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私奔前后的赵儿和淑丽》

　　淑丽的姐姐淑芳就在门外，不知道她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
　　这门到底是开还是不开？淑丽蜷缩在赵儿的胸前，抬眼皮看着这个七分诚实三分机灵的男人，她在等他拿主意。赵儿也没什么更好的主意，他现在很激动只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已经下决心要和淑丽义无反顾地好下去，大不了私奔。对！不行就私奔。这么想着他就要伸手去开门，让淑芳进来，告诉姐姐就是离职也要和淑丽好。
　　看见赵儿要开门让姐姐进来，淑丽急了，一把就将赵儿伸出去的胳膊拽了回来。赵儿睁大眼睛张嘴正要开口问她个究竟，淑丽又飞快地挥手过来“啪”的一声，捂在了赵儿的嘴巴上。
　　本来在门外侧耳倾听的淑芳，一直没听到屋里再有什么动静，明知道淑丽他们就在里面，可一想这样生敲门进去还是不太合适。她和淑丽从小毕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做事儿不能太没文化了，可就在她要转身回屋的时候，屋里又传来这“啪”一声声响。听到这声响，淑芳顿时有了立刻要冲进去的念头，于是她对着屋里厉声道：“淑丽！”虽然是不高兴，但淑芳问话的语气，还是尽量保持了往日的温和。
　　“嗯……哎……”里面的淑丽一边应承着、一边离开赵儿的身体、一边抬手臂用手指梳理散落在额前的头发。
　　“干啥呢？”
　　“哦，没干啥。”
　　“睡了吗？”
　　“嗯……”
　　“你……没事吧？”
　　“嗯，没事。”
　　“……”淑芳本想说“没事，我怎么听着屋里还有一个人呢”？可话到嘴边她又改口道：“没事儿就赶紧睡吧。”淑芳说完，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要往自己屋里去。
　　直至听到淑芳外面挪走的脚步声，淑丽才赶紧补上一句：“知道了，已经睡下了。”
　　确定了淑芳已经回自己屋后，淑丽和赵儿压低了声音，就在屋里嘘嘘索索开始商量怎么私奔的事儿。一来二去没几句话俩人就敲定：不管它，拿上钱，随便装几件换洗的衣服，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住下，过几天没有他人打扰，想怎样就怎样自己的快活日子；完后再妥妥的生儿育女，柴米油盐过生活。
　　一想到立刻就能和心上人白天黑夜生活在一起，一想到再也不用深更半夜爬起来，顶着星光月亮去上那个倒霉的破夜班，淑丽就兴奋不已。赵儿见她小脸激动得通红通红、呼呼啦啦三下两下就把要带的衣物收拾好了。说话间已经用红白黑三色花格的方头巾捆扎好了一个小包袱，对赵儿说“好了、走吧”，而后就要去开门。在一旁惊呆了的赵儿，立在原地稍微犹豫了小一会儿，立马更加鼓足勇气和淑丽从矮小的土屋里走了出来……
　　赵儿和淑丽在水磨河纺织厂这样一个大家庭式的单位呆久了，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这有点像在笼里关久的飞鸟，突然被放了出来，肯定要懵头差不多：一是不会“飞”，二是根本不知外面的风雨和冷暖。
　　他俩从九十二间那一片凹地走出来，激动着、对着夜空吆喝着、手拉着手走着跑着跳着走着说笑着，他们先去赵儿的宿舍，拿了衣物和他所有的钱财（差三毛钱三百块），完后赵儿又领着淑丽去他车库看了看，说是要拿他的军人专业证书，实则是想领着淑丽向他的工房做最后的告别。从车库出来没走几步，就到了通往市里的四路公交车站。夜色中远远看着靶标一样立在那里的公交站牌，淑丽一下子想到这深更半夜的，哪儿有车儿去城里。
