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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作品名称:一座村庄的歧途(小说)      作者:甲申之变      发布时间:2017-10-20 12:57:39      字数:4802

  
  新有新的好处,比如在吃饭上,大伙都会迁就。
  一碗清汤,一碗面疙瘩,就是最初的早餐。这还算丰盛,至少几个男老师大多数时间只能啃着硬馍、吃着发干的硬枣充饥,在潜意识里面,把自己联系成野人也不为过。而金芦白并不欢喜充饥食物,钟意的更多浪漫主义情怀,便是吃住都是简洁到奢侈。她的日常糯米千张和素什锦,大抵需要从县城的邮局寄送,每每品咂一口,还要啜掉一些,实在有的浪费。
  “嘿,你们几个也是从湖南师范毕业的吗?”在办公的时候,金芦白时常转过头瞧问几句,时而是对着王兵讲,时而是对着葛文君。
  “不是。”葛文君没抬头,眼皮有些颤动,一撇一撇的,宛如鼙鼓一动一动的、让鼓噪声泛起。
  “奇怪。”金芦白说,嘴里嚼着口香糖。
  “为什么呢?”王兵问。
  “既不是师范毕业,那就是和我一样是个实习生喽。”
  “我们是来支边的教师,不过也只是工作了两三月。如同花草木槿有点生气,却也无生气地开着、谢了,继续开花,等待结果。”王兵说。
  “嘿嘿,你的话很有诗意,你喜欢诗吗?”金芦白的眼睛很清澈,说话的时候言语如絮白,像是没有杂质。
  “喜欢,几位仁兄都喜欢。”
  “新诗还是古体的?”
  “新诗,古体诘屈聱牙。”王兵继续说,“喜欢济慈,拜伦,普希金。”
  “想来不喜欢这样。还是有些沉醉于李清照的《如梦令》,小令一曲,便是讴歌忧伤。我在学校里读的专业就是古文诗词。”金芦白说,语气很俏皮。
  王兵和金芦白交谈的间隙,葛文君说要去外面转转。王兵没问,金芦白也没说,葛文君自顾自地出去,听风,淋日光。他乘着一宛春风,额头的丝丝凉意骤然回升,裹在身上,有股疼痛之感,又有刮骨聊慰的轻悦。葛文君言说自己需要奔跑,奔跑着探望一场日落,在没有课的时候,荒郊野外、山麓碎风,于一城、一山,残月绞绡,那个农人在天地之间,相互徘徊。
  葛文君卷了卷裤腿,穿好一件质朴的外衣,拖着一双挂出腈纶的帆布鞋,就这样搁着书本出门。刚出去的时候,他在念诗,念诗的时间里他在奔跑。路面是硬石梆,踩在上面的那段时辰,分明能听出石头磨砺出脚掌的碎裂的声音,一茬茬的,一茬茬的,脚底磨出了血。此间,天边有一股咸湿的酸苦味,那是鸿雁飞过,空气中浸润着忧伤、沉哀。而地面上有一个人在奔跑,他也在飞翔,像鸿雁一样的深沉地哀默着,向日落的方向飞翔。
  夕阳开始露出橙色的眼,硕大无比,在山头,静默着自己干净的身体。牛涛涛和吴二刚打过架,却在放学的路上相依为伴,只有小劬一个人跟着贾圩的身影消散在夕阳的余韵中,和大山的参照,变得像蚂蚁那么小,像尘埃那么小,像一粒平静的意识,那么小……
  “小劬,明天记得来上学——”瞭望着背影,已在山的那头。葛文君清着嗓子嘶喊了一声,回音阵阵。他不知道学生们什么时候会缺勤,什么时候能按时到来。金乌村里的肃静和平庸,让这场独有的沉默规则永恒地操守着,像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那样,越来越老,越来越旧。
  葛文君跑了很长的一段路,直接跑到梯田的下坡。这时,他看到鲁胜利在田间种水稻的身影,他也卷着裤腿,裤腿下的开春的冰冷的水,正洗练着正欲生长的草鱼和水稻的灵魂。鲁胜利弯下腰,按着身子圪蹴在一起,跟着节奏,把秧苗一根根的、倒退着插到泥地里,形成一道道整齐如一的平行线。葛文君曾在湘西干过一点农活,但也仅限于一点,哪怕是水稻的种植,也不像这个村长一样亲力亲为。
  “鲁村长,忙着?”葛文君脸上挂着一块陈旧的手巾,隔着日光,用其擦了擦汗,映衬出一块熹微的模样。
  鲁胜利听闻着直起身,取下斗笠,用手揩拭了一下,在脸上墨染了一块泥渍。
  “你好啊,葛老师。”鲁胜利会笑了一下,继续做自己的插秧动作。
  “在插秧吗?”
  “是啊,来年收成会很好。”
  “你作为村长,亲自种地吗?”
