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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作品名称:一座村庄的歧途(小说)      作者:甲申之变      发布时间:2017-10-28 21:14:22      字数:4291

  葛文君种了两棵枣树,一株是吴二的,一株是小劬的。吴二和小劬去了县城,不再回来。他们升入了初中部,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块寂寥到另一块寂寥。三年过后,不知还会不会回来,看一棵枣树的生长。然而,他们俩终于没有回来,只剩下枣树孤独地扎在埿壤里,孤独地长着刻有名字的秋天,正在默然衰老。秋天被消磨殆尽,总是被寒冷过渡、伤害、鸩毒,唯有冬天的降落的时分,又仿佛听得到一丝坚忍的模模糊糊的声音。
  老水牛在田地里耕作着,身上套着犁环,葛文君蹲蹴在田垄之间,靠着石头,嘴里叼着一根红蓼,有一丝甘苦的滋味。老水牛黑褐色的皮肤在熹微的暖阳中被映衬出一层金黄,它的脚步很慢,费力地踩在湿土中,因为泥土很硬,一时半会并没有前行多少。冬日的微光,铺洒在坚硬的水土之间,寒冷不绝、瑟缩异常。水、泥、庄稼地,那块熟悉的梯田,面积似乎又缩小了一半。尽管村民获赔了一点土地的膳费,但为着土地心中所属的希望,依然惆怅万分,和着风,拉着水牛的犁环,脚印留在南方,一路耕田。
  “老人家,梯田上有多少庄稼可以耕作。”葛文君放下红蓼,嘴里秃噜着休愒一会,说到庄稼的事情,又忍不住问了几句。
  “经年一别,收成不好,只要那该死的桥不造了,兴许我们的粮食就能妥善了。”拉水牛的老人说。
  “那么,老人家,这土地是你的孩子吗?”葛文君站起来,对着日光的位置,指了指天空上一排飞雁飞过的地方。
  “那是,那是。”老人说话声音轻,抬起头,说,“那是我的命根子,祖祖辈辈都流传的田地,是彝族人的牧歌。”
  葛文君莞尔一笑,乜斜着天空,倏尔热忱了一片。他的心,似乎暖暖的,有一股热流循环地沁入腠肌,来回倒嚼。葛文君说,我又何曾不爱着这片土地,犹是金乌村的那寸矮矮的坟墓里,安躺着的细小的灵魂。
  
