的时候,发出清脆的悲郁的声音。期间,他是最忧愁的一个人,也仅限于一个人。
  “看吧,把庄稼地毁了,自食其果。”一个村民嘴里叼着旱烟,在雨后的房檐下,独自啜了一口浓痰。
  “可不是,这个该死的皇粮军政客。”
  鲁胜利再次陷入孤独。
  鲁胜利坐在屋子里,烧着开水。水汽腾腾的,散出疼痛的味道。这几天,鲁胜利诸事不顺。烧水的时候烫到脚,吃饭的时候咬到舌头,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还有睡觉的当天,居然还会被一阵疯癫的噩梦弄到猝醒。
  “坏事不可多,坏事不可多啊。”鲁胜利碎碎地、自言自语。
  这几日,天青色,还没有太阳开出的时辰,鲁胜利早早地赶到庙里去祈福。趁着没有人的时候,他幽幽地烧了一炷香,虔诚、双手合十,亟待能有新的希望出来。现如今,希望是时有时无的,早已渺茫。或者,在乡镇委员会开会的时候,搪塞一番就过去了。但是他们毕竟不是傻子,几个乡干部给予托嘱的合同任务,便是谁也赖不了账的。
  “鲁胜利,你的桥呢?”乡长说。
  “没了。”鲁胜利说。
  “没了是什么意思?”
  “塌了。”
  “塌了!我托付你的任务,你怎么就这样交代给我,而我又怎么向县里说清这件事呢?那么,县长又该怎么向市里交代呢?那么,市长又怎么向省厅交代呢……”
  “好,别说了。”
  “别说了也得说,你打算怎么办吧,不然你我的小小的乌纱帽都被摘下了。”乡长直言不讳,说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鲁胜利知道内心嘀咕的顾虑,所以到庙里求道的时候,特意把这些事情告诉世外的和尚大师们,希冀地求得一些好的建议出来。那和尚说,自己是世外之人,管不得造桥的事情,诸事人间的种种不堪或者艰涩,都会迎难而解。然后,他说着一些大同之道,说着儒家学说;再然后,说着一些仁、义、礼、智、信的云里雾里的话。鲁胜利听得一些,却又厌烦听到这些,这些隔靴搔痒的止痛说,完全过不出他自己心中的一道坎。所以,鲁胜利又点了一炷香之后,忙着开出轿车,独自冷漠地走出庙堂去。
  “什么人都靠不住。”鲁胜利转动着方向盘的间歇,碎碎地骂了几句。
  鲁胜利去了建筑单位。
  建筑单位的人不多,但是施工方换了几波人。所以呢,鲁胜利想找到事故的一方,笃实是推诿了一阵,便是谁也过问不出来。鲁胜利有自己的算盘,建筑单位自然也有。在上方责难的关头,谁都逃不了干系,谁也难持其咎。
  “你们的负责人呢?那个工程师呢?”进厂房的时候,楼梯发出咚咚的声响,是鲁胜利气咻咻进办公室的声音。
  “他……”一个工人回答。
  “他人呢?”
