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后的平凡（1/4）

　　（一）
　　小凡，原名汪东旭，一个九岁的农村孩子。他身材瘦小，短短的小平头下，一对淡淡的眉毛压着一双锐利的眼睛；细长的鼻梁微微翘起，抵着一张小嘴，瘦小的脸颊圆润而对称。父母不像大多数在田地里干活的人一样，他们多在做一些裁缝和木材生意。
　　汪东旭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老天给了他一张可爱、漂亮的脸蛋，美中不足的是那条看起来稍微不太正常的左腿，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的缺陷也逐渐暴露出来，这简直就像是命运给他开的一个玩笑。
　　在他快五岁的时候，左腿的骨头开始长偏，呈弯曲型，看起来像似一根扭曲的竹竿，走起路来忽高忽低、左右摆摆。渐渐地，他成为了班里的一个特殊、另类的成员。当然，作为小孩子的他，长期生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下，性格难免会变得怪异，这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而他的父亲却希望他过着平凡人的生活，于是给他取了这个乳名——小凡。
　　铃声响起！同学们都回到了自己的教室里，回荡着一阵阵“稀里哗啦”的说笑声，不一会便书声琅琅。这是一所宁静的校园，坐落在半山腰上一片苍翠欲滴的森林里，校内有一个遍布裂纹的篮球场和一个铺满青草的小足球场。球场过去一些的平土地上有几棵大树，其中最大的一棵桑树被一米多高的石砖围得方方正正，同学们想亲近它还得爬上几步石阶。
　　石阶一直延伸到一块比球场还低两米多的果林，这儿是同学们的天堂。林子里满是桃树、李树、石榴树、黄果树，还有几颗清香飘逸的金银花树，金银花下有一间小木屋，里面有一些收果子用的工具。果树不高，但每到了果熟的季节，学校都要三令五申禁止攀爬、违者重罚。不过，再严厉的惩罚也吓不了其中好奇而勇敢的孩子。当然，这儿还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教师办公楼的楼顶，以前是空置着的，后来一位老师在这里搭建了一些木架子，整齐地罗列着几百个花盆，乖巧的花盆里绽放出的鲜花奇香异艳、尽态极妍，即使远远地看着也引人注目。可惜的是，种花的这位老师不让人上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做法却得到了其他老师的赞同，包括校长在内。她就是小凡的班主任，王慧英老师。
　　四年级（2）班，小凡所在的班级。这时正在给他们上英语课的老师姓李，刚从师专毕业两年，与王慧英同一年来到这里。她是一个热情洋溢、干劲十足、精益求精的人，对自己的学生要求也很高，有时候会为了记住几个单词而将学生留下来，最后记不下来的同学会被罚抄很多遍。当然，她也是一个很会丰富业余生活的人。每天早晨，她都会进行一些体操锻炼，自信的她总是保持着一副苗条的身材，但由于太过苗条，有时走在路上，一阵稍强的风就能将她刮走。
　　“钱——冲！”
　　老师低沉而缓慢的语调叫唤着班里唯一趴在桌上睡觉的孩子，同学们的注意力都一个劲儿地往教室后方靠拢，幸灾乐祸的他们忍不住偷笑起来。不过，这异常的安静并没有惊醒钱同学，他依然双眼闭合，鼾声伴随着悠长的节奏连绵不绝；嘴角的口水沿着手腕一直流到书上，浸得白纸都透明了好几页。
　　坐在后方的平头小伙屈腿站了起来，他俯身前倾，用手揪住他头顶的一小戳头发，逆时针转了好几圈。遗憾的是，钱同学不光睡得很稳重，他的嘴角还动了起来，不时地发出“嗞嗞”的声音，仿佛正在咀嚼什么很有味道的东西。
　　班里的同学忍不住“咕咕”地笑起来。李老师移步墙角，笑容便传染到墙角，扫了扫天花板，自己也忍不住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那个平头小伙仿佛是因为愉悦的面容而得到了老师的默许，脸上的笑容更加的灿烂而阴险，他轻轻的吹了几口气到拳头上。这时的李老师一下变得严肃起来，她准备想说什么。不过还没等她说出来，那个平头小伙面露凶相，猛地一拳砸到了钱同学的背上。