  在贫瘠的土地上
  更深地懂得风景
  一次远行
  便足以憔悴了一颗羸弱的心
  
  葛文君的心中藏着一首诗,他念出了熟悉的汪国真诗歌中那一缕青涩的深沉。风景常有,而土地不常有,想着要去远行的目的,却始终看不到远方。可能,远方根本没有目的地。
  ……
  过了几天,金乌村来了两个彝族客人。整个丹寨县里,也有不少的彝族乡邻,比如小劬的父亲贝玛郎中,比如牛涛涛的已故的在天边守望的父亲。彝族人来到金乌小学的时候,葛文君看到两个男人头顶的盘着头帕的发髻,穿着一件查尔瓦,像天菩萨一般。刚开始,他本能地想笑,不过憋了一段,嘴里发出噗嗤的难忍的声音,于此,也让两个彝族客人笑出了声。
  两个彝族人,一个人到中年,皮肤上褶子挂出年龄的分寸;另一个稍显年轻,容采奕奕,面色油红。
  “别误会,我只是自己笑了出来。”中年的彝族人说。
  “没事,我也笑着。”葛文君解释。
  “这衣服,只是丰年过客、逢着有节的时候才穿,平时和你穿得一样,就一件外套或者中山装。”中年的彝族人笑着的时候,嘴里露出褐黄色的牙齿。
  “嗯嗯,也许,我们都是朋友。”葛文君说,“对了,你们此行,是为了什么?”
  “省亲,我们有十多年没回丹寨县了。”中年的彝族男人说,“自从出了远门打工,娶了一个当地的姑娘,就鲜有回来。便是写字、写信,由于我是文盲,几个字都秃噜不出来,更别说做火车来这里。”
  “那么,这次你们是坐火车来的吗?”
  “是啊,靠着我儿子认得字,帮我买了火车票。”彝族人身边的年轻的男人,同样挽着用皮毡旄做成的发髻,想必就是他的儿子。
  “您好。”他说。一个年轻的彝族男人。
  “您好。”葛文君会意地笑,回敬。
  这两个彝族男人便是一对父子,他们从遥远的城市来,回到熟悉的泥土地。他们说,他们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扎根,成为一个他乡的故人,也熟络了不少的厝边头尾,就像葛文君一样,守着金乌村成为第二故乡。葛文君说,我的户口已经在驻根丹寨县里,兴许,也就死在丹寨县里,等着那两株未来的枣树,在他的意识里,生根发芽。
  生根发芽的,不光是意识,还有那一段归途。
  归途在一节车厢,在下了车的门店里,一起风霜,一起讴歌着逝去的青春。吴柯说,我的2016年也将过去,老师,您的呢?
  老师的2016年,从现在起,才刚刚开始。葛文君在陌生的茶餐厅里,继续抿着一口茶水。
  “对了,吴柯,你说有一个朋友要来此地,他到底是谁啊?”葛文君迫不及待地问。
  “不急,不急,来的时候,老师您就知道了。”吴柯说,手里继续捧着《地理志》,头也没有抬起来。
  葛文君会想到很多名字。父亲?母亲?那些十六年来一个一个走散的学生?还是金芦白?鲁胜利?不过呢,到头来,葛文君谁都没去想,只是用一杯茶水的温度,瞅着杯中一些丝丝扣扣的平淡的思念。有的思念很远,有的思念很近。或者,在一个空间里勉强度日;或者,在一个陌路的地方杯水车薪;或者,又在茫茫人海中和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擦肩而过。总之,思念的时候,脑海里留下的残存的影像,均褪化到很渺小的一片。
  “呵,我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茶餐厅的门口传来。
  这是一个背包客,他的头上顶着一网格的鸭绒帽子,穿着的衣服是一件运动服、运动衫,倒是脚上套着一条牛仔裤,十足有些不搭。同时,他的面孔青涩,却又有些老成,嘴角的胡须没有刮过,显得有些邋遢。从他进来的样子,仿佛认识葛文君,当然还有吴柯,可葛文君并不认识他,也许,是时间久了的缘故。
  “老师,我是小劬,人生饥劬,苦劳自身。”背包客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从十三年前穿越而去。十三年前,小劬去了丹寨县城的初中部学习,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金乌村小学。那时候,葛文君种的两株小枣树,已经成了两棵有名有姓的枣树。从没有枣子的树枝,到挂满红色颗粒的整一棵苍老的树。十年树木,百年以后,葛文君兴许就看不到了。
  然而,背包客就是小劬。应该说,他现在叫莫小劬。
  葛文君怔怔地坐在原地,怵然间才恍然地回过神。喃喃地说了两句“小劬”的名字。
  “老师,别坐着了。”吴柯打趣着说,“快把日记本拿出来,让小劬看看那段时光中,他的青涩的回忆。”
  言讫,葛文君咯咯地笑出声来,眼睛里噙着伤逝的东西,自然流了出来。
  这还是一本日记本,悉数记载着小劬的点点滴滴。这期间,小劬告诉葛文君,自己去了湖南的一所高校在读影视传媒的研究生,而学校的导师正是曾经在金乌小学实习了三个月的金芦白。葛文君问,金芦白还好吗?还想以前一样年轻吗?还是一个人裹着原有的梦想,在黄昏的灯笼下,数着星空,数着名字里厚重的历史?还是,忘记了王兵这个家伙呢?
  “金老师一直很好,只是眼角上有皱纹,喜欢化妆起来,并没有以前的青涩了。”莫小劬说着的时候,似乎还有点感伤。
  “那么,他还记得金乌村的小学校吗?”葛文君亟待再问出什么。
  “记得,记得。”莫小劬说话的语气很兴奋,“一直都惦记着那山、那水,记得十四年前发生泥石流的时候,她还捐过赈灾款呢?”
  “可……可那时候,我们没收到赈灾款啊?”
  “唉,被某些人拿走了啊。”莫小劬指了指日记本上贾圩的名字,曾经的教导主任,也就是曾经的鲁胜利的死对头。
  “哦,陈年往事,不去想那些遭心的事了。”葛文君慢嚼着嘴里的食物,有些慢吞吞的,“那么,牛涛涛的事情,她都听说了吗?”
  “听到了。”说话间,小劬有些沉默,停顿了一小段时间,才继续说下去,“之后,金老师哭了一宿。”
  “可那时候,你和我,还有吴二都还在金乌小学,这事情是她告诉你的?”葛文君不好意思问,后来也就没再说下去。
  席间,三个人,有雨声。雨点拍打在窗门的玻璃上,发出轻悦却又沉重的声音。葛文君不明白一行归途的片刻,何以总是没完没了的下雨。就像之前,他每每啃着硬馒头、吃着干馍稀粥的那段时光里,日光和夕阳总是笼罩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永远像一个巨大的符号扎入惶惶的姓氏当中,而再也没有一丝半点的狰狞在梦里作祟。
  冬雨,梅花,杏树。车站边上,只有雨,没有植物。葛文君呛了一声微弱而空白的音,喉咙里再次卷入沉重的太息,支支吾吾地吞吐着、欲言又止。
  说话间,吴柯和小劬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手抄本的《新华字典》,很旧、很旧,旧得发黄,纸页枯萎,像一张枯皮包裹着的书本,已经过了十多年的时光。
  “老师,还记得吗?”莫小劬说着话,“这是我念初中而临别金乌小学的时候,你亲自给我编修的手抄本的字典。尽管之后,我家的物质条件改善了许多,也足以买一本新的《汉语词典》。但是呢,这本看起来很蹩脚的,不上道的字典,一直被我摆放、整理,置在柜子里,好时常翻新温故。尽管,同学们会因为这种破落不堪或者醪糟稀物而嘲笑着许久,但想来这是一件令我弥足珍贵的东西,所以,我一直珍藏着,从来没有扔掉它。”
  “想来也是一些记忆。那是我编修过的其中一本,那时没什么教学资源,只好用来手抄。真是……真是难为你们了。”
  “不,应该是难为老师才对。”
  “记得那年夏天,我编修它,是因为大火烧掉了仅有的两本字典。心急之下,我才有了用手抄教学的念头。还记得吗,你们的语文课本也是一本手抄本。”
  “记得。”莫小劬说,“那是别有的教学方式,所以,我终于明白了和吴柯争辩‘真心’的主题,是多么弥足珍贵了。”
  “那么,你愿意用你的真心交换我的真心呢?”一旁的吴柯点了一根烟,微笑而认真。
  “呵呵,你的真心,在我心里置放了很长时间,快乐被我消磨殆尽,只剩下忧愁了吧。”莫小劬说。
  “为什么?”
  “因为,快乐和忧愁并不矛盾。你现在是记者,而我是一个编剧,你时常说两两合作,才能拍出好的光影,这样的世界才真实、唯美。”
  吴柯笑了笑,站起来扔掉烟蒂,举重若轻地举起水杯,以茶代酒地敬了莫小劬一杯。
  葛文君莞尔一笑,舒张了面孔上褶皱的皮肤。难道看到小劬和吴二久违的真心,除了感动之余,还剩下什么呢?也许,是山麓之边未曾忘却的真实的友谊;也许是天各一方之后,还未曾疏离掉的一段真诚的时光;也许,是在浩浩渺渺的世界里,每一次的擦肩回眸,时间流转却定格在一秒钟的真挚,再次让初心回程。
  “举杯明月,故乡流觞。”葛文君说,对着窗外的雨水。
  雨一直下。念着诗,三个人,疯疯癫癫。
  