　　赵儿说没事，走着去，一会儿就到。这些年赵到哪儿都是驱车前往，他现正在兴头上，以为顶多也就二十来分钟的事儿，这和淑丽想的当然相差甚远。看淑丽撅着小嘴拧着身子有些为难，赵儿又说：“来，我背你。”说着赵儿已经弓腰撅屁股来到淑丽面前，只听他“嘿”的一声就把丽背起来了。
　　赵儿背着淑丽一会儿“噔噔噔”快跑几步十几步，一会儿又故意左右摇摆晃动着往前走；一会儿又把淑丽的身子使劲出溜着往上推送一下，一会儿又从快跑变慢跑、变原地转圈儿，如此下来让附在赵儿背后的淑丽或尖叫、或发出一串串“咯咯咯”的欢声和笑语……
　　俗话说乐极生悲，等赵儿和淑丽乘着夜色背一程走一程，嘻嘻哈哈乐一程，来到城里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这时早晨的空气里时不时飘来包子和油条的香味，闻到这早点的香味儿，他俩不约而同的感到——饿了。这一丝一缕的香味儿，唤起了他俩想吃十笼包子、二十根油条的欲望。饿了，这会儿才觉得真的是饿了；饿了一刻也不能耽搁，尤其是赵儿，他觉的自己一步也走不动了，没有力气，他几乎要瘫软下来。
　　淑丽拖拽着赵儿，费尽了洪荒之力顺着空气中的香味，终于找到一家挂着公司合营牌子的“老山东包子铺”。好不容易排队到了跟前，拿出钱说要三笼（直径有半尺大小的笼屉）包子、两大碗粥、一盘咸菜的时候，系了个大围裙的胖脸大嫂，接了赵儿递上来两块钱的同时，眼瞪着赵儿大声问道：“粮票？”
　　“粮票……”赵儿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没带粮票。倒也不是他完全忘了，只因为本来就没有多少粮票好带，加之又是夜晚又是匆忙，翻了几个笔记本还是没有找到。真是奇了怪了，记得平时不怎么用的十几公斤粮票，就夹在这几个本子里，难道是那十几斤粮票在逗他，玩故意藏起来了？赵儿有些发急，急得冒汗，他怕等会儿天一亮、人一多就不好走（私奔）了。不就十几斤粮票吗，没有也罢，有钱能使鬼推磨。想到这儿，赵儿赶紧掏出两块钱添上递过去，然后拿出恳请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有着一双油乎乎胖手的服务员说：“对不起，粮票忘带了……这样，我加双倍的钱……可以吗？”
　　胖手服务员想都没有多想，把钱朝他一扔说：“说什么呢！？……下一位。”
　　赵儿急了，瞪大眼睛要和这个胖手胖脸的胖女人理论，多亏被淑丽赶忙上来拉开，并好不容易规劝着赵儿在一张摸起来油腻腻的桌子旁坐下。淑丽在他耳边小声说：“等会儿，人少些了，我再去给人说说……好话。”
　　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少，三三两两买包子的人默默地来又默默地走，包子一屉一屉从蒸锅上搬下来，卖出去快卖光了。闻着包子的香味，赵儿在心里把那个面无表情的服务员恨得直咬牙。这时一个看似乞讨者的中年男人，过来坐在赵儿的身边，对他小声说：“我有粮票，卖给你？”这个浑身脏且油乎乎的中年男人，说完掏出几张粮票给赵儿看。
　　在他还没拿出粮票之前，赵儿一直以一种“没工夫搭理”的神态，瞟着这个已经坐在他身边、看起来还有几分诚恳的乞讨者；可当他从兜里拿出色彩缤纷的粮票，赵儿的心情一下子亮堂起来。赶紧问：“多少钱一斤？”完后不等那人回答，又急切地说，“多少？我全要。”
　　“五块钱一斤。”乞讨者把嘴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
　　“都给我，”赵儿说着就开始掏钱。
　　乞讨者想了想说：“给你三斤吧，我留一斤。”
　　赵儿拿了从乞讨者手里买来的粮票，赶紧扑过去重新排队……
　　和淑丽一个接一个如同比赛吃罢了三笼包子，赵儿抹了抹嘴说：“没粮票，饭都吃不上！”
