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元一九九一年春季，有一位年近三十岁的孕妇，在K市一家普通小医院的产房里正忍受着十分痛苦的分娩过程。她怀孕足有十个月了，她的肚子大得像一个皮球一般，眼看着就要炸开了。此时此刻她觉得肚子里怀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一块坚硬的石头。她感到这块“石头”即将要割破她的五脏六腑，使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痛的地方，这位孕妇就是蒋云琦的母亲——艾叶。
　　虽然艾叶在这个临产危难的关头，她也没有闲着，她的双手抓着在自己一旁陪伴的丈夫的头发——蒋峰，嘴里在不停的抱怨着：“都是你这个臭男人害得我怀了你的孩子，才会弄得我如此痛苦。我的肚子快要痛死了，老娘我现在进入了难产阶段，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生出来，我就要快死了！可是你现在却没事人儿似的，你的嘴里居然还在嚼着口香糖，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呀？你是不是在看我的笑话儿呀？”她的手把他的头发抓得更紧了，甚至就要把蒋峰的头皮给揭了下来。
　　“你他娘的把头发给我松开，你难产生不出孩子这都怪你自己不行，你拿我撒什么气呀？谁让你怀孕时总是坐在麻将馆里打麻将，长时间不活动，造成胎儿肥大，卡在阴道里，你这叫自作自受，怨不得我。你现在有扯我头发的力气，还不如多使点劲儿，说不定一下就把孩子生出来了呢。你如果再这样，我就回家写书法去了，你自己在这里生吧，我可不陪你这臭女人在这里消磨时间了。”蒋峰一边说一边强硬地把妻子的手从自己的头发上移开。但艾叶的手抓得很紧，蒋峰在移开的那一瞬间，被妻子拔掉了三根毛儿，痛得蒋峰好一声大叫。那声音很恐怖，就好像是他在生孩子似的。
　　蒋峰由于小时候营养不良，他的头发本来就不是非常多，年纪轻轻的就快要秃顶了，今天他又被生产中的妻子拔掉了三根毛儿，他既感到窝囊又感到愤恨。他在抢救室里极为不耐烦地嚷嚷着：“你要生就生，不生就拉倒，老子不伺候了！”
　　抢救室里的王医生听见了这夫妻二人的喊声，他快步走到蒋峰面前，摘下口罩大声呵斥道：“嚷什么，嚷什么？你这个做丈夫的怎么能这个态度对待妻子呢？她现在遇到难产的危机情况，你不但不安慰她，反而还在抢救室里骂骂咧咧，像个娘们儿似的，你能有什么出息呀。你作为一个男人，在这个关键时刻，理应给你的妻子足够的安慰，并让她有足够的精神力量去生产；可你居然是这副样子，我真后悔让你进抢救室来。你现在就给我出去，请你不要耽误我们工作，更不要影响你的妻子生产。”
　　蒋峰非常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王医生。这个王医生是一个奶油小生，看起来有二十五六岁一副乳臭未干的样子和状态，脸面倒是长得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心灵天真从未经历过任何风吹雨打的小孩子。蒋峰怒火冲天，他双手扯住王医生白大褂的衣领，大声回击道：“你算老几呀？竟敢这样对老子讲话。你信不信我把你的一只膀子卸下来！”
　　但王医生却极为平静地说：“先生，你若是这样，我就不为你爱人接生了，就让她在这里痛死吧。”
　　王医生的这一句话总算让蒋峰镇定了下来，更让他安静了下来。他乖乖松开了王医生的衣领，快步走出了抢救室。
　　王医生看这个胡搅蛮缠的臭男人终于走出了抢救室，他立即命令手下护士把抢救室大门关得紧紧的，防止蒋峰再次闯入。
　　王医生走到艾叶病床边，关切地询问：“你现在是感到肚子发胀，还是觉得别的地方有什么不舒服？”
　　艾叶气喘吁吁地说：“我……我……我都快要痛死了，你给我剖腹把孩子拿出来吧，要不然我真的要崩溃了！”