  “早跑路了。”
  “跑了?跑了也会被法院布控,到时抓回来有果子吃!”鲁胜利恶悻悻的嘴角处,吐出一颗血淋淋的牙齿。
  “那怎么办啊?我们可不想坐牢。”几个建筑工人瘫坐在地上,一倒就不得起。或者是想哭,却又无泪,“我们就是几个打工的,还背上这些事。”
  “事情是小,但是贪污是大。现在他搞了个豆腐渣工程出来,然后卷了钱逃之夭夭。”鲁胜利夺过一边的水杯,簌地喝了几口,“而我呢,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罪人了。从造架桥的那一天起,村民就十分反对我,现在好了,各位都要欢呼雀跃了。”
  是的,鲁胜利说的没错。就在架桥倒塌后的第七天,村民们就自发地组织了联欢的文体活动。之后,鲁胜利彻底懊恼而后悔;在之后,问责了几个村干部,该下台的下台,该坐牢的坐牢。据说,鲁胜利贪污了一笔工程款,是否真实,谁也不太清楚。可谁又知道呢?在上任村长之前,鲁胜利在丹寨县别有名声,是个以夏原吉和海瑞为榜样的清廉学士、清正官员。
  这时间,那个逃跑的工程师也被抓了回来。据悉,他什么都口供了出来,全是他一个人的“善款”,被两人刮分了去。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干部。至于干部是谁,干部又是那个干部,干部是哪个地方的官员,村民们也是惶惶地不知所谓,只供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以供消遣罢了。
  好的不来,坏的不去,鲁胜利的车子被出售了。村民们拿着木棍、石头、器皿,一阵疯狂地砸。金乌村小的教导主任贾圩不知为何跑了过来,也跟着村民的脚步,用一根铁棍子往玻璃窗户上狠狠地撬去。四处一片狼藉,玻璃碴子、金属琉璃、液化气钢板等等,悉数被砸个稀巴烂。当然,最后的最后,还不忘点燃车子,在流出的石油液体中,烧出很旺的一团火,也是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才停息。
  胜利,该死的胜利。
  鲁胜利失败了,他说,我的名字注解了我的失败。母亲没取好名字,自己以后应该叫鲁失败。
  村民在外面,鲁胜利在里面。似乎,没有人愿意同情鲁胜利一把。
  村头,两棵香樟树被砍斫,因为这两棵树是鲁胜利种植的。在山麓边上,凡是有鲁胜利留下的遗迹,只要是能铲除掉的,就一并铲除了。
  这一天,又下起几颗零星的毛毛雨。不过,星空的离子飘落出一道闪电,着实吓了某些人一跳。空气混浊一片,时而有黑色炲炱的气味,时而有金属被烧制的浓烈刺鼻的气味……总之,空气的颜色很俱裂,难受异常。
  那一天里,黑夜。被劈死了一个人,闪电下的流浪汉,也是一个烧汽车起哄的村民。
  后来,谁也没有埋葬他,这具尸体,被王兵和葛文君用柳枝和藤条弇盖了,并且葬在金乌村小的旁边,算作灵魂的宽慰。
  “警察来了,怎么说?”王兵突兀地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他是被雷劈死的,让他灵魂安寝,总好过暴尸荒野吧。”葛文君点起了烟,他以前几乎不抽烟。
  “也是,一个落魄村民的灵魂,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王兵说了一句,倒了一杯清水淋在泥土上,“愿你安息,朋友。”
  葛文君没有说话,只觉得心中一阵疼痛的感觉在死死地纠缠自己。他想说出来,舌头却怔怔地一动不动,葛文君好像被一股魇困住了,被人下了降头一般。
  夜,渐渐驱赶了白色。王兵和葛文君度过了暗黑的一天。
  几天以后,两个彝族客人来寻找葛文君和王兵。说是邀请他去参加一场泼水文化节,这也是为了庆祝新村长的上任。而这事,也是离着鲁胜利被抓进看守所只有一天的时间,就预定好了新村长的人选。
  此刻,王兵在写诗集送给金芦白,他准备往邮局的方向走一遭。至于村里村外的事情,两个老师都不愿意多管一天,无论是泼水节也好,新村长上任也罢,都跟自己无关。
  “文君,你说这几天贾主任到哪里去了。”在宿舍楼里,王兵啃着硬馒头的时候,用水咽了一口。他侧坐着倒在房间一边,耷了一块褪了颜色的毛巾,往澡堂的方向走去。
  葛文君正在澡堂子里面洗澡,搓洗着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希冀着把所有脏兮兮的泥土都洗干净。
  “我不知道,好久没看见他了。”葛文君用水在头上不住地冲凉,凉的水,在脸上、头上刮裂,刺着生疼的感觉。
  “唉,你说。为什么村民那么恨鲁胜利啊?”