　　“想打架是不是！”
　　钱同学瞬间从这道深入心脏的雷声中醒来，转身向后桌的平头小伙吼到。不过，才几秒钟的时间，他很快就发现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怯生生地环视着周围，而全班大部分同学在他的迷茫中大笑起来，狼吼声、吹嘘声不绝于耳。
　　“安静！”
　　老师的声音并不大，但却瞬间熄灭了这场灼热的氛围。此时的钱同学可怜巴巴地望着书桌，手不停地抖动着。
　　“多谢了，吴同学，是你替我叫醒了这位头发被转得纠结也还能沉睡的孩子。”
　　“不用谢，老师，这都是应该的！”
　　谁都知道，在班里，这个叫吴振龙的小子最调皮，平日里拿粗挟细，惹恼了不少同学；而且多次违反校规，甚至连学校里的东西他也敢偷，很多同学对他是又恨又怕。当然，也有不少同学为了免遭欺负，追随于他。不过，他最感兴趣的不是班里的睡神——钱冲，而是小凡，这样的结果取决于他的特殊之处——跛子。也因此，他还给小凡取过不少的外号。
　　这时的吴振龙得意抬着头，以示他很成功的样子，周围的几个党羽也都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以示对大哥的钦佩。
　　“钱同学，不好意思打扰到你睡觉了。”老师慢条斯理地说道，她迈着沉重的步伐漫步而去。“不过，现在正在上课，你却睡得如此深沉……知道我们上到哪儿了吗？”
　　钱冲看了看同桌的书，迅速地翻了起来。
　　“Howdoyoudo是什么意思？答对了我就让你坐下。”旁边的同学似乎在嘀咕什么，老师立刻补充道，“旁边的同学不许帮忙作答！”钱冲的学习在班里是倒数第一，为了提高成绩班主任让班里学习最好的同学梁潜金和他坐到一起，这点英语老师很清楚。
　　“看来问题很难啊，那就让你后面的同学帮忙作答好了。”
　　“老……老师……”吴振龙惊愕地看着老师，在想是不是老师搞错了方向。
　　“这个问题很难吗？”老师盯着书说道，“同桌总该帮一下吧？”
　　杨子帆顿时也傻了眼，他站起来双腿直啰嗦，结结巴巴地说道：“老师……我……我……不知道。”他是班里个头最大的，作为吴振龙的身边的一个打手，和吴振龙关系十分要好。以前，杨子帆和吴振龙没有关联，后来是因为收到一封某个女生的情书而闹得全班沸沸扬扬。从那以后他便进入了吴振龙的视野，之后他们在各方面都聊得很投机，于是就组合到了一块儿。
　　“很好，站到后边去！”老师吼道，接着又对吴振龙和他同坐说道，“你们俩就站着好了，因为你们本来就在最后一桌！”
　　“汪东旭！”老师一个转身敲了敲小凡的桌子。小凡仿佛也没有准备好，他慌忙地站起身来。看着他忽高忽低摇摆不定的模样，同学们都笑成了一锅粥。“‘Idon’tknow’是什么意思？”
　　小凡战战兢兢地说道：“不……不知道！”顿时班里嘘声一片，同学们个个捧腹大笑，那墙角下的吴振龙更是笑得扭曲。
　　“恭喜你！答对了，坐下！”听到老师的这句话，不少同学一脸惊讶，老师居然问这种的问题。接着老师清了清嗓子说道，“看来我们班并不缺少认真听课的同学。”
　　站在墙角的吴振龙嘀咕道：“该死！如果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也知道。”
　　“这次的便宜居然让他摊到了。”同桌补充道。
　　“你们几个，等下放学了记得打扫卫生。”
　　听到要扫地，吴振龙灵机一动，赶紧说道：“老师，我们班的卫生已经安排好了，这样会打乱的！”
　　“是吗？我想你是误会我了吴同学，我的意思是让你们去替我们班做卫生，今天下午，室外打扫！”老师特意地强掉了后面的四个字。
　　下课铃声响起，过道上人来人往，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声。李老师走出教室，一脸无奈地嘀咕道：“这帮孩子一点学习英语的激情都没有，真是头疼啊！”
　　下午，宁静的小树林间，一条宽阔的泥土路上，几个孩子扭打在一起。不一会儿，其中一个被压到了最底下。挣扎了几下后，最上面的吴振龙满脸坏笑地站了起来，他朝着本子的外皮试了几只手里拿着的水彩笔。接着站起来的两个孩子互为同桌，吴振龙的死党。其中一个叫余剑，他个子最小，是一个骨瘦如柴、古灵精怪的小子；另一个大胖子叫古仕豪，同学们都喜欢叫他肉球；还有一个压在地上是扬子帆，他将地上那个孩子的双手牢牢地抓在身后。而被压倒最底下的那个正是小凡，他的衣服和脸上沾满了土灰。随着杨子帆起身松手后，他们几个迅速的跑开，然后像贼一样消失在树林中。