  “呵呵,话可不这么说。”鲁胜利笑了一下,很轻松自然的笑容,“这里曾经是一块荒地,被前任的村长开垦过以后,算是有了新的收成。这里常年有雨水,南方的天气湿润润的,正适合种些水稻的。”
  说话间,葛文君走过去脱了鞋,靠着山路一侧,慢慢地拾蹠一枝枯萎的稻穗。他瞅着它被遗忘的姓氏,关于名字里那点滴的温暖,想起时就在昨天,也会在明天。葛文君说,一个姓氏的存在,就是在农作物里生长,慢慢的,开始长成社稷。九黎部落的前生今世,兴许就是在丹寨县,每每想到此,葛文君就深觉一种沧桑的历史感从内心飘溢,久久不能散去。
  “鲁村长,这是穗子还是稻谷的种子。”葛文君手里拿着被扔在一边的暗黄的稻穗,颗粒枯萎,但有生香的味道。
  “是种子,播种下去,等秋收的时候会生长。”鲁村长忙不迭的动作没有回来,继续低头。
  “那么,就让我来帮你吧。”葛文君说,笑着,笑出一个灿烂的表情。
  “你,你会种稻子吗?”
  “鲁村长你可说笑,我也长在乡下。在湘西的时候,我也是能认真地种过一些。”葛文君表示无可奈何,走过去卷高泫脏的裤脚,“好了,我开始了。”
  葛文君做了一个娴熟的动作,低头、插秧、倒退,形成一个农民的厚实的背影。
  在潜意识里,葛文君始终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农民。无论是在家乡成长,和小爱一起去县城跳恰恰,还是在丹寨县里啃着硬馒头,这都是相似的生活。不一样的是,这相似的生活有相似的单纯,相似的单纯不经意间就成了梦想的一部分。他思念着吊脚楼里的一部分,也思念着这里,山清水秀,水土肥美的新陆地,只是贫困和悲哀让更多的快乐欲罢不能。所以,鲁胜利在种着水稻的间刻,不止一次叨叨着改善生活是最重要的命题。
  “鲁村长,你喜欢读历史吗?”突然,葛文君停下身子,揩了揩汗渍,青葱的模样被日落的黑暗慢慢笼罩。他的脸变得和落日下的山头一样黑,那是泥土的颜色。
  “我喜欢,读一些乡土的历史。”
  “哪些乡土的历史,是明升的,还是赵佗的。”
  “不,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听说过。”
  鲁胜利说自己念旧,也怀恋将来的日子。在他的脑海里,时刻出现着金乌村熹美的画面。画面是旧的,一个年轻的少年,赤着脚,一路奔跑在田园里讴歌生活。他的脚步很轻,却眍深出一块块泥土的香味。泥土里曾经有江河的尸骨,也有山脉的遗体,像一程冰河期的故事,来回反刍升温。少年手里握着一张细小的箭簳,温柔的季风吹过,一只兔子奔跑着飞过。少年扔过箭簳,看着野兔从草原方向一路奔跑的背影,只能遗憾地怅惘。他也开始奔跑,想象着追上野兔那曾经迷失的踪迹,海城、堡垒、诗歌、童话,没有一句关于史诗的含义,在一场追逐中定格。少年老了,老得头童齿豁,没有了容颜。
  鲁胜利摘下三七分的头套,对着天空说:那只青春的野兔,也一起老了吧。
  
  说是这么说,毕竟日子就是这样,尤其在金乌村。
  2000年春天,金芦白带着几个学生去了县城,回来之后,贾圩发了大火。
  贾圩说,你真的是想把孩子弄丢了。
  金芦白说,教育,可不光是书本上的知识铺盖。还得是对世面的广阔理解和价值观的养成,条条大道可以通罗马,自然也可以走进县城。
  其实呢,金芦白在县城买了一些日用的防晒霜,为的也是自己。
  金芦白只是为了让小孩子从玩乐中学到一点知识,这是他从湖南的学校里带来的一点新鲜看法,按照欧美教学的特点,灌注以怡情自乐、转移困惑的思想,从中得到一点关于爱的理念。可无论怎么说,金芦白自己都还只是一个大学生,思维不成熟的属性,加之自身偏好玩乐的性格,注定会出现一些不成文的偏执事情。贾圩自然不止一次与之较真,但也因为口齿陈疏,难以雄辩,导致只能气急败坏地拍了一席桌子之后,悻悻地走出办公室而独自摇铃让老师们下课去了。
  “鲁村长,你的外甥女真的太顽劣,这可不能算作教学。”来到村委的时候,贾圩没有客套就走了进去,待鲁胜利支开了旁边的文书之后,他甩了甩手就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贾圩开门见山说了一句,直接戳中鲁胜利的心骨。不错,金芦白是鲁胜利带过来教学的亲戚,不过也是硬着头皮才从学校里请出来、作为一个务工学子那样,毫无搞特殊情怀的样子。要不是贾圩和金芦白出现了意见分歧,也不可能让其气咻咻地诘难高问一场。贾圩之前说急需要一个教员,那么鲁胜利用近水解远渴的方式,让自己的表外甥女抽调到金乌小学中去,学学老前辈的教学,也凸显凸显自己的能力,何乐而不为。可现在这个先前讨水喝的“苦难僧人”却冥想出要驱赶“和尚”的想法,直接是釜底抽薪、烧火自焚了。
  “老贾,你先坐。”鲁胜利站起来,像一个赔笑的客人,挽着贾圩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好好说话。
  “好,今天我就听你怎么说。”
  鲁胜利沏了一壶茶,慢吞吞、动作。
  “老贾啊,你说你到我这边来,我也不打算招待你吗?”鲁胜利嬉笑着逢迎,“我那外甥女不懂事务,但教育是一件积极向上、客观而立的事情,并不是你说对,它就一定错。”
  贾圩不说话,瘪着嘴,不瞧一眼。
  “其实,玩乐只是一方面。在我的约定俗成的意识里,我也会觉得这种教育方法不可取,甚至不科学。但金乌村的环境就是这样,去县城玩,走出大山,等于短暂地开了眼界。”鲁胜利不紧不慢,说,“但我知道,这样有悖你的用意。上课是循规蹈矩的,在你的思想里面,对吗?”