　　“你们女人就是过于娇嫩，剖什么腹啊，你忍着点，正常生，这样会锻炼你的身体素质，也会磨练你的性子。你看看你刚刚对你丈夫大呼小叫的，还把他头上的三根毛儿给拔了下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妻子呀？我猜你以前必定是把你丈夫常常踩在脚底下，还不给他好脸色看，所以你肚子里的孩子才会迟迟不肯出来，好用这种方法来折磨你。你现在听我的，咬着牙，多使点儿劲儿，说不定在你使劲儿的过程中，这孩子就被你给挤出来了呢，我给你加油！”王医生说着叫来了四名女护士，分别牢牢把住艾叶的双胳膊和双腿，这样能给她多加一些力量，好使她尽快把孩子顺利地生出来。
　　但艾叶却不肯再努力生了，她居然变本加厉地骂道：“你算什么狗屁医生，老娘都痛成了这个样子了，你居然还来教训我！我把我丈夫踩不踩在脚底下，关你什么事情？你也不是我丈夫，就算你要给我当丈夫，老娘我还不稀罕你呢。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屁男孩儿就来当妇产科医生，专门看人家孕妇的臀部和私处，你还要不要你那张脸？也就是我不忌讳你，若是换成了别的女人，早就告你借着医生的名义耍流氓了……”
　　王医生苦笑着看着病床上的艾叶，以半笑不笑的口气问：“我说……大姐，您的肚子还痛不痛？如果您的肚子痛，怎么还有力气骂人呀？”
　　当艾叶听到这句话，她又是一声惨叫：“啊……我要痛死了，救命啊！”
　　王医生意识到不能再这样拖延时间继续下去了，他就给艾叶打了一剂亢奋剂，使她兴奋起来，随后她浑身充满了力量，一鼓作气把肚子里难缠的小家伙给生了下来。
　　这个小家伙就是故事的主人公——蒋云琦。当王医生正准备为他剪下肚子上的脐带时，却惊恐的发现，在蒋云琦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哭意，更听不到他的丝毫哭声；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小家伙居然不停歇地笑，他的笑声是那么洪亮，他的笑声是那么清脆，仿佛整个抢救室里都被这种笑声笼罩。
　　这给年纪轻轻的王医生吓了一跳，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剪断了蒋云琦肚脐上面的脐带，然后把他放在一边的床上仔细观察着。
　　王医生观察了大约有十分钟，这小家伙依旧在不停地笑，而且越笑越厉害。他张着大嘴，喉咙显现，就像恶狼要吃人似的，又像要和这个世界宣战似的。
　　王医生感到事情不妙，他对在一旁的护士说：“不好，这孩子是个怪胎，说不定还是一场悲剧呢。”
　　护士道：“快止住孩子的笑。他刚刚降生，呼吸非常微弱，若是他一直这样傻笑下去，会造成窒息缺氧，最终导致脑神经彻底坏死，那样他以后就会变成残疾人了，这个后果实在太可怕了……”
　　王医生听了护士的话，他使劲儿拍打蒋云琦的屁股，试图止住笑声。但他把蒋云琦的屁股都快要拍得肿起来了，蒋云琦的笑声依然没有停歇。他无奈，就把蒋云琦放在了一边，任他笑个够。
　　王医生做妇产科医生快三年了，他亲手接生的孩子有两百多个，死在他手上的无辜小生命也不计其数，其实那些个无辜小生命都能抢救得回来，就因为他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丝毫不负责任，也没有耐心和爱心，才导致这些鲜活的小生命刚刚出生就离开了人世间。而他这位庸医白拿着医院给开的工资出去嫖娼、赌博做一切享乐的事情、干一切龌龊的勾搭，却不知那些逝去孩子的父母们早已经流干了眼泪。
　　待王医生和护士们处理完艾叶一切的产后事宜，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这时护士再来观察蒋云琦，发现他已经不再笑了，而是面目变得非常狰狞，一双眼睛也变得发直。护士立刻知道出问题了，她惊慌地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孩子窒息了！孩子窒息了！”