　　小凡一副委屈的样子站起身来，拍了拍书包上的泥土，然后将书包拉上。
　　“小凡哥哥！”
　　“嗯！”顺着呼叫声看去，大树旁缓缓露出了一个小女孩的头，接着，她小心翼翼地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小玲，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我一直在等你！”说话的叫潘美玲，是一个布依族女孩。她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小的鼻子和嘴巴框在圆圆的脸蛋里；头发不是很长，散乱地披到肩上，身上花边的蓝色短袖和红色短裙也粘了不少泥土。她看了看小凡，抱起斜跨在肩上的小书包，拿着几束鲜花跑了过来。
　　“都给你说了别等我的……”小凡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到小玲的一副狼狈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吴振龙他们又欺负你了。”
　　“习惯了，无所谓了。”
　　“闻一闻！”小玲将花递给小凡，问道，“香不香？”
　　“嗯！真香！”
　　“妈妈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闻一闻鲜花，当香气飘到心里的时候，心情就会变好了。”
　　“哦！你妈妈真聪明！”停了一会儿，小凡看了看小玲说道，“小玲，你的头发好乱哦。”
　　“真的吗？”小凡可怜地望着小玲，微微地点了点头。“今天早上我妈妈帮我梳得好好的。”说着说着，小玲哭了起来，“都怪余剑！”
　　“又是他！”一提起这小子，小凡的气就不打一出来。说道，“他刚还抢走了我的水彩笔了，要不是仗着吴振龙他们，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那么，没有水彩笔，今后我们怎么画画啊？”
　　“我们可以用圆珠笔啊！”
　　“圆珠笔画出来的都不好看了。”小玲轻声地说道。
　　小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取下了小玲头上快掉下的发针：“好了，小玲，别哭了，我妈妈说，经常哭的人会变老的。你再这样子哭，很快会变成老婆婆的。”
　　“真的吗？”听到小凡这样说，小玲的哭声一下止住了，啜泣的说道，“那我不哭了！”
　　小凡见小玲不哭了，就将发针插到她的头上，然后从小玲的手里拿了一朵红色的小红花插到头发里：“哇喔！小玲，你好漂亮喔！”
　　“真的吗？”见小凡立即点了点头，小玲又高兴得笑了起来。
　　“好了，我们回去吧！”
　　“嗯！”说着他俩沿着小路走去。
　　“我最喜欢黄色的、红色的和白色的花了，小凡哥哥，你呢？”
　　“我……都喜欢。”
　　这是一段纯真并且和谐的感情，对于小凡来说，能拥有这么一个真心的朋友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在学校里小凡是一个特殊的个体，特殊到旁人都觉得他不是一个正常人，不敢靠近他，排挤他。而小玲却不同，她心地纯洁、善良，对小凡没有任何偏见，还叫他“小凡哥哥”，这让本来就孤独、无助的小凡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原来的怪脾气也随之改了不少。另一方面，当小玲走进了这个残疾男孩的世界后，才发现小凡有很多值得她学习的地方，因为他不光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不会因为别人的歧视而否定自己，活得很自在；而且，他还是一个善于发现的人，总会从生活中的一些小事情上得到乐趣。他从不说沮丧的话，在他小小的世界里总是充满希望，这给本来就爱哭的小玲增添了很多力量。