  “那可不。”贾圩说,“但是你也知道,为什么我们学校从来不组织春游、秋游的活动,实在是山路险峻,出行困难。为了喝干净的淡水,我们需要翻过梯田去山麓的小溪处打水;为了上学,我每天都要背着自己班的学生,从一个铃声中把大伙召集起来,然后一个一个领着,不让他们掉队;为了让他们过河,我还要攀爬一条缆绳,从水流中载着希望从山的那头爬到山的另一头……”
  “好了,老贾。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鲁胜利拍了拍胸脯,艰涩、无奈,“村里没有像样的大桥,泥石流常有,小石桥被冲垮,也是导致学生上学困难的直观原因之一。在我有生之年,我可能会应允你造一座通往金乌小学的大石桥。这样,苦难、困惑,还有所有的祸患,将会迎刃而解。”
  “老鲁啊,你要真这么想,我会感激你。”贾圩的心稍微有点软下来,几句话、只言片语没有了锋芒,“只是金芦白这个孩子,唉,说着都是一把泪。”
  一切都在不言中,葛文君和贾圩的心,其实大有不同。对于金芦白从县城领队、游戏谑玩的过去,贾圩终于不再追究,说是葛文君和王兵求的情。而金芦白只觉得那是一件令自己得意万分而不绝羞耻的事,购置护肤品,也是作为一个山里的女孩大有裨益的一种兴致,谁也干预不得。王兵对金芦白说,爱美才是女子的天性,而不是忧愁。
  金芦白时常把自己的过错忘得一干二净,因为王兵会包容她。
  所以。金芦白时常与王兵对诗,对一些关于李清照和普希金的诗词。在他们眼里,这是像柏拉图似的精神恋爱,像一种甜糯的米茄含在嘴里,不被融化的时候,甜腻而不愧怍。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待黄昏散去之后,学生全无。金芦白慢慢地踱步,像一个楚伶衣衫翩跹,就这样在一间屋子里踱步着,咿咿呀呀,悲情声声,段段悠长。
  “若不是靖康之难,谁人会国破山河,忧愁万分。”王兵挽着金芦白的衣袖,含蓄而直白皆有,说的那些话,只赋予一个人听。
  “这是一座痛苦的黄昏,没有诗情画意。”金芦白碎碎地念叨。
  “普希金的诗歌里,俯视乐观的爱情。而李清照是悲情寥落的,正如现在的你一样,着实不快乐。”王兵说。
  “快乐又能温饱什么,我只在乎浪漫。”
  “真正的浪漫主义,却也是一忖忧国忧民的思想。在故人的诗词里,我喜欢杜甫和李商隐的结合,爱情和国家,相辅相成。”
  “你说的对,王兵。”
  “我说的不全对,金老师,你更像是一块璞玉,值得细细雕琢。”
  ……
  王兵和金芦白的内心世界大抵是相似的,只有葛文君在孤独地守着内心的寂寥。
  彼时,在山的那边,葛文君没有和王兵、金芦白在一起。夜悄然降临,他正领着小劬在金乌的山麓之边瞭望一片“海”,一片可以吞噬星河、把自己装进许愿梦乡的一潭瑰宝。关于夜里的河流,懵懵懂懂,山涧溪流形成瀑布,发出淙淙的声音,非常壮观。日落的颜色降下来,黑魆魆的水一卷一卷,而海没有这个模样,海是一望无垠的天堂,是小劬心中不舍的梦途。葛文君骗了小劬,笑着说,瀑布就是海,海在小劬的心中。
  “海,我梦中的海,在黑夜里诞生。”小劬和葛文君坐在一块巨石上,张开手臂,想把一潭纵情的水拥抱在自己的手心。
  风温柔、吹着,吹走了疲态。夜色,静美,只有两个人的眼睛,揣着月光飞天,没有一点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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