　　王医生听到喊声，就和其她的几位护士匆匆来到了蒋云琦面前，仔细查看了一下他当前的状况，并立即对他采取了一系列的紧急抢救措施；经过一番紧张地抢救，总算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随后把他送进了保温箱里。
　　王医生率领护士们在产房里浴血奋战了三个多小时，总算保住母子平安；随后产房的大门也被护士们给打开了，护士们用推车床把艾叶推出了产房，另外两个护士把装在保温箱里的蒋云琦也推出了产房。
　　焦急等候在产房大门外的蒋峰终于看见妻子被推了出来，他快步走向前观察着妻子的情况。只听一个护士对他说：“先生，恭喜你，你的妻子为你生了一个儿子。虽然母子平安，但是……”
　　年轻气盛的蒋峰不容护士说下句话，他就高兴地跳了起来：“我当爸爸了！我当爸爸了！从今以后我就有儿子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从今天起就开始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从今以后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男人了！”
　　在一旁的王医生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就像炸了毛儿一样的公鸡瞎咋呼，他感到可笑之极。他看着蹦起来的蒋峰，心中暗想：大哥呀，从今以后你的苦日子就要开始了，说不定还会把你们整个家都毁了的，你居然还在这里傻笑，我真是替你们感到极大的悲哀。
　　都说人之初性本善，的确如此，王医生虽然是一位无德的庸医，但他内心深处还是存留那么一点点善念的。他走到蒋峰身边，把一只手搭在蒋峰的肩膀上，阴阳怪气儿地说：“我说……大哥呀，虽说你的妻子为你生了一个儿子，但也不见得是什么高兴的事情，这往后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谁也没有办法预料。我劝你还是要做一些心理准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呀。”
　　此时此刻的蒋峰正是洋洋得意的时候，他更觉得无比的荣耀和骄傲，所以他根本听不懂王医生话里深层的意思。他板着脸就冲着王医生走了过去，大声问：“臭小子，你跟我说这番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看我生了个儿子你产生忌妒心了？你若是嫉妒了，那你也生一个去呀，你去呀！我看你年纪轻轻还没有娶老婆呢，所以你就憋得难受就找我来发泄一下。发泄是可以理解的，但你说话不能没有口德，你作为一个妇产科医生，应该多多站在孕妇和家属的角度想想问题，你赚着我们的钱，还说话阴阳怪气儿的不积德，你他妈的什么人呀！我告诉你，今天老子我特别地高兴，就不跟你斤斤计较了，若是你再有下一次，我绝不轻饶！”
　　王医生看眼前这个傻大个子简直不可理喻，这分明就是听不懂人话嘛。他也懒得再跟这样的人啰嗦了，应付着说：“你快回病房照顾你爱人吧，她现在特别需要你的关心，你的孩子装在保温箱里，我让护士送进婴儿室里看管，七天以后就可以抱回普通病房了。我还有别的事情，就不陪你在这里瞎墨迹了，反正我说的话你也不相信，我只能好人做到此了。”
　　“我会回病房照顾我妻子的，这不需要你操心，我看你也应该娶老婆了，要不然你总向我们这些病患者家属发泄情绪，这是非常不道德的；不过我挺理解你的，你生理没什么毛病，看别人都结婚生子了，你心情焦躁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找错了发泄的对象了，所以我劝你以后不要再向病人家属发泄情绪，别的人不像我能这样理解你，他们肯定都以为你是疯子呢。”蒋峰说完，头也不回地向病房走去，他抓紧一切时间回病房去照顾刚刚生产完的妻子艾叶去了。
　　王医生看着蒋峰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嘲笑道：“你他妈才是疯子呢，你的苦日子在后面呢！”