　　太阳停靠在远方的山头，昏红的光芒洒满大地。微风拂过路边的小草，伴随着连绵不绝的鸟鸣声回旋在林间。不知什么时候，小凡和小玲红通通的脸上已经挂满了笑容，那两只在风中摇摆的小手紧紧地牵着，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二）
　　傍晚的村落有些热闹，好几个牵着水牛的农夫从马路走过。他们忙活了一天，光是脸上就显得很疲劳，看到他们都急着赶回家，想必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马路边上，囚首垢面的赵疯子一人坐在烂马车上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歌，看到小凡从眼前走过，立即甩掉手中的烟头喊道：“哟！小瘸腿，今天是怎么了？哈哈，瞧你这副德性，是不是嫌走得慢，干脆滚着回来的，哈哈……结果快到家，才发现还是走路快一些。难怪这么晚才回来呢，哈哈……”旁边的几个人都责怪赵疯子，怪他话多。
　　“你看你，都滚成什么样了！哈哈……”
　　“你去死！”那家伙就是个嗑牙料嘴专业户，小凡懒得和他吵。赵疯子——这是别人给他取的绰号。早些年，他有一个温暖、完整的家庭，可惜老天没有眷顾他们。不幸的事发生在两年前，他的唯一的一个儿子在车祸中死亡，事后妻子琵琶别抱，这个打击深入骨髓。自那之后，他意志消沉、烂酒烂赌，几乎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差点沦为乞丐。直到前不久，他才跟着别人找到了些零活，勉强过回了正常人的生活。但即使这样，他说话也还是没大没小、疯疯癫癫。
　　“爸爸！妈妈……”看到自己家的门关着，小凡多喊了几声。
　　“小凡，你爸爸妈妈要晚些回来，让我帮看着门，门没锁了，你进去吧！”对小凡说话的老人是黄奶奶。她是一个厚道的老人家，也很疼小凡，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帮了小凡家不少忙，还时常送一些蔬菜、水果之类。
　　小凡推门进去后，一个转身将书包扔到了沙发上，然后奔到桌前打开了电视机，接着又伸手扭动着后面的天线；不一会儿，电视机的黑白荧屏上就显出了画面，不过画面布满了白点，喇叭里也响着“嗤嗤”的杂音。小凡一看是广告，便径自走到厨房里。习惯性地取出饭锅，往里面放了水米，淘洗几次后用食指测试了水米的深浅，然后将锅放到架好了干柴的铁三角上。之后再吹了几口气，不一会儿，浓浓的乌烟围着饭锅冒了出来，直直地上飘到瓦片上，然后又透过瓦片散发到空气中。
　　街上的行人还在你言我语的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便被一阵嗡嗡引擎声盖过。随着一辆货车缓缓地停到了小凡家门口，便响起了两声车鸣。小凡听得出这是他小舅的车的声音，毕竟周围的村落只有少数几家买了车，何况小凡已经听了无数次。
　　“小凡！别煮饭了，你爸爸妈妈都在我家，你外公今天买了一只羊，快上车吧，待会儿就要开饭了！”小舅说道。
　　“好的！”小凡穿过客厅，跑到厨房里退了柴火，将饭锅放到桌子下面。然后冲出来，将门锁上后，直接爬到了小舅的车货箱里。
　　“这孩子，有位置不坐，老是这样！”小舅换了下档位，车子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
　　此时，小凡显得格外的小心。他谨慎地拉着栏杆，爬上了车头，然后坐到水箱上。卡车驶过村口的时候，赵疯子还指着小凡大叫什么来着，不过由于车声太大，小凡也听不清楚。当然，不甘示弱的他还用双手将嘴拉开然后朝着赵疯子吐了吐舌头。
　　车子沿着马路平缓地前行着，很快离开了村庄。迎着风的小凡被晚霞染得通红，看了看到周围没什么人后，他渐渐地站起身来。站稳后，小凡便将双手渐渐地向外展开。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每当他看着下方的车头和向后移动的马路，拂过枝头的他感觉自己像是飞起来了一样。不一会儿，他兴奋地喊叫着：“我飞起来了……”每当对面迎来车辆的时候，他也会下意识地蹲下，拉着水箱边上的栏杆。不过，就算是这样，路过的司机还是不免地伸出头来看一下这个大胆的孩子。盘旋在上方的鸟儿似乎也被小男孩吸引了，它们时而落到枝头，时而依附在小凡的肩上，给他带来了不少欢乐。