  “我也不好说。”
  “按我说,是触动了他们的庄稼钱,还有人在背后煽动着各自的情绪罢了。”说话间,王兵在头上抹了点洗头的肥皂,打开水龙头的时候,头上的自来水齐刷刷地涌动,只觉得一股凉动的滋味。
  “王兵,你有没有觉得,村民一直把我们俩当做外乡人,即熟悉又陌生。”
  王兵怔了怔,眼神出现迷离的深色,浅浅的、却很凹陷的深色。他停滞了几秒,只等着水流簌簌地倾斜在他的身体,然后慢慢地回落到脚掌之上。王兵不止一次地看到贾圩和金芦白的偏见,之前一直以为是教育方式的疏途。然而,回想的片刻,王兵觉得自己错了。他想到相互的分歧来自不同文化间不可认同的矛盾。金芦白始终学着外乡省城的学问,有城市里的新潮和青春,之于贾圩而言,这等同于洪水猛兽的东西,自然一件都不可取。所以,金芦白不再回来,王兵也联系不到她。
  金芦白没有消息,王兵越是思念,就越是局促地回忆……
  王兵时常在邮局里默祷金芦白的信封,这一年,终于是一封都没剩下。
  那会,王兵听说自己恋爱了。是的,是听说自己在恋爱,自己仿若是一个客体。
  2000年,县城的一间废旧的书屋,没有人住。一张油画版面,有沙土、有磨砂的工具。而这间小小的书屋,隔着单间的影视传媒的房间,有艺术的气息,四处萦绕,就仿佛拥抱着阳光、沙滩、植物、年老的男人和女人的柔软的心。青春的良苦,有一万种心的表述,王兵走在满是石砾的地方,用脚踩一下,能听到脆生生的被燃烧的响声。王兵表示,他曾经学过油画,学过一年零一个月,正好是一生一世的数目,恰好。
  王兵说,我想为你画一幅肖像。金芦白点点头,笑靥的脸孔,露出一个酒窝。
  “你坐在这里。”王兵说话的时候,为金芦白拖动了一张椅子,椅子没有靠坐。
  “可是这样只能正襟危坐,不够优雅。”王兵又说了一句自白。
  “挺好的,就像知青那个年代。很朴素而又平实的情结。这样吧,王兵,你把你的军大衣和军帽给我穿戴吧。”金芦白凝视着王兵身上穿着的一件军大衣,浅笑着说,“这样画起来,有代入感。”
  “就像回到七十年代。”
  “是的,讴歌民主,讴歌各种主义的年代。”
  “像一个士兵?”
  “雄赳赳,扛着旗帜。走向未来,走向关于希望的全部新的生活。”金芦白的眼神中拨开凝塞的一页,变得镇定起来,“王兵,你当兵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王兵说,是的。士兵的热血,不光有礼赞,还是胜利的嘹亮,军歌在联营的号角声中吹响。如同一根穿梭的箭矢,不动的时候,在故乡的背脊;动的时候,离开了家乡,背起了远方的热忱,杀死了敌人。
  金芦白穿上了军大衣,抚弄着一顶王兵戴过的军帽,别正、正中间,恰如其分。她把微笑收拢,严肃、平静。继而把双手别跨在腰背之后,像一个女兵站在操场上一般泰然自若。倏然间,房内一阵风吹过,吹着一程温凉的气氛,像树枝毵毵的声响,抚慰着心灵上那块最柔软的心骨。
  “给我画的漂亮点。”金芦白说。
  “好的,最自然安静的美。”王兵一手执着画笔,一手执着调色板。他在一张白纸的区间内,用色彩反复挑弄一个女人最安静的、最安然的一面。
  彼时,窗外照射一缕阳光,正好铺洒在王兵和金芦白那青涩的脸上。他的脸是褐黄的土地的颜色,被日光映衬出自然的美;而她的则是奶白色的流苏,向着东边太阳的方向,更残照出一丝从容的暖色。王兵微笑着把画笔浸在水中,用另一块白色的调色板,触底另一种颜色的单纯的悸动。此刻,他的心像润如春天里的野芒,被风吹动着无序地跳动着,仿佛要把整个心房都掏出来才能止住这一忖羞赧的温存。而她依然平静地坐在没有靠坐的椅子上,安静地接受着这一张白纸上释放出来的独一无二的美。
  半个小时之后,阳光熹微,温暖、惬意。
  “我画好了。”王兵说完,揩拭了额头上的汗水,把画纸的反面侧过来给金芦白看到。
  只见金芦白微微倩身起来,往前轻盈地踱步。她静静地走过来,靠近着王兵的面容,凝视着、凝视着他一双澄澈的眼神,一直没有移开。
  王兵说,那是在五年前的春天里,那一段青涩的回忆,那个春天还没有别离。
  可是,这终究只是回忆了,很平淡的,如一封裹着菊香味道的信笺,暗自散着油墨的味道,总是那样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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