　　淑丽现在的心情比赵儿糟多了，十五块钱只换了三张粮票，又这么的一口气被吃了；赵儿也太能吃了，这以后的日子咋办？十五块钱在淑丽的心里，可不是个小数目。当时从老家出来，她身上也就带了不到十五块钱。淑丽没想到粮票这么重要，更没有想到现在外面能吃的东西少得可怜贵得要死。过去在水磨河只管上班，吃饭都由厂里解决，那叫“供给制”；现在出来了，想不到“外面”餐馆的包子不但要粮票还“限量供应”，再看看那些没买到、没吃上包子的人，他们吃土的心思都有。加上刚才对饥饿的切身感受，淑丽想人要是饿急了，没准儿什么事儿都做得出……
　　“嘿，想啥呢？”赵儿小心翼翼地问淑丽，他头一次发现淑丽严肃起来，真还有些让人发毛；
　　“哦……没想啥，”淑丽回答着，转过脸来看看赵儿又说，“吃好了没？”
　　赵儿赶紧点头；
　　“吃好了就走呗。”淑丽说着已经起身朝门口走去……
　　淑丽这一天跟着赵儿，在乌鲁木齐大街上来来回回转悠的时候，就一步步发觉赵儿这人怎么是这样。都快一整天了，不知道他要干啥。看见公园说“咱们进去逛逛吧”？路过“八一”百货公司，又说“走，我带你去看看”？眼看天要黑了，他昂头看着影剧院门前的海报，又提议“想进去看场电影”。
　　淑丽耐着性子，说：“咱们还是先找地方住下，再说好吗？”
　　“好。”赵儿只好领着淑丽离开影剧院，掉头去找旅馆、招待所。
　　“住旅馆，小事一桩”，赵儿想，“等交了钱住了店，就去看戏看电影”。然而赵儿万万没有料到，恰恰是住店这样的“小事儿”，却让他尴尬得看不成了。
　　在小赵一边想马上要和淑丽去看电影，一边立在服务台这边等服务员来的时候；走廊那头一手拎着暖壶，一手勾了串“哗啦哗啦”响的钥匙的年轻女服务员终于回来了。
　　赵儿赶紧掏出十块钱递上去：“同志，住店。”
　　年轻女子看看赵儿手里的钱，一边拿出茶缸准备泡茶，一边问：“单位介绍信呢？”
　　一听住店还需要单位介绍信，赵儿的脑瓜子顿时“嗡”的一声。跟老班长这许多年了，怎么就忘了出门办事还要开介绍信，真是叫谈恋爱冲昏了头！略微停顿了一会儿，赵儿说：“哦，不好意思，忘带了。”赵儿见眼前这个女服务员一脸的温和，不像早晨卖点胖手女人那样不耐烦，他就进一步说：“同志，帮帮忙吧！”
　　女服务员看看赵儿没吱声，也不接赵手里的钱，泡好茶就转身忙别的去了。
　　赵儿放下一脸的尴尬，又满脸堆笑地说：“我们是水磨河纺织厂的，出来办玩儿了晚了回不去了……”说完，又朝还是一脸温和的女同志，晃动晃动手里的十块钱。
　　见赵儿这人怎么不屈不挠没完没了，女同志抬脸看着他道：“不是我不让你们住，没有单位介绍信是绝对不行的，这是规定……”一通话说完，见赵儿原地不动还是满脸堆笑地期待着，又说，“走吧，别磨叽了，没介绍信，我是不可能给你们办入住手续的！”女服务员再次温和地拒绝他们了。
　　一直站在旁边“观阵”的淑丽，看赵儿还不死心、还要死皮赖脸地瞎“磨叽”，于是乎伸手拉了赵儿，气冲冲地转身就往外走……
　　这之后，赵儿和淑丽跑了三条街，一连问了五个招待所、三家旅馆无一幸免，都是“没有单位介绍信，不行，绝对不行”。
　　这会儿蹲在路灯下的赵儿，耷拉着脑袋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淑丽现在的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于是她把满腹的怨气和牢骚化作一句话：“要不，咱们还是回水磨河吧？”
　　此话当真？淑丽点头，可是赵儿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这话儿的另一层意思，他不知淑丽内心那无名的怨气和不满。他“嗖”的一下站起来说：“好！”上来拉着淑丽就往回走。赵儿没想到，淑丽竟然是死死地立在原地，怎么拉都拉不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