　　深暗的山林中，散落的人家户已炊烟袅袅，亮起明灯。不一会儿，小货车在一栋两层楼房前停了下来。这栋房子的外面铺满了红色瓷砖，显得十分喜庆，房顶的两边由瓦房组成，活像两只猫耳朵。
　　晚上，一小群飞虫围着门边的白炽灯不停地飞舞，撞得灯泡“砰砰”作响。厨房里，六个人围坐在一口大锅旁，沸腾的锅里煮着各种各样的菜，锅上横跨着一块木板，上面摆放着小炒。
　　墙边，拿着烟筒的老人缓缓地夹起火石，呼呼地吸了两口烟后，将烟筒靠到边上，然后抖了抖筷子，从篮子里夹了些生菜放到锅里。他就是小凡的外公，个头不高，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看起来十分精神。他习惯剪成平头短发，尽管脑门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并没有压制他那充满活力的眼睛，典型的国字脸更让人感到慈祥、安稳。
　　在一旁斟酒的是小凡的外婆，她花白的头发总是往后扎成一束，眉毛比较浅但眼睛并没有其他老人那样样往里凹；岁月的蹉跎使她看东西时显得比较吃力，下牙巴不是很饱满但却比较润滑。
　　外公和外婆每次吃饭前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喝上一小碗米酒，当作养生酒。当然，外公和外婆乐观的生活态度也使得他们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小凡，好好吃饭！”此时正在盛饭的是小凡的妈妈。可能是从小受到外婆的影响，她一头秀丽的长发同样也扎在身后。脸颊很饱满，却因农活而显得略微的斑黄，她的身子并不瘦弱，显得比较干练。
　　小凡还是老样子，将母亲的话当作耳旁风，端着饭碗就坐到了电视机前的沙发上；还有外婆家的那只黑白相间的大花猫，它围绕在小凡的脚下蹭来蹭去，无时不刻不想引起小凡的注意。因为十分喜欢它，所以小凡会不时地给它些吃的。
　　“他每天都在守着那几部无聊的动画片，准时得很！”正在说话的是小凡的父亲。他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人，人比较老实，在长辈面前话不多，很喜欢逗小孩子玩。小凡以前还小的时候经常拉扯他瘦瘦的脸颊，只不过随着小凡的长大，父亲变得严肃起来。
　　“最近镇里面有许多户人家盖了房子，于是就跟他们做起了木材生意。”小凡的舅舅说到，“姐夫，听说你这边的水泥不够，打算什么时候去拉一些啊？”
　　“嗯——下星期再去了。”
　　“那么，小念打算一起去吧？”外公看着小凡的母亲问道。
　　“到时候再说了，因为也不知道小王他们是否会去。”
　　小凡没赶上时候，很快荧屏上的动画谢幕了。他先是埋怨了几句，然后起身将电视关掉，端着饭碗回到火坑边上。
　　“来，你最喜欢的腊肠，多吃点！”外婆说着夹了块腊肠到小凡碗里。大花猫一直围着小凡“喵喵”地叫着，小凡又扔给了它一块腊肠。“小凡，别给它了，我们会喂养它的，你这样子既浪费食物，又宠坏了它！”
　　“小凡呐，最近学习怎么样了？”这是外公的例行考查。虽然慈爱的面容可亲可敬，但每回小凡都能感到如同老师对同学一般的严肃。
　　“上星期我数学考了76，全班第九名！”小凡自豪的说道。
　　“我们家小凡还是有能耐，小念，你说是吧？”外公对小凡的妈妈说道。妈妈摸了摸小凡的头：“但是要谦虚，不能骄傲哦。你这样的成绩，在城里，那是要拿倒数第一的。”
　　“知道，城里的孩子成绩好。”小凡显得有些不耐烦。
　　“别老是和人家城里的比，要是我们家小凡也到城里去读书，说不定次次都能考一百分了。”外婆责怪了一下外公。小凡听到外婆对自己的认同，也得意起来。
　　“我也只是想激励他奋发上进。”外公抿了一口酒后说道，“小忠，这小凡的腿，你们打算好了没有？”
　　小忠是小凡爸爸的小名。他叹了一口后说道：“我让小华问过了，市医院的医生说，这得去做一个检查，看看小凡的骨头是怎么发育的，要等到它发育稳定了才能做手术。如果提前做，一是效果不好，二是可能导致残废。”小华是小凡的叔叔，在城里做生意。一开始只是给别人打工，后来抓到了机遇，发了小财，现在过着稳定的生活。