  那些年,兴许错过的真挚
  孩子,在太息声中沉湎
  我不曾快乐
  是因为时常被遗忘的忧郁所累
  我不能陪你了
  安息吧,故人
  安息吧,灵魂
  ……
  
  葛文君的眼睛眯缝着,想起虔诚的点滴往事,伊人祈祷,在钟声中反复。一声、一声,来回蹒跚。他说,那两棵枣树老了,那两颗枣子也老了,老得没有相识,只剩下相距越来越远的距离。
  距离,很远。也许是一年前,也许是十年前,思念的距离,甚至更远。
  但是呢。也就在十一年前,鲁胜利的执拗让他付出了代价。两年的工期,十足太短,他仓促地完成了造架桥的任务,还没通车,就下起了暴雨。
  水涨,船不动。风一霐,下出黑夜的雨水里那瞥倥偬,还有令人担悸的风暴。那座桥,终于毁了,只剩下石头,瓦片,钢筋,水泥……在黑水中飘曳,像落花流水的世界一样,随风、随雨,随着冷漠的人,滚滚浪潮,石头死了。
  “老天爷啊!”鲁胜利终于没有了胜利,只剩下空气中歇斯底里的一声。
  他的头发、衣服、裤脚,全身都湿透了。雨水无情,人也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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