　　“那岂不是，要等到小凡长大了才能做了？”外婆焦虑地问到。
　　“也不是，医生说的发育稳定，指的是导致小凡瘸腿的那些骨骼，如果可以的话，是可以提前做手术的。”虽然是这样子说，但小凡的母亲仍眉头紧锁，也许是因为目前的经济实力很难承担高昂的手术费吧。
　　“那越早做就越好了，我们家小凡长得也不错，就是这条腿，真是令人揪心呐。”外婆说着焦虑地看了看小凡。
　　“嗯，对了，小凡，你今天跟我一起来的时候，是不是又爬到车顶上去了？”小舅突然问道。
　　“我……我是坐在上面的。”小凡赶紧说道。
　　“坐到车头上！”外婆惊讶起来，说道，“天呐！小凡，你怎么胆子这么大，要是摔下来怎么办？”
　　“我……”小凡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说孩子，之前都是给你说过了，上面很危险，你是听不懂吗？”小凡的妈妈语气有些严肃了。
　　“以前还上去过！天呐，你们没告诉他上面有多危险吗？”外婆对母亲说道。
　　“说过了，还收拾了他好几次，但就是不听，总是想往上面跑。”小凡的爸爸低着头说道，显得有些愧疚。
　　“现在还好些，以前还敢站起来了。”小舅说完，外公和外婆都惊讶起来，小凡的头沉了下去。
　　“我的天呐，小凡，你这是要做给谁看啊？有谁称赞你了？”小凡的外婆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乖的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要是万一哪天掉下来，你就知道厉害了！”父亲敲了下小凡的头，小凡低着头，默不吭声。
　　“知道什么厉害！掉下来就没了！”外婆严厉地说道。
　　“噫——怎么说话的？”外公想让气氛缓和一些。
　　“这可不是件小事，小权，你说上次那个车祸是怎么回事来着？”外婆问了问小舅，小权是他的小名。
　　“上星期，邻村的杨老四开车进城，还在半路上的时候，他开着开着，突然从玉米地里冲出来一个小男孩，当时没刹住车……”小舅没有说完，随后叹了口气便摇起头来。
　　“后来怎么了？”母亲轻声地问道。
　　“脑浆都迸出来了！身体扭曲得变了形。”外婆的脸上充满同情和恐惧，“你说那么小的孩子……那么惨……那么可怜……”
　　“要死的时候，手指都还在动……”小舅接着轻声的补充道。
　　听到这里，小凡毛骨悚然。他低着头，眼睛偷偷瞅过来瞅过去，仿佛刚才小舅和外婆说的一切历历在目。
　　“你听到没有！下次还敢不敢这样？”母亲严厉地说道。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回去还得好好教育他，再这样不听话还了得？”外婆对母亲和父亲说道。
　　“你们也别老是怪小凡，他知道错了就好。”外公抿了一小口酒，看着小凡说道，“小凡呐，今后听话别往上爬，你小舅车顶的水箱那儿不牢固。昨天我还见它摇晃了一下，发出嘎吱的声音，你要是再上去，说不定就断下来了。”
　　“哦——”小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说，“难怪我说上面的水箱怎么老是洒水下来，原来是快坏掉了。”
　　听到这里，小凡的双手抱着他的身体，接着又将指头咬到嘴里，心里害怕极了。他越是想，就越感觉今天在车头上摇晃的比较厉害，不过还好没出事，这真是值得庆幸。
　　“噫！你的衣服怎么破了，是不是爬上车顶的时候划破的？”小舅指着小凡衣服的口子说道。
　　“不是，是不小心拉破的。”
　　“拉破！是和谁拉破的？”母亲赶紧问道。
　　“是我自己……不小心。”小凡不敢抬头看他们，因为他怕别人看出他在撒谎；再说，他也不想让别人觉得他软弱，像他这样大的孩子，自尊心很强，不希望家人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受到欺负。
　　“你说实话！阿凡！”父亲看起来有些严厉了。
　　“你说，是不是和谁打架了？！”母亲还是一贯的温柔。
　　“他不好意思说。”外婆说道。
　　看小凡沉着脸，一语不发，外公说：“阿凡，你说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然，我们大家都为你担心，会吃不下饭的。”
　　“是吴振龙弄的！”小凡委屈地说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打架吗？”母亲严厉地说。
　　“不是我想打的，是吴振龙，他老是欺负我，骂我是跛子，谁跟我好他都要弄一下，害得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吴振龙，是吴老三家的孩子吧！早就听说他的儿子不听话，调皮得很！”外婆说道。
　　“他还抢走了我的橡皮和水彩笔。”说着说着，小凡的眼里都开始泛起了红晕圈。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下星期我一定去给你们班主任反映一下，怎么能一个朋友都没有，简直太不像话了。”外公安慰地说道。
　　“哪天我去找找吴老三，让他好好管好自己的孩子。”父亲说道。
　　“吴老三好像出门打工去了。”一旁的小舅说道。
　　“不听话的孩子，走到哪里都没人喜欢。住在马路下面的徐家，他们的孩子就是乖，就是可爱，平时就是听父母的，偶尔做错什么事，不用父母说，他都会主动认错。”外婆说道。
　　“这小孩子啊，太调皮不好，太乖了也不行，像小凡这样，刚刚好。”外公说道。
　　“我就是喜欢乖孩子，少让父母操心。”外婆反驳道。
　　“太乖的人没有雄心，做不了大事。你看像那些从小就什么都听父母的话，长大了也是听专家、听博士的，自己做什么事情没主见，害怕失败，又不敢出头，样样都得模仿别人，走别人的设定好的路。别人成功了就是对的，权威的。别人失败了就是错的，不可取的。你说，这种人怎么可能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做出巨大的突破呢？”外公抿了一小口酒继续说道，“像我们家小凡呐，就是缺乏了相应的判断力，偶尔会做出傻事。”
　　“你还想突破什么嘛！你是想开飞机还是想开飞船？”外婆盯了两下外公，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听长辈的话，好好读书，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将来有个好的工作，过上好的生活就行了，别尽想些不靠谱的事情。”
　　“我说你就是没远见……”外公接着和外婆讲道理。
　　大家依然在一边放生菜，一边吃着火锅，大花猫在人们的脚下窜来窜去，偶尔用头蹭着人们的小腿，很是亲呢，小凡也偶尔偷偷地给他东西吃。外公和外婆的争论仍虽是激烈，但也不至于家翻宅乱，反倒是让大伙儿都感到其乐融融。也许是今天外公高兴的原因，他一连喝了好几碗酒。
　　大家用完了餐，坐在火坑边聊天。外公心情比较好，按照惯例本该是给小凡讲故事的时候，但此时的他有些微醉，先回房休息了。小凡则是在二楼的客厅里玩着电子游戏机，眼珠都不转一下，粘人的大花猫吃饱后，也不见了踪影。
　　“阿凡！走了！回家了！”妈妈在楼下喊道。
　　“行了，你们先回去吧，他想在这儿玩就让他留下来，多玩几天。”
　　“那么，妈，明天你一定要让他回来，他还有作业要做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外婆说着，将手中的电筒递给了小凡的母亲。
　　晚上的夜空不是很明朗，黑漆漆的田野里充满了蟋蟀的叫声，不远处的人家还发出几声犬吠，小凡的父亲们打着手电筒，忽明忽暗的消失在小路中。
　　深夜里。屋外电闪雷鸣，狂风肆虐，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拍打着窗户响起洗洗涮涮的声音。此时，因为停电屋内漆黑一片，外婆点着蜡烛，小心翼翼的推开小凡的房门，走了进去。接着她将窗户关上，把放在地上的湿蚊香取了下来，重新点燃一根蚊香放了上去。弄好之后，看到小凡在床上滚来滚去，很不安宁。外婆便走到床边，抱起小凡让他睡到枕头上，接着用被子将他盖得好好的。然后轻轻地走出房